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山前

　　从酒吧出来以后江颂时直接驱车往与贺非城婚后同住的房子那边去，贺非城不明状况也只能跟在后面，他觉得江颂时不是跟他回家，但又侥幸地想江颂时肯回去应该就是态度有好转了。
　　等贺非城上了楼发现江颂时在门外等着。门有指纹锁，但江颂时显然不想自己先开门进去，划清界限的意味让贺非城心下一沉。
　　“坐会儿吧？”
　　贺非城开了门后一直站在玄关处看着江颂时进书房很快收拾了东西拉着个小行李箱出来。卧室的衣物用品江颂时早就收拾好带走了，这次过来他顺便想把书房里的一些书本文件带走。
　　文件并不重要，但江颂时不想就这样扔在贺非城家，好几本书是他孕期爱看的，不知道算不算对宝宝的胎教。

　　“需要的东西我都带走了，剩下的你该扔就扔吧。”
　　“我们还没离婚。”
　　“快了。”
　　“如果我一直不肯离呢？”
　　“我早就说过，不离就打官司，直到你离。”
　　贺非城原以为他这段时间的软磨硬泡能让江颂时稍微软化一点，没想到他甚至比之前更坚决了。
　　“是不是向同裴跟你说什么了？他肯定等着我们离了他再上位，你以为他多光明正大啊，心里那些搬不上台面的龌龊你看得清吗？”
　　江颂时顿时气极了，但又觉得为着向同裴的事发火对向同裴的名声也不太好，努力稳了稳气息道：“他确实跟我说，结婚不开心就离，怎么了？你要没那些个小三小四我也不一定跟你离。”

　　这两人都算是阴差阳错准确扎到了彼此的心，贺非城也忍着，不想就宋非的事多说什么，“难道我对你不好吗？你看看别的Alpha，有的是偷情的家暴的天天吵架的，不照样过吗？”
　　“过个屁啊！”江颂时忍不住太高了声音：“结婚之前怎么说的，别整这些婚外情的幺蛾子，不论你有还是我有，我们都不留情面立马离婚，当时你也信誓旦旦答应了，怎么？贺大少爷一天一个样，当时觉得我新鲜，看得上我，能满足你，我怀孕了你就出去找别的Omega，你怎么不说我辛辛苦苦怀的是谁家的种！”

　　原本你来我往的交流又一次转变成了争吵，贺非城以前甚至没听江颂时讲过几句脏话，他知道两个人再这样吵下去肯本不可能抄出个所以然，于是烦躁地扒拉了一下散落在额前的头发，尽量语气缓和道：“颂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你去问问别人，哪儿有Alpha不会做几件错事啊，你这次原谅我我以后再也不犯了，你一定不会不开心了好吗。”
　　又是这样的话，贺非城嘴巴没磨破江颂时的耳朵都要出茧子了，“你与其忙着跟我认错不如去把你的小情人接回家哄好了自然有人贴着你伺候你，我就是这样无趣的性子，讨不了你贺大少爷开心。”
　　“我都说了不再犯了你还想怎么样！对，我出轨在先，你要觉得不公平那你也去外面找人，你又不喜欢我干嘛非得拘着那两张红本儿在我这儿干耗啊。你不是喜欢向同裴吗？去找他啊，我不约束你也不怪你，我们算两清还像以前那样行吗？”
　　江颂时不可置信地看着贺非城，他没想到原本以为可以相敬如宾的丈夫竟然会说出流氓一样的话，说到底是他看错人了，贺非城是一只极善伪装的狼。
　　“我跟你不一样，Alpha能爽完提了裤子当什么都没发生，Omega能吗？我跟你那些插足别人婚姻的Omega不一样，我至少有廉耻心，你能随随便便找到人上床，我不会！”

