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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
自那天开始,徐若不再像之前一样不要命地学习。他还是很早到教室,下课依旧抽空做题背书,但他回家后不再学到很晚,只是很早就睡觉,偶尔把自己的日记写在课外书里。
运动器材的事也终于落实,不过班主任多加了一条用来拔河的麻绳。在大课间之前的那个课间,班主任走进教室,“我们买这些运动器械呢就是想鼓励大家运动,希望大家不要一天到晚闷在教室里学习,体弱多病到了高三更麻烦的。那么我今天就给大家立个规矩,以后凡是大课间我都不鼓励大家待在教室,待在教室也不要学习。我这不是专制,我不希望你们变成学习的机器,还是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的。”
这一天的大课间,班主任干脆安排了一次团建,她提出要举行拔河比赛,整个班级的人都参加。
文彦清按照座位把大家分成了三个大组,组织大家下去活动。班级里也一共只有九个男生,正好平均分配给三个大组。三个组按照逐一晋级的方式进行比赛,最终获胜者有奖励。
由老师来喊开始。“大家注意了啊,我喊了开始才能用劲儿啊,不可以提前偷偷用力啊。三,二……”
“老师,您快点儿喊开始吧,我们蹲不住啦!”“求您啦老师,开始吧!”
“哈哈哈哈哈,一!开始!”一声令下,大家都使出自己的全部精力,所有人都不想拖后腿。
徐若听着大家高昂的口号声,跟着大家一起用力,感受着尼龙绳的不断拉扯。他突然有些恍惚,他从未参与过这样的团建活动,一直处于班级边缘的他似乎一直是不被需要的,但是这一次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是他的班级,他作为这个班级的一份子,理应为班级做点什么。
此时操场上来来去去的人群与飘飘浮浮的光影不断交织,看似有着无数的关联,但最近的距离竟是擦肩而过。很少有老师会带着班里的同学进行团建,所以有一些同学站在跑道上看着他们,口号声响彻天空。
徐若那一组并没有赢得胜利,但他依然感到无比的自豪,在那一瞬间,他真正有了融入感。天空如碧波般澄澈,身前是高大的教学楼,身后是同学们兴奋的叽叽喳喳声。此时已经打了上课铃,班主任特许他们迟到几分钟,整个校园空旷又静谧。
等回到教室,老师告诉大家希望通过拔河比赛让大家感受到班级的凝聚力,希望大家在接下来的两年里都能够像今天的拔河比赛一样拧成一股绳,劲往一处使。同时如果今天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跟班长或老师反映,身体为大。
但尼龙绳终究是太过粗糙,常年拿笔的学生难以忍受它的粗砺,自习课上手还是微微颤抖。
徐若的手细长白净,但仔细一看连笔都快拿不稳了。文彦清看到他的手,劝他去水房里冲冲水,可以好受一点。
还没等徐若做出反应,身后的李云就开始插话,“拔个河而已,有那么严重吗,娘们兮兮的。”
文彦清转过身去,随口一答。“哎,我记得谁上学期手上扎进了个刺疼得嗷嗷叫,我们要帮他拔出来他还害怕不愿意让拔啊?是谁啊李云?我怎么有点忘了呢?”
李云还是死性不改,直说“我那是扎进手里去了,他这什么事儿都没有,就是绳子糙了点,那还不是娘们唧唧啊?”
“谁也不是习惯拉着尼龙绳子跑的人,咱们班谁的手也受不了那么大力拉,你自己皮糙肉厚还不允许别人细皮嫩肉一点了?”文彦清懒得和他纠缠,只是冷冷说了一句便转过身。
徐若在前面听着,沉默不语。这样的话他听过无数遍,身形清隽的他从小就被批判没有所谓的“男子气概”,说他皮肤太白不像男生,说他长得太女气像是娘炮,说他身材瘦小不是男人……
伤口一层层结痂,再被一层层撕开,直到神经变得麻木。徐若甚至认为自己真的不是一个所谓的正常男性,压迫性的语言一次次钉入脑髓,他的头颅就再也无法抬起。
就连这次文彦清替他说话,他也只是认为文彦清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但像自己这样自卑又懦弱的人,根本就不值得他为自己出头。手中的笔落下又抬起,试题上的内容走马观花地映在头脑中,但大脑业已罢工,无从思考。
文彦清转过头看徐若呆呆地坐着,轻轻推了推他,劝他去洗手间。徐若觉得这样大费周章没有必要,且因为自己文彦清与李云的关系可能会遭到破坏,他甚至有些怨恨。
怨恨文彦清为什么要来多管自己的闲事,如果文彦清不劝他去洗手,那么这些事情也就不会发生。
