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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
“我不是不重视我的情绪,甚至一些必要的时候我还会刺激自己回味那种负性情绪。只是不想把情绪带给无辜的你,让你什么都没做就遭受我的表情暴力。”
原咖轻声告诉我。
他的意思是,只要有我在,只要还在社交,就一定要把控抑制自己的情绪吗?
“必要的时候,画画吗?”我微眯着眼侧头看他。
“是的,”提起画画他兴致有明显的提高,“喜欢运动的人用运动释放负性情绪,喜欢游泳的人用游泳释放,我喜欢画画,当然用画画释放咯。你肯定是用写作吧。”
“是,”我点头,“沉浸在自己喜欢的事情里的确可以短暂地排忧解难。不过我也跟你一样,刺激自己沉浸在一些情绪里,在写某些人物的时候。”话说完我又笑了,“听起来好像我们都挺懂自虐的。”
“哎,还真是。”
他哈哈大笑起来。
我跟着笑了两腔,正要说话,被原咖忽然拿胳膊肘子戳了一下腰:“哎哎哎,看前面。”
我朝着他所示意的方向看过去,那里一个推着空轮椅穿着洗的有点发白的蓝色衬衫的七十多岁老人正往前晃悠着,畏手畏脚像只可怜的老鹌鹑。
他的脚并没有哪只是跛的,但走路却很缓慢,脸上和额头上的褶皱是经过长年累月的运动所形成的并不愉快的丰功伟绩,面相上时挺容易亲近的老人类型。
我原本并没有什么触动,只是他像是瞅到了我们两个,视线上的某种交接之后他就目标很明确地朝我们这边走了过来。
在那一刻我有一瞬的慌张,看着他跟完成宏图大业一样一步步走到我们眼前,接着可怜巴巴地问原咖,一开口带着很浓重的陕西口音:
“女娃,你能不能给我买点饭吃,我实在饿的不行了。”
他一脸窘迫,我想原咖也是这么窘迫,却没料到他还是那副淡定的模样。我想或许他在那一刻对老人的同情心太过强盛,以至于并没有将被称呼为女孩之后的窘迫凸显出来。
他点了点头,答应去帮他买饭,扶着他先坐到路边的一个石椅上休息。
很多事情并没有意料当中的那么顺利,我们奔波了两条街才找到一家卖炒面的店,担心老人太过饥饿出现身体上的问题,只好在那里买了又加快速度跑回来。
彼时原咖的面部表情真的有些难以抑制的发懵,我想如果当时这位老人没有翘着二郎腿指间还夹着一只嚣张的亮着火星的烟头的话,再如果那烟不是中华(金中支)的话,他的表情能好一点。
原咖过去面无表情把盒饭递给他,转身要走,他又被叫住,那老头吃了两口炒饭,嘴里还咀嚼着,又理直气壮吩咐着说:“去给我买瓶饮料,这干的咂摸吃哩。”
那副可怜兮兮地表情在他脸上是一点瞧不见踪迹了。
原咖冷笑了一下并没有说话,转身拉着我就干脆离去。
不用脚趾想我都知道原咖目前有多气愤,是那种带着对老人的心软却被愚弄过后的气愤。
我只觉得周身的空气降至零度,他闷着不说话,我想了想,用胳膊肘戳了一下他的腰。
原咖从不会把气撒给一个和自己生气源头无关的人,这一点上他做得比我好太多。他转身笑了一下,问我:“怎么了?”