　　咣当一声，贺非城像是被点了炮仗一样一脚踹翻了玄关处的一个柜子，江颂时也懵了，贺非城平常脾气算好的，吵几句他都不一定是真的生气，此时却不知自己说了什么话惹得他这样暴怒。
　　一侧的柜门啪嗒一声打开掉出了里面的一些杂物，包括当时江颂时收到的贺非城与宋非私会的照片，他当时想拿着这些照片出门却不小心滑倒了，照片也散落一地，应该是后来谢执过来拿他的生活用品的时候顺便给收拾的。
　　贺非城也看到了那些照片，下意识蹲下收拾起来，照片上两人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地映在贺非城眼底，他们就好像一对再寻常不过的伴侣手牵着手逛街购物。
　　其实这样看着还是挺登对的，一个说话时张扬外放，一个笑起来含蓄内敛，如果没有眼下这些事情，或者说如果贺非城能够再理智一点，可能事情不会到如今这样狼狈的局面。

　　一时之间贺非城什么话都没说，仿佛那些照片是足以压垮他的无数根稻草。
　　周围归于宁静，房子里的每一个角落于他们而言都无比的熟悉，他们也会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起在厨房做饭炒菜，一起健身锻炼……他们不是不合适，而是信任再也无以为继。
　　江颂时曾经天真地以为出轨这个词离自己的婚姻会很遥远，就像贺非城也曾自大地以为喜欢这个词和自己毫无关系。

　　过了良久，贺非城才再度开了口，语气里揉着委屈和愤恨：“不是他没有廉耻心，是我没有……”
　　“那我能怎么办啊……”贺非城手里攥着照片几近崩溃，“颂时算我求求你好不好，这个婚别离好不好……”
　　“孩子也生了，你到底还想怎么样？”江颂时无奈地问，他感觉自己累极了，像长途跋涉时连望梅止渴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这样步履蹒跚地走下去。
　　“老爷子知道宋非的事了，我答应他们和宋非断，好好和你过，如果我们离婚他们肯定不会放过宋非的……”

　　那是江颂时第一次见贺非城哭，原本浪荡不羁在情场混迹自如的Alpha蹲在地上泣不成声，只因为一个年纪轻轻的Omega，甚至是他的婚外情人。
　　这既讽刺又可笑的事情偏偏落到了他们头上，江颂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感谢那位叫宋非的Omega，让他看到了贺非城如此狼狈不堪的一面。

　　*
　　雪是在半夜时悄悄停的，万物都归于沉寂，融化在无声的黑暗之中。路灯仍在持续工作，江颂时记得小时候宋延宁常去酒吧当驻唱，每天都回家很晚，有一次他在家无聊跑去了宋延宁工作的酒吧找他却被人赶了出来。
　　他就蹲在酒吧门外等着宋延宁下班，直到夜很深很深了，鹅毛般的雪花像是凭空出现一般从天而降，宋延宁才穿着单薄的外套出来。他没有训斥江颂时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跑过来，只是拉着他往家的方向走去。

　　江颂时被牵着手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低头可以看到地上肮脏凌乱的脚印，抬头是飘舞在昏黄的灯光下的雪花。
　　他其实只愿意抬头看，看恣意纷飞的落雪，看宋延宁被冻得有些红的脸颊和耳垂。
　　“你冷吗？”
　　那时问出的话还在江颂时耳边回荡。
　　“冷。”
　　宋延宁从来不会掩饰他不在意的伤痛。
　　“那我把衣服脱下来给你。”
　　“你的衣服太小，我穿不上。”
　　“那等我长得跟你一样高了就可以把衣服给你了，你就不会冷了。”
　　街道因融化的雪水而变得泥泞，宋延宁笑了笑，揉了揉江颂时的脑袋，继续拉着他的小手往前走。

　　江颂时想，如果宋延宁知道他一个人走着走着最后什么都没有了的话，不知他会不会在婴孩时期就把他掐死，甚至索性不把他生下来。
　　他们当时为着彼此而活，可以一起走在雪夜里相互温暖，而今只剩江颂时一人，换作是宋延宁会不会也觉得活着没什么劲了。

