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无迹

　　鸿羽？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她有些惊疑不定地左右张望了一番，最终将视线落在了前方吴涯的身上。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吴涯离她尚远，可当她一看到吴涯时便知晓了，是他在喊她。她穿过人流走到吴涯跟前，眨了眨眼，举起糖葫芦试探着问道：“你是在叫我吗？”

　　吴涯微笑着回答她：“是啊，鸿羽。”

　　鸿羽开心地转了个圈，咯咯笑道：“原来真的是在叫我！原来我叫鸿羽！鸿羽！”她笑了一会儿，停下来问吴涯：“你身上的味道很熟悉，你原来认得我的对不对？”

　　“认得，我们认识很久了。”

　　“很久是多久？有一百年那么久吗？”

　　“不止。”

　　鸿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我对涅槃之前的事情都没有印象了，你既然认识我那么久，那你可以都告诉我吗？”

　　吴涯点头，缓缓道：“自然是要都告诉你的……”是啊，他们一起走过那么长的岁月，一起历经数千年的时光，那些美好，那些快乐，当然是要一桩桩，一件件，细细说与你听的。

　　修明在一旁看着，只觉得新奇，拉着小花子凑上前来：“原来这位就是鸿羽姑娘。”

　　鸿羽看向他：“是卖糖人的小哥哥呀！你身上的味道也很熟悉，你之前也认识我吗？”

　　修明以为她说的是昨天买糖人的事情，乐呵呵地回答她：“是呀，你今天还要吃糖人么？”说着，又掏出一个糖人要给她。

　　蓝冰蝶方才没有走远，此刻见到这边情形，也凑了过来。她上下打量了鸿羽一番，毫不客气地表达了自己的失望：“这就是神兽凤凰？怎么还是个黄毛丫头啊！”

　　鸿羽接过糖人，听见这话也不生气，笑嘻嘻地解释道：“我才涅槃三年，灵力和记忆都没恢复，只能是这个样子啦！”

　　蓝冰蝶奇道：“真有意思！凤凰明明不死不灭，涅槃后却会失去灵力和记忆，这样算来与凡人死去后转世投胎相比又何差别？”

　　“蓝姑娘此言差矣，凡人转世投胎是从头来过，前生今世再不相干。可凤凰涅槃过了一纪，之前的灵力与记忆便都会苏醒，”吴涯又看了看鸿羽，神色温柔：“就算我不说，鸿羽也早晚会想起我来的。”

　　众人又围着鸿羽七嘴八舌地问了一堆问题，好在鸿羽也格外耐心，甚至还答应了蓝冰蝶下次掉毛时送她一支凤羽。

　　时至傍晚，吴涯等人先回了千秋楼，而修明还了摊子，打算领着小花子重新给他买一身合体的衣裳。返回途中看见一家鲛人小店中摆满了各类海中异宝，又忍不住多瞧了几眼。修明伸手拿起一把匕首，掂量了几下，赞道：“这匕首真是漂亮！刀柄上的鲛珠璀璨夺目，灵力也是十分充沛！”

　　那老板听他这么说，连忙夸他好眼光：“客人可真是识货！这匕首原是一对，都是用月升之海海底的玄铁打造的，锋利无比。刀柄上镶嵌的鲛珠也不是一般的鲛珠，而是大妖凌威的鲛珠，鲛珠内灵力四溢，对您这样的修真之人大有裨益。”

　　修明闻言摸了摸兜里的碎银子，大手一挥，十分豪爽地把这对匕首都买了下来，随后拿出其中一柄送给小花子：“就当师兄给你的见面礼了！”

　　小花子幼小的心灵里再次充满了对修明的感激，接过匕首，小声说了句：“谢谢师兄。”

　　两人一路回到千秋楼，才知道方才蓝冰蝶收到一道银蝶令，便匆忙返回蝴蝶谷了。修明心中略感遗憾，虽然他与蓝冰蝶相识不久，且对方脾气古怪，但这段时日相处下来，却也知道她并不如传闻中那般蛮不讲理。如今她回了蝴蝶谷，而且自己也将返回流云峰，以后不知何日再能相见，让修明倍感失落。

　　芊芊在一旁看他失落，不禁打趣他道：“小公子可是舍不得了？”

　　修明摇摇头，不无怅然地说：“也不是舍不得，只是觉得世事无常。我与蓝姑娘相识一场，称不得生死之交，也算得上是朋友。可此后天下之大，她于蝴蝶谷，我于流云峰，只怕是再难相逢了。”他叹了口气，又继续说：“还有这千秋楼，我也不过是误打误撞来到此地，才得以结识你与吴先生。待我明日离开，一切又如幻梦一场，我不过是此间过客罢了。”

　　吴涯见他神伤，宽慰他：“怎么会是幻梦一场呢？蓝姑娘虽然回了蝴蝶谷，可蓝姑娘一直都在，你虽然要回流云峰，可千秋楼一直都在。真心想要见的人，总能再见面的，就如我和鸿羽，阔别三年，她虽已不记得往日种种，却终能再会。况且你此番下山，又多了一名小师弟，日后在流云峰上，说起千秋楼内种种，也有人同你一起。”

　　修明原本就是个开朗的性子，听吴涯这么一说，拧巴的心瞬间又放开了，道：“不管啦！就算是幻梦，也是一场美梦！有何不好呢？”