我一本正经望着远处:“哎,你觉不觉得他推着个轮椅的时候,那样子像个自带烤鱼架的深海三脚鱼。”
他扑哧一声笑出来,又装模作样叹了口气:“我只觉得他稳定性应该不错。真烦呐,跟你第一次出门就被骗了,还是被一个老头。”
“怪我?”我故作无奈地看着他。
“不怪你,谁说怪你了。重点不在和你出门,而是被骗。”他拍了拍我的肩,情绪看上去没有那么郁闷了。
我嘴唇向下故作失望:“人类的情感果然还是比动物还要淡上三分。只不过感情复杂,要把感情投资给别人需要多方面综合考量,就被认定为情感智能。”
“哪里感情淡了,”他听出我话里的意思,“同居两三个月,你扪心自问,我对你的爱可是一分都没有淡过,甚至比之前还深情了。”
那一瞬间我第一次心里有了异样的感觉。
我承认在那一刻心脏有要跳出来被他攥在手里当做血压计打气囊跟着他的频率捏的嫌疑,不过我习惯了喜怒不行于色,庆幸他当时并没有发现我的不对劲。
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不过看在他刚才触了霉头的份上,我就包容这一回吧。
按道理来讲,我不应该对他这种带着朋友间恶趣调笑说出的混淆感情的话有任何悸动,而是对这种言论一笑了之抛掷脑后。
这样才能称得上正常人,不是吗?
我把心脏里的按压泵捣毁,确保它不会再有任何反常。
第一次在外面一起就餐,我们选择去吃烧烤。和很多外面世界的人没什么区别,我们坐在店外,周围围满了人,人声嘈杂。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我们这一桌很安静,好像和其他桌子之间安了一个隔音板。
静等着上菜,然后低头默默吃完,偶尔起个话茬,不过也说不了几句。
这是我们吃饭一概保持的习惯,其实倒不是没有话题,也并非不想说话,而是习惯了吃东西的时候空想。无边无际地想一些事情,高度专注,很难去想其它。
安静和喧嚷大概只有一个桌子的距离。
吃过饭后,我们和其他很多朋友一样,去逛了街(其实我并不喜欢逛街,逛街也只是打着买东西的旗号),他因此收获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我觉得它们很惨,要是没有人为刻意干预它们就会获得永恒,那应该会是非常寂寞的一件事。它们根本没有什么意义,存在的意义也只是人类强行赋予的。因为某件事,某个人而被拥有自己的那个人强行赋予属于这个人的意义——陪伴拥有者一段时间。
从一个我个人的主观视角来看,有的物品会因为它拥有者的死去而延伸价值,有的物品却会贬值蒙尘。这其中的一些跟拥有它的人的身份地位有很大关系。
但或许,它一直都没有变过,就只是它自己,仅此而已。
咖啡厅算是我一直以来很有好感但从没去过的地方。探究原因的话,很大占比是由于这地方让我产生恐惧,并非来源于其中的某一个人,跟咖啡厅的服务水平也没有关系,原因只在我自己。
我无法克服内心的敏感,在社交场合我就像一只阿拉斯加犬,身边必须跟着某个熟悉的人让我得以依赖,而且这个人并不能离开我一步之外,否则我就开始身体发颤发木,腿抖地停不下来,就连内胆都开始惊惧发寒,甚至不能做出任何舒展的表情。
这一点我是从身边的某些同学身上偶然获得的,熟稔过后,他们才对我说:“我之前还以为你很高冷,刚开始都不敢跟你说话。”
傻孩子们,这根本不是因为我脸臭(或许有这个因素,但很少),而只是单纯的无法正常舒展表情,没有办法肆意地大笑。
前几年我这种情况更加严重,恐惧一个人出门,即便是十分钟二十分钟的路程我都要在家痛苦焦灼一整天,并且很难迈出这一步。即便我知道这种状态并不合理,外面并不会有人关注我的窘态,嘲笑我亦或者伤害我。
但在那个时候,总待在家里是一种很不现实的幻想。我总得一个人做一些事情,虽然惧怕但必须忍受。
直到后来我开始接触一些心理学方面的书籍,查阅相关资料我才知道我这种状况是是社交恐惧症(social phobia),但我从始至终都没有要去做任何心理咨询亦或者治好我的疾病,我甚至对我是否真正具有社交恐惧症还存在疑惑。