　　副驾驶的玻璃被敲响了两声，卧在驾驶座的江颂时被吓了一跳，仔细看才反应过来是向同裴。
　　他开了锁，又看了眼手机，凌晨三点，路上没什么人气。
　　“喝杯姜茶暖暖。”向同裴坐在副驾驶上递给江颂时一个保温杯。
　　“你怎么在这儿？”江颂时问。
　　“开车回去路过，感觉路边像你的车，就停下来看看——快喝吧，挺甜的。”
　　江颂时接过杯子将杯盖拧开，热气腾的蹿上来带着生姜与红糖的味道，他记得向同裴以前会煮这个，因为他的Omega父亲身体不好，大夫说生姜红糖适合Omega温润的身体特性。
　　“大半夜的才回家？”江颂时喝了口姜茶问道。
　　“在酒吧碰见了高其，多喝了几杯。”
　　江颂时印象中高家和向家仿佛有层亲戚关系，就像向家与江贺两家一样，至于高其是哪个辈分的，江颂时也不太清楚。
　　偃宁的世家圈子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自然是拜相互之间的联姻所赐。
　　“那你怎么带了姜茶？”
　　“找个还开着门的小超市买了红糖和姜，拜托店家帮忙煮的。”
　　江颂时哦了一身，又喝了一口。

　　“用我的保温杯装的。”向同裴又补充道。
　　江颂时闻言愣住了，眼睛不自觉地盯着还在冒着热气的杯口。
　　“提前洗过了，那家店太小了没有卖保温杯。”向同裴再一次补充。
　　“嗯。”江颂时只能强装镇定，继续若无其事喝了起来。暖暖的姜茶流进胃里，让人感觉心口都热了起来。

　　路上的车辆已经很少了，不远处一家早餐店刷一声拉开了卷闸门，在夜还深的时候就开始准备白天的生意。路灯始终安安静静的，像是沉默的守护者一样陪伴着这座城市。
　　“谢谢你啊。”江颂时说。
　　然而过了许久才听向同裴笑了一声，说：“不用谢。”
　　早餐店门口的两人进进出出忙碌着，应该是一对Beta夫妻，没有信息素，没有基因，就这样相互照顾着过下去。门外的地上有些湿，女人将桌子搬出来回去的时候不小心滑了一跤，门里的男人应该是看到了赶忙出来将妻子扶了起来，很着急地说着什么话。
　　“结婚是不是就该这样？摔倒了能有人扶，如果孤身一人，摔倒了又有谁知道。”江颂时说。
　　向同裴也注意到了那对夫妻，说道：“每段婚姻都不一样，可能没有标准答案。”
　　“那你的答案呢？”江颂时问。
　　“可能是这样吧。”向同裴看着那家早餐店，两人早就进了屋，没有再出来。

　　“这些年，有情况吗？”过了好一会儿江颂时才语气凝重地问。
　　“什么？”
　　“您的终身大事啊……”Omega像是在说什么极为严肃的事情，甚至连眼神都十分坚定，莫名有一种任风雨来，我自岿然不动的英勇气势。
　　向同裴被江颂时这样的神情震懵了，他一时想不清楚这Omega是在问他的终身大事还是在问他的死期。
　　还好向同裴算是了解江颂时的，他越这样故作严肃就越不正经，心下了然后伸手捏住江颂时有些冰凉的脸颊，Omega顿时绷不住了，不服气地抬手抗议：“您都三十岁高龄了，还玩小时候那套！”
　　向同裴不知想起了什么，松了手，只见江颂时淡灰色的眼睛里洇着些迷蒙的水汽，脸上的笑意有些淡了下去，说：“你觉得我老吗？”

　　这话不知是从何说起的，江颂时原本就是开个玩笑，却没想到向同裴看起来有些当真了。
　　他捧着杯子愣住了，脑子里第一想法是向总竟然也年龄焦虑！这如果放在他公司的工作群里，不对，放在偃宁单身Omega群里都是一声不小的惊雷，足可以被不眠不休讨论个三天三夜。
　　“不老！怎么会老呢，向总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堂堂正正英俊潇洒正值而立之年立业有成家财万贯是众多小O的完美理想型！以上绝对是真心话，比真金还真，比彩虹屁还要绚烂，比客观事实还要客观！如果您都年龄焦虑了，那偃宁那么多待字闺中的小O还有什么指望呢！”
　　话说完后江颂时感觉舒坦多了，他觉得自己一定是个知心好O挽救了步入大龄迷途的优质帅A，果然还是得在帮助他人的道路上获得开心获得满足，实现人生价值走向人生境界最高峰！
　　然而向同裴听完之后像是一时消化不了这么多信息，皱着眉半天才开口问道：“彩虹屁是什么？”
　　江颂时：“……”