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自己。永远都是如此,自己的存在会让身边的人感到不适,会打扰到其他人的正常生活。
徐若还是拒绝了,以要在自习课好好学习为由。文彦清也尊重他的意愿,不再说话。
等下了自习,徐若还是照常坐在座位上啃面包,夜间学习时间的减少让他白天的压力更大,他只能抽一切空隙时间进行学习。
等文彦清回来时,手中拎着一瓶碘伏,他将碘伏轻轻放在徐若的桌子上,曲手敲击了一下瓶盖。
“同桌,你拿着这瓶碘伏去消个毒吧,别明天再感染了。到时候用完放到讲台上就好。”
徐若有些诧异,抬头望着他,但并未做出动作。眼睛微微睁大,其中布满疑惑。
“愣着干嘛,咱们班应该挺多人都手有点伤到了,我就买了点碘伏,你们消消毒明天会好一点。”
徐若想了想,道了一声谢,拿着碘伏去了洗手间。但他也只是倒了一点在手心,担心其他人不够。
他还是习惯从后门进入,但走向讲台的这一段路程漫长得使得他整个人身体发麻。他总是害怕有人盯着自己看,尽管教室中并没有多少人,也无人会注意到他。
他轻手轻脚地放下碘伏瓶,多媒体中的声音陪伴他转过身。他的头仍是低垂着,肩膀内扣着。
好不容易坐下来,他偷偷松了一口气。但文彦清给他让位后就安安静静地坐着,徐若余光瞥见他在做英语卷子。
他一定是生气了吧,徐若心想。他那么好心让我去洗手,明明是关心我,我却接连拒绝他两次,就连刚才的碘伏我也是犹犹豫豫的,他一定也觉得我很优柔寡断吧……
但徐若无法知道此时文彦清的心理感受,只能半发呆式地开始做题。题目的正确率不尽人意。
等到离上课还有十五分钟,教室里回来了大半同学,文彦清上台告诉大家台上是他给大家准备的碘伏,最好还是消消毒,以防明天手上的擦伤发炎。碘伏量很大,足够整个班的同学使用了。
作为班长,文彦清确实是足够称职。同样的,作为一个同桌,他也做到了力所能及的事。
徐若的数学成绩明显拉了他的后腿,平常熬夜到很晚也是为了啃会几道数学题,但效果并不明显。
更何况最近他开始调整作息不再熬夜,他就更难以赶上班级的进度。
徐若纠结了好几天,终于在某一天自习课时伸手点了点文彦清的胳膊。文彦清抬起头微微挑眉,有些诧异同桌竟然会在自习时间找自己说话。
“怎么了?”看着徐若带着犹疑的眼神,文彦清主动挑起话头。
“你这会有时间吗,我……我想问你道题。”
徐若并不确定文彦清是否愿意帮助自己,毕竟高中的课业很紧,大家能自由学习完成作业的时间也不多,他担心文彦清觉得自己浪费了他的时间。
“行,哪一道啊?”文彦清脱口而出,不带丝毫犹豫。“不过咱们在这里讲可能会打扰到别人,要不咱们出去讲?”
徐若点点头,拿起辅导书跟着文彦清走到走廊。
此时正是日暮西沉之际,暖黄色的阳光携带着空气中微小的灰尘粒子跃上地面,又在走廊尽头的窗户上投射出跃金般的浮光,晃眼又惑人。在这样的情境下,走在前面的文彦清通身被追随着光的微尘围绕,如梦似幻。
徐若感到一阵恍惚,好似文彦清即将迎光离开。
“你知道在别人准备给你讲题的时候你发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文彦清突然很严肃地看着他,唤醒了正在发呆的徐若。
“什……什么?不好意思,我刚刚走神了。”文彦清的一句话突然让徐若开始惊慌,他觉得一定是自己让文彦清感到被忽视了,他一定会生气的。
“会导致呆被你发。”文彦清双手抱在胸前,笑着看他。
徐若突然觉得落日带来的温度也很高,不然他怎么会觉得浑身都有被灼烧的感觉。
“那……那也会导致题没被你讲。”徐若觉得脸上温温热热,却听见一声轻笑,“可以啊,反应挺快啊你。”
终于,他们恢复状态,文彦清开始给他讲题。
却发现徐若根本没有空间想象能力,“你晃一晃脑子,就会发现脑子里根本没有平行或垂直的线面。”
徐若却一脸认真,“嗯嗯。”他真的无法想象出画在辅导书上的那些图形的立体形态,自然也无法理解三四条辅助线的意义。
将大半时间花在数学上,但依旧无法得到提升的挫败感将他包裹,将他推入自我厌弃的漩涡。
“这样,给我张草稿纸,我给你折一个你就能明白了。”
徐若给他撕下一张草稿纸,看着他手指翻飞,叠出了一个三棱锥。
那道题具体要证明什么徐若已经忘记了,但他记得那天文彦清给他叠了很多棱柱棱锥,让他跨过了一个难过的坎。
他记得那天文彦清琥珀色的眼睛,记得上下翻飞的手指和空气中的小灰尘,记得那天文彦清比阳光还要温煦的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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