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泊庙

　　晏衡把白谛拉到了右边的长廊里。
　　“坐着吧。”晏衡坐在长椅上说。
　　白谛才看到长廊上还有排长椅，向最后端的殿晕延伸，似乎没有尽头。
　　“其实最初，我弟弟他对我也还行，不像我爸妈。
　　“或许是小孩心智还没成熟吧，他们就对着我弟说我的……一些不好听的话。
　　“可能他们说的影响到了我弟弟，反正从那之后，他也对我爱搭不理的了。”
　　晏衡像讲故事似的把这些说出来，表面上虽然风平浪静，但从她微哑的声音中听得见她的委屈。
　　“我也不想理他们，我当时内心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好好读书，离开他们。
　　“可他们认为我读书没用啊。我考上了个好学校，可他们却让我弟弟去读。
　　“他们还把我卖到别人家去啊……”
　　晏衡说不动了。
　　她坐在椅子上，头却垂得很低。她的双手捂住眼睛，嘴唇微微颤抖，呼吸声也变得急促。
　　“晏衡……”白谛轻声唤着她，又向晏衡的身边靠近一点。
　　晏衡把手放下来，一抬头，一颗眼泪从眼眶里掉落。
　　“都过去了。”白谛用拇指刮掉晏衡的眼泪。
　　晏衡也用手背擦着眼睛：“是，那些都过去好久了。”她又接着说道，“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我去打工，被人传谣。我顶不住压力，跳河了。
　　“其实当时，我还不至于那么想死。
　　“但有一回，我从工厂出来，没走几步就被一个人打晕，然后他们把我绑架了。醒来后我才发现，绑架我的就是当初我爸妈要把我卖去的那户人家。
　　“他们说什么我浪费了他们的钱，要赔偿什么的。我看到旁边有把剪刀，就悄悄来割手上的麻绳。
　　“他们发现了，就扇我耳光。好在那时绳子已经被我挫断了。我拿剪刀去划他们，然后就往外跑。他们并没捆我的脚。
　　“他们边追我边拿石头砸，我被砸倒在地后就赶紧起身往前跑。我不可能还回去。”
　　晏衡的眼中露出坚决，但很快又转为轻嘲。
　　“我是逃出来了，可又有什么用呢？
　　“有辆车不知从哪拐过来，把我撞进了河里。”
　　随后，她看向白谛：“你知道开车的是谁吗？是我妈！”
　　晏衡在路边逃跑时，一辆汽车从另一个岔路口疾驰而来。她听得见汽车的轰呜，但强烈的闪光灯刺得她睁不开。
　　那辆车并没减速，晏衡被撞得飞了出去。她借着昏黄的灯光看清了坐在驾驶座的人，正是她母亲。
　　“为什么呢？她不可能没看见我啊！这么厌恶我吗？”晏衡的声音又染上了哭腔。
　　泪水把地面洇湿了。
　　白谛也觉得眼眶酸涨，胸口发麻。
　　似乎她也溺在河中，河水已经没上了脖子。
　　“然后我沉进了河里，淹死了。”晏衡说这话的时候十分平静，与之前大不相同。
　　随后她又看着白谛兴奋地说：“你知道吗，我死后，那些人都没什么好下场。尤其是我父母，一个病死一个欠了一屁股债，跳楼了。”
　　晏衡的声音还是嘶哑的，但能听出她的快意。她的眼眸潮湿，却和着欣喜之意。
　　白谛也松了口气，仿佛被人从水中拉了出来。
　　可惜在当时，没人去拉晏衡。
　　倘若她在，也许能陪陪晏衡，也许晏衡生活就不会那么吃力，也许晏衡就不会死……
　　晏衡见白谛沉思了好一会儿都没说话，用手肘碰了碰她：“你想什么呢？”
　　白谛回过神来，看了晏衡一眼，小声道：“在想，假如我在，情况会不会有所改变。”
　　白谛不敢保证如果当时自己真在，情况就会变得很乐观。她也不能保证自己能给晏衡带去什么。
　　晏衡眼尾上扬，带着欢喜说：“但现在你在。”
　　对于晏衡来说，白谛能来心泊庙就已经是种幸运了。
　　“我不奢望什么，所发生的事情都将成为过去。”晏衡语调轻快，眼睛看向前方，“现在只需要往前走就行了。”
　　白谛“嗯”了声，表示赞同。
　　“那你为什么会在心泊庙呢？”白谛问她。
　　晏衡眸子一动，她的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围墙。
　　“不知道，多半是缘分。”晏衡走出了长廊，“我死后就在这附近到处游荡，看见了这个庙，就进来了。”
　　白谛也出来了，指了指那个殿堂：“那里是什么？只有你在这吗？”
　　晏衡赶紧按下她的手：“那个地方你就不用知道，死人在里面。”
　　白谛觉得奇怪：“你与他们说不上话吗？”
　　晏衡摆摆手：“不不，他们说我怪兮兮的。你说呢？”
　　白谛不好说，毕竟她能看见晏衡，她也怪兮兮的。
　　不过她安静半晌后还是说：“别管他们，以后我陪你说话。”
　　晏衡愉快地说：“那好啊，我就在这等你。”
　　白谛心存疑问，晏衡难道不能来找她吗？
　　太阳仍然鲜艳，晃得人眼睛发花。
　　阳光穿过榕树荫，把浓重的阴影打在红墙上。
　　晏衡看出白谛想问什么，也不戳破。她只是说：“找个时间会告诉你的。”
　　会有机会的。
　　白谛就要往外走：“那好，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一截。”晏衡也跟着出来了。
　　山林里杂草丛生，蝉鸣在树林间回荡。时不时的一阵风，让阳光的斑点在绿草丛中跳跃。
　　“就送你到这。”晏衡停下了脚步，“哦，你的裤脚！”
　　白谛低头才看到，自己的裤脚上粘着些野草的籽。
　　“应该是草堆里……”白谛话还没说完，晏衡就已经蹲下来给她把这些草取掉。
　　“是鬼针草和苍耳子吧。”晏衡边取边说，“你来的时候上面也有。”晏衡摘完后说，“下次来的时候不要走得太快，要看路，知道吗？”
　　怎么像教育小孩似的。
　　晏衡见白谛没回答，以为她没听见，又嘱咐了一遍。
　　白谛没忍住笑了出来。
　　“好啦，我收到了。”白谛拍了她的手臂，“我回去了，拜。”
　　说完就走了。
　　阳光从她的头上洒下，马尾也变成亮金色。整个人的背影像镀了层金一样。
　　晏衡看得移不开眼。
　　“拜。”她不自觉地吐出这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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