躲在树后面的男生

　　冰冷坚硬的水泥杆竖在前后左右，几乎遍布校园。
　　空心的水泥杆上悬挂了空心的木箱，里面是破旧的高音喇叭。高音喇叭里很快传出罗娜叽叽喳喳的声音，她说现在是人物专访栏目，有请我们的校园歌手艾暖，然后可以听见有人移动麦克，有人指手划脚，接着有一个声音从嘈杂的环境中响起：你们好啊，我是艾暧。
　　我的心脏因为这个声音剧烈跳动了三下，它还想继续发疯，却被我紧紧按住。

　　我抬头注视挂在月亮与地面之间的音箱，那里没有艾暧的笑脸，只有声音:罗娜说，艾暖你好，请问你对校园原创歌曲有什么看法？
　　艾暖说，我喜欢写歌唱歌，每首歌都是一个独立的生命，它们有自己的语言、自己的情感。对原创歌曲，我们应该像对待师长一样尊重，像对待朋友一样友爱和宽容。
　　罗娜问，你经常在各种舞台上演唱对吧？那么面对或者热情或者冷漠的观众，你最大的感受是什么？艾暖说，当我完成一首歌的所有音调时，我想它们已经不仅仅是我的一种感觉，一种感情，我从它们身上发现了自己:原来我是这样的啊!就是恍然大悟的那种。
　　接着艾暖和罗娜一起笑了几秒钟，我不明白她们为什么突然高兴起来。

　　罗娜又问，你觉得对于一个女孩或者说女人，要获得幸福最重要的是什么？
　　艾暖沉吟了很久，但也可能是麦克出了毛病。她终于说道:要表达自己，不管你想做什么，想得到什么，哪怕是想付出什么，都要喊出声来，要用最大的声音!就算这样，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听见。所以我想，幸福就取决于这声音。
　　如果大声呐喊还不够，我们就跳舞，就恋爱!——罗娜兴奋地补充着，她们把全部身心投入到对白之中，甚至感动了振奋了。而我只是在想，这几百平方米土地上的数十个音箱，能否制造出和幸福一样大的声音？

　　女生楼前有几棵银杏树，我悄悄坐到后面的石凳上，我的影子也躲在树影里。
　　关于艾暧的人物访谈在几米高的空中飘荡，其间她的话语仿佛也有修长双腿和眯起的性感眼睛，我几乎可以彻底感受到男孩女孩间的冲动。当罗娜继续无体止的提问时，我又不断责怪和劝说自己:不要一厢情愿不要自作多情。我简直不可救药。

　　广播里的电子钟开始报时，罗娜和艾暖对你们说过了再见，她们的声音有些疲惫。而你们仍然在女生楼门前不知疲倦地进进出出。
　　艾暖很快出现在你们之间，她偏偏站在最抢眼的地方。硕大的白炽灯泡照耀着，她脸上兴奋的红晕还没有消退——这样的艾暖应该去唱歌去跳舞去恋爱，而不是等待一个树后面的男生。

　　许多年轻的恋人一边亲昵，一边用眼角余光猜想我的出现。我的脚、我的鞋和运动中枢开始抗拒所有的表演，我把四肢蜷缩起来，逃避艾暖四处寻找的目光。她又焦急地看看表，已经是九点一刻，树后面的我可以用心痛和心跳证明这段时间。
　　我借着微弱的光线打量自己：衣服似乎脏兮兮的，鼻尖苍白，头发很乱。我只能自惭形秽，只能盼望艾暧快些感到失望，放弃等待，去一个与我不相干的地方，做一些同样与我不相干的事情。可是艾暧站在那里，看样子要等到永远。
　　我悄悄地离开石凳，离开银杏树，离开女生楼，离开艾暧。
　　周围是铺天盖地的狼狈，而每一种声响都是你们对我的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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