　　到了第二天，修明收拾好行李，领着小花子正欲向吴涯辞行。

　　“吴先生，近日来多有叨扰了！”

　　吴涯坐在千秋门前，鸿羽化出了彩凤的原形，正落在他肩头。听见修明此话，他笑道：“何须如此客气！你此番回流云峰，可否帮我向你师父带个话？”

　　“吴先生请说。”

　　“当年之事，我从未放在心上。只是希望，”吴涯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眼神悠悠地看向远方，过了许久才说：“只是希望，终有一日我们心中所想都能实现。”

　　修明不明白当年发生了何事，也不明白他们心中所想，但师父与吴先生既然都不愿意提起，想必并不是什么好事。他点点头，答应道：“修明一定禀明师父！”说罢，便牵着小花子一起踏入了千秋楼外的银杏林中。

　　身后鸿羽振翅清啼，似在为二人送别。修明回首，却只见无边落叶飘落，哪还有千秋楼的踪迹，果真如大梦一场人不见，黄粱初醒此楼空！

　　迷梦沼泽与木松山脉交界处，有一幽谷，灵泉自谷底穿流而过，孕育了一片奇花异草，也滋养了一大修仙门派——蝴蝶谷。谷中门人三百有余，除却修仙，还善使蛊毒，行事作风亦正亦邪，与其他门派大相径庭。因此尽管蝴蝶谷也曾有过飞升上界的前辈，却仍与其他大派少有往来，甚至连每年一度的祭天大典也从未出现过他们的身影。谷中宽阔处种有数百棵品种不一的高大乔木，乔木之上建有树屋，谷中门人便居于此。山谷正中是一棵巨大的榕树，绿冠荫荫，盖如穹顶，被修剪成了一座大殿的样式，是为容世殿。山谷前后有重重瘴气环绕，两侧是悬崖峙立，有一道步云梯通往悬崖上方，是一些修为较低的弟子们出入山谷的通道。

　　蓝冰蝶此刻就在山谷上方，神色犹豫，踟蹰不前。终于，她咬了咬牙，纵身一跃，落入了山谷中。

　　待她身形刚稳，便有数人围了上来。为首的是名紫衣男子，脸上带着一张粗糙的面具，左臂缠着一条银色小蛇。见到蓝冰蝶，他急忙将小蛇拢入袖中，走上前来，朝她笑道：“你回来了！这谷中……”

　　“少废话！你们把我娘怎么样了？”蓝冰蝶语气不耐，打断了他。

　　那人微微一笑：“只要你回来了，黎长老便一切都好！”

　　蓝冰蝶暗自松了一口气，寒声道：“带我去见她。”

　　那紫衣男子颔首做了个请的手势，带着蓝冰蝶来到谷中一处木屋下。

　　蓝冰蝶目光扫过众人，道：“我自己去见她，你们不必跟来。”说罢，一跃跳上树梢一处较为粗大的枝干，缓步走入屋内。屋内光线幽暗，只是陈设十分简单，倒显得有些宽敞。最里面摆了一张木床，床上躺着一名妇人。她听见有人进来，微弱地问了一句：“是谁？”

　　蓝冰蝶没有回她，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床上躺着的正是她的母亲蝴蝶夫人黎新月，即便三年不见，她的声音都变得嘶哑，她还是一下就认出她来了。

　　“是谁来了？” 黎新月没听见有人回答，摸索着坐了起来，又问了一遍。

　　蓝冰蝶看着她，她比三年前更憔悴了，眼神空洞，应是看不见了。她闷闷地回了句：“是我。”

　　床上那人先是露出一副疑惑的神情，随即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激动地喘了起来：“咳……是……是冰蝶……咳咳……”

　　蓝冰蝶见她喘的厉害，快步走了过去，坐在床沿上，伸手拍着她的背，低声说：“是我，我回来了。”

　　黎新月喘了一会儿，脸上说不出是喜悦还是担心，伸手握住她的手：“你怎么回来了？”

　　“邱成秀用你威胁我。”

　　黎新月闻言，怔了一会儿，许久才说：“你不必管我。既然出去了，又何必回来自投罗网！”

　　“我做不到……”蓝冰蝶低声说：“你是我阿娘啊，我怎么能不管你……你不知道，我这三年在外面跟人吵了多少架。每次吵完，别人都有家人朋友安慰，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吵完连去哪都不知道……”她说着说着，小声哭了起来。黎新月心疼她，将她搂在怀里，安慰她：“阿娘不在你身边，让你受苦了！”

　　蓝冰蝶抬起头来，望着黎新月，抽泣着说：“阿娘，要不我们把炼制人蛊的方法给他吧！我不想再这样了……”

　　黎新月没料到她会这样说，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我说，要不我们把人蛊的……”

　　啪的一声，一个耳光重重地落在蓝冰蝶脸上。黎新月本就身体虚弱，这一巴掌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此刻她又喘了起来：“咳咳……咳……”

　　“阿娘！”蓝冰蝶流着泪，不忿地站了起来：“为什么啊？！为什么你变成这样也要守着它？人蛊一事本就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就算我们不说，他们不也一样在做吗？地牢里那些失败的人蛊，你也见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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