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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修仪之死
短暂的权衡后，我决定先去看吴庶人，听完她的遗言再去找泊儿。
毕竟泊儿是皇子，资质并不十分出色，齿序又那样小，于继位无望，有人刻意要害他的机率很小。
我未在宫内结仇，锦贵妃也像个隐形人，要报复也报复不到泊儿头上。
匆匆出行，轿帘被风刮得乱卷，眼见着山雨欲来。
至锦寒宫，见破败之景，这里依旧无人问津，连简月笙都已经在皇后的努力下被迁了出去，如今只有吴庶人被关押在此。
当然，出于习惯，我还是一直在心里叫她芳修仪。
进了门，我看着满是尘土的监牢，火从心起——芳修仪虽形容憔悴，面颊微凹，可她无病无伤，根本没有将死的样子！
我大为光火，转身欲走，要不是颖子说她要死了，我肯定会去寻泊儿的，万一这个时间泊儿真出了事，我这辈子也不会原谅芳修仪！
芳修仪惊叫一声，从潮湿的稻草堆上扑过来，拽住我的裙角哀哭:“明笑！别走！我快死了！”
我怒火更盛，低头冷冷看着她:“你如今好得很，离死远着呢！”
芳修仪摇头哭道:“少则三五日，多则七八日，我是必要死的，活不成了！”
我大为纳罕，怎么能有人预测自己的死期？看她哭得那么情真意切的样子，也不像在撒谎，便问她:“你怎么知道？”
芳修仪不再大哭，向后一仰靠在斑驳的墙壁上，抽泣不止，泪珠不断地从她眼中流出，她颓丧一笑，喃喃道:“我本来以为，我不会被她舍弃的，我那么听她的话……”
“谁？”我心下一紧，知道这是关键信息，立刻追问。
芳修仪无力地看了我一眼，眼中全是生无可恋:“当然是皇后。”
接着，芳修仪就不再看我，自顾自地说起来。
“我初入宫时，后宫尚且空荡，惟有皇后与锦贵妃两人。”
“皇后有磨镜之好，恋慕如花美眷，我初时惊诧，然而后宫全由皇后做主，她又待我甚是丰厚，我便渐渐地认了。”
“我不认又能如何呢？在我下一届的秀女里有一个新人不知好歹，性情蛮横，冲撞了皇后好几次，皇后本来还爱她那张脸，后来忍不了她的性情，便传了她的谣言，将她废置冷宫，当天晚上一瓶鹤顶红送走了。”
“我起初以为自己要应付的只是皇后的合欢之欲，她也年轻貌美，又对美人宽慰，也不算难做，可是我后来才发现，我还要应付皇后的贪欲。”
“皇后不许我们彼此结仇，哪怕我们彼此心底下恨得想捅对方刀子，也必须要携手同心；也不许我们彼此交好，哪怕我们是闺中密友，也必须止步于友善这一步。”
“当时与我一起入宫的还有一位秀女，出于抱团的想法与契合的性情，我们结成了金兰之交，可是很快皇后就前来向我说她的坏话。”
“一次两次我还不在意，可是次数多了，我不免疑心，她是不是真的做过那样的事？她是不是真的是那样的人？毕竟皇后没道理对我只说她的问题。”
“心中有了闲隙，人便会渐渐淡出彼此的世界，而当我们彻底退回普通人的界限后，皇后再没有向我说过她的坏话。”
“于是我明白了，皇后要我们孤立无援，皇后要我们不彼此攻歼，皇后要我们没有朋友没有仇人事事只能依从她听从她。”
“皇后不光要主掌我们的身体！还要主掌我们的魂魄！主掌我们的思想！主掌我们的一切！”
“她是那样的贪婪，以至于我不光要献上肉.体供她蹂.躏，还要成为傀儡任她摆布！”
“如果仅仅如此，那么我还能安慰自己只要听话就能活得很好，但皇后会那么仁慈吗？”
“事实上她当然不会，她傲慢得令我恐惧——第一个被抛弃者出现的时候，那个婕妤没有做错任何事，但她仍旧被皇后舍弃了，原因仅仅是皇后看厌了她的脸。”
“那天我正好在场，玺婕妤前来请安，请完安走后皇后托着下巴突然对我说:‘你有没有觉得玺婕妤变丑了？’”
“但玺婕妤其实没有任何变化，皇后顿了一下自己也意识到了，自言自语:‘原来我已经看够这张脸了。’”
“第二个月皇后就怀孕了，再一个月就是小产，凶手玺婕妤，同时宫中传出玺婕妤不敬先祖的谣言。”
“很快玺婕妤就进了冷宫，然后死了。”
“玺婕妤之后陆陆续续死了几位妃嫔，无一例外都是如此。”
“我是一个懦弱的人，我一直都是一个懦弱的人，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我没有勇气去反抗皇后，也没有胆量去面对死亡，所以即使我明白了皇后的狠毒与无情，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在这规则里努力地活下去。”
“所以那天皇后一说我就明白了，我犯了她的忌，我不该和你交往过密，我立刻就叫颖子处理了这件事。”
“我努力地保养容颜，我不敢与任何人交好或者交恶，我对她言听计从。我以为，这样我就可以活下去。”
“但是我忘了，皇后可以不在乎玺婕妤，自然也可以不在乎我。”
“只是我被她喜爱了太久，久到自以为我是特殊的。”
芳修仪怅然地盯着虚空里的一点:“昔日之她，今日之我；而今日之我，又怎么不是明日之你？”
她转过脸来望着我，脸上说不出是什么神情:“我是伥鬼，我是帮凶，我是缄默者，我为了活命甘愿被老虎吃掉，以人不人鬼不鬼的形式存活下去，哪怕迫害无辜者也在所不惜，但是我依旧被舍弃了。”
“那么那些我所舍弃掉的良心，我所付出的血泪，我所惶恐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明笑，我就要死了，可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做不到的，你去替我做吧，即使你做不到，也要传给下一个人。”
“就是死，我也要在应福遥的墓上掘一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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