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

　　||月华 ||
　　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入了夜，身侧空无一人，连墨艺也不见了踪影，晌后遇见的白玄、荀忱什么的，仿佛真真只是大梦一场。除了额角处微微有些酸疼，倒无甚大碍。我打了个哈欠，走到桌前自斟了杯茶水，半口水没咽下去，便被身后人吓了一跳险些呛死。
　　看看将那口水吞下，转身向后，果不其然望见窗户半开，荀忱倚着窗户跳了进来。我抚了抚额头，自觉近犯太岁，一天睡了几次，醒来后却总能看见不想看见的人。
　　然而此人却一点自觉都没有，只向我疲懒笑笑：“醒的真快。”
　　我真是不知应拿出个怎样的面皮表情来应付此人。
　　荀忱却毫不在意，白日的事情就像是不是他作的一样，熟稔地凑上前来：“想听我讲故事么？”我懒懒摇头，有些事情真听他讲了，上了心，反而在劫难逃。
　　荀忱续道：“白玄那厮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我都可以告诉你的。”言说的语调低低沉沉，仿佛不是刻意，却仍像是在诱惑着些什么。我不免有些失笑，转过头来向他道：“我个失前失后的人，无所事事，又有什么可以被诱惑的？给我口吃的，给我口喝的，我就会如狗一样的摇尾乞怜也不一定。白玄已是养了我一口命，我何必逆他的意？”
　　荀忱乍一听时，面上却是有些意外的，然而听到最后的时候，却是嗤地一声笑了。屋内灯烛烧的并不亮，墨艺不曾剪过灯芯，便听到极静的室内乍的一声灯油炸掉的嗤声，竟像是荀忱的笑声一样，转瞬晦明之下他的眼睛却明亮极了，声音都像是在笑：“你变的真有趣啊……”这样说过还不算，偏偏要凑上前来观我的神色：“以前你可不曾这样子有趣过。啧，我有点不想让你知道以前那些事了。”
　　我索性道：“那就不要说。门口在左，你若喜欢跳窗，向右原路回去也不妨。”
　　荀忱果真半分没有理会我，依旧道：“连你的名字你也不想知道了？”
　　我想想：“墨艺唤我杨公子，我就当自己姓杨名杨好了。”
　　荀忱噎了噎，失笑道：“你可真……”
　　我截住他的话道：“真有趣是么？好了我知晓了，荀道长请回了。”
　　荀忱静静望了我半晌，忽然道：“月前在昆仑山中曾发生了一场浩气同恶人的恶役，那一次对敌双方均损失惨重……”
　　我顿道：“于我何干？”
　　荀忱倚窗望向外，终于不再将视线凝在我的身上：“纯阳宫中少了一位玉虚道号的弟子，师父很是伤心，你难道真的不想回去么？”
　　我琢磨道：“等等，你难道说的这个人是我？”
　　荀忱续道：“霜霜的墓也有月余没人扫了。当然，换做旁人，许是一年半载才会有人扫一次墓，可是霜霜墓前的花想是早就枯成尘了，你也不想着回去打扫打扫？”
　　我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霜霜又是谁？”
　　荀忱此时才真真正正地笑出了声来。
　　只是这笑却是真真正正的冷。
　　窗外的月色洒进来，半映在他的面容上，衬的他原本清俊的面容显出三四分霜雪颜色来。
　　荀忱缓缓地说话言语，竟像是一字一顿：“我原是以为还能等你叫我一声师叔的……”
　　我恍然大悟，顿时鞠躬作礼，恭恭敬敬地唤了他一句：“师叔。”我方才还在想此人举止怪异，怕是有什么由头，竟没成想是他将我误认作为他的师侄。想是将错就错，赶紧打发这人走了了事。可我却一丁点都不敢有“我可能真的会是荀忱的师侄”的想法，未免太折寿。
　　荀忱静静望向我的鞠躬作礼，侧过头来淡道：“我说过一句话。”
　　我想今天一日你说过的话没有千句想是也不下百句，饶是让我想起哪一句来？
　　荀忱续道：“我说过，你若真是没忘，想是马脚必不止这些。”他骤然收起方才的冷淡神情，面上已是一贯的懒散笑容，吐出的字却是一个一个掷地有声：“好自为之。”
　　我尚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什么，便看见方才他倚着的窗前已经是人去窗空。
　　只留下窗外映进的月色辗转成一片明晦的月华。
　　我忍不住又抚了抚额角，那里是忍不住又疼了起来。也不知晓是真疼，还是教他那句吓的疼了起来。我记得他这一句话，同样也记得白玄的那句“他若真是什么都没忘，我定不饶他。”可是我又有什么错呢？我不过是不小心——忘记了一段往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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