我不喜欢吃药(我知道没有人喜欢),除非身体的免疫系统实在难以抵抗,我才会被逼无奈吃一顿。所以在搜索社交恐惧症看到无论是帕罗西汀氯米帕明还是普萘洛尔这么一大串复杂晦涩的药物名字时,我就与看到毒药别无二致。更何况这有的药不良反应还是未知数。
我只想待在舒适圈,这样不会有任何问题。这直接成为了我起意写小说并成为全职写手的重要因素。
后来网络上兴起了“社恐”热潮,我就可以很无所顾虑地把我是社恐这几个字说出来,大家往往都附和,但我知道没有人相信。毕竟他们也是将这几个字挂在嘴上,但他们并不是社交恐惧症人士。
慢慢地我意识到,我并不需要朋友,我只需要一个永恒的,能跟我在公共场合待在一起的人,这种人对我的意义完全大于朋友。
就像在学校,他们如果哪一天不在学校,我会难过地茶不思饭不想,或许那一天宁愿饿死都不会吃饭(我知道这种说出来会被嘲笑,不过I don’t care)
至于真正的朋友……友善是我对每个社交好友一直在做的事情,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强调这个,我却从来没有因为友善交到真正的朋友。
我不下五次想过或许可以试图把社交好友变成朋友,或许还可以使知音。可我不下十次把这个想法像捻烟头那样捻灭。我时常怀疑我的舌头是不是被别人共享了,我不想说的话总能被他们说出来。跟社交好友走在一起时,他们噼里啪啦说着话,我却只能看到他们一张一合的嘴,他们又偷偷共享了谁的舌头。
所以直到毕业,我还是一个人。
还好,毕业前我做到了一个人做事,一个人看房租房,直到现在安定生活。以至于到现在我还十分感激那些在我生命的成长历程中带领我做了很多“第一次”尝试的人,祂们给了我很多体面。
进咖啡厅的念头我有,不过是原咖提出来的。
原咖好像一个逛街机器。刚开始有点累的时候我并不想扫他的兴,毕竟很久才出来这一回,尽管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很少一个人出门。他不同我阴郁的性格,我待在家里可以待到死,但他不行,他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心还很强盛,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出来转转透透气。
尽兴之后再回到自己一隅之地沉寂。
但我显然有些低估他了,直到天色见晚,我终于把“快累死了”这几个大字摆在脸上。好在原咖注意到了,看了一眼我说:“怎么了,这就累了?”
明知故问,我生无可恋回了句:“没有,我见不得光。”
原咖被我逗笑:“你这话可有很大歧义,什么叫见不得光,要是也得是见不得紫外线吧。”
我彼时已经没有累到没有心力去跟他斗嘴,叹了口气:
“哎,你说是就是吧。”
“okay,那我们就歇歇脚,前面有家咖啡厅,去里面坐坐呗。”
原咖“大发慈悲”说。
我没什么力气,只觉得现在有个地方就可以躺下来歇菜。不过答应了去咖啡厅,去到咖啡厅门口的时候我就又开始被口香糖黏住脚了。那一瞬我觉得我可以坚持一直走直到到家。
为了不被小觑,我厚着脸皮强忍着恐惧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那天我们坐在咖啡厅,他没有离开我半步,不过进去之后的所有,都是我们一起完成的。
他说:“多亏了有你在,我们彼此协助完成了我们的咖啡大业。”
“我没帮什么忙。”我说。
“哪里啊,这地方我都没进来过,我又不明白这里面的点单程序是什么,起码两个人在一起会分担一些尴尬。”原咖胳膊担在桌子上笑着说。
“是吗?”我深深望着他,这句话镌刻在我脑海里。
“是的。”他歪了歪头朝着我温柔地笑。
后来我们喝着咖啡以两个人惯有的说话频率轻声聊着一些事,唯独让我记忆深刻的是他中途问我:“你觉得爱情的配料表是什么?”
“……”这是个我没有涉及到的知识盲区,看他问得认真,我就多思考了一会:“你不觉得爱情这两个字很空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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