　　*
　　休息了一天之后江颂时直接去了公司，君王不早朝终究不是件好事情。应该是谢执提前敲打过，公司的人见了他也都一如既往热情地打招呼。
　　一路走到办公室便听到谢执在隔壁会议室里训人，江颂时特意在门口等了等，果然没一会儿谢执就推门出来了。
　　“这个班也不是非上不可，你回来干嘛？”谢执见了江颂时也没什么好气。
　　江颂时没想到自己竟然被连坐了，一句话没说就转身推开办公室的门头也不回地进去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见谢执端了杯牛奶进来。
　　“又是牛奶，不喝。”江颂时不明白自己到底和牛奶有着什么样的不解之缘。
　　谢执将杯子放在办公桌上说：“钟妤天天在公司搞些养生美颜的，这是专门针对Omega体质的高营养零蔗糖益生菌奶粉，好喝轻松无负担，补铁补钙促吸收，你尝尝看。”
　　“一杯牛奶能让你吹出花来……”
　　“为你好啊这是。你不知道，这年头实习生太难带了，有个性是好事，可任性就太过分了，我这几天训人都训得头大。”
　　“人家不都有什么标语，公司不养闲人，你要不回头也做个横幅挂在墙上，震慑一下。”
　　谢执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大清早就一副无可救药的疲态，“被上司骂的是社畜，上司也是社畜啊，谁说上司的命不是命啊。”
　　“说到底是我们这公司小呗，那还得上司加油干，把公司做大，培养出几个影帝，摆脱社畜命运。”
　　“那你呢？上赶着回来当社畜？”
　　“偶尔早朝一下以示我对公司的关心。”
　　谢执不吃这一套，直接开门见山：“有什么事儿直说，等着你离婚的好消息呢也没个信。”
　　“想让你用你那边的关系帮我差个人。”江颂时不再卖关子。
　　“贺非城？”
　　“宋非。”
　　谢执顿时挺直了腰杆盯着江颂时惊讶道：“查小三啊？这么刺激……”
　　“……”
　　“你不是说不关心他那出轨对象吗？”
　　江颂时很无奈：“婚必须离，所以才得想办法。”
　　“那行，可能需要点时间。”
　　“不算特别急。”
　　“还有一件事，那个艺人不承认自己和贺非城有一腿，我又仔细看了看网上的照片，找到了拍了那张照片的狗仔，欸，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没查出来什么，狗仔纯属没用的时候瞎添乱，有用的时候掉链子，不过——我发现了另一个角度，你说过那辆车贺非城以前都没怎么开过吧，如果不是贺非城，那停在贺宅里的车谁能动？排除贺老三，贺非城不可能忍他这屎盆子，贺老二清高得要命，也不太可能，所以真相只有一个。”
　　江颂时顿时反应了过来：“贺锦全多大岁数了还偷腥，他不知道那个Omega是我们公司的吗？”
　　“谁知道到底谁找的谁，那个Omega也不是省油的，直接解约了。一老头子都当爷爷了还开儿子车出来私会情人，他心态也是挺好的。”
　　“这事儿有证据吗？还有谁知道？”
　　“解约了之后我让人留意着，果真拍到了点证据，算是实锤了。至于别的还有谁知道我也不清楚，贺家那边干脆什么都没说，贺非城肯定知道这是他老子的锅，我估计内部也是他替贺锦全背着。就是那个小艺人估计是干不了这一行了。”
　　江颂时想起元旦的时候那一家子的状态，苑芳宁出身书香世家，对德行人品最是看重，如果她知道自己丈夫一把年纪了还出去私会小情人估计得把家给炸了。
　　江颂时了然地点了点头，“过去就完了，解约了也不干我们的事儿，我说的事你别忘了啊。”
　　谢执连声应了，见再没别的事就想催着江颂时回家休息，江颂时自觉不能再无所事事了，死活留在公司做了两天吉祥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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