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神经饼的食用方法

作者:名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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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夜游


      “yohu—你是何璟吗?”路鸣放下二郎腿。

      我问:“我能坐在你旁边吗?”

      路鸣低头,墨镜滑到鼻梁上,像一个老谋深算的江湖骗子:“你说这个位置啊?没问题哟。”

      这句话有点奇怪,又说不上来。我不明所以地放下书包。

      摊牌了,我确实在躲谢况,这几天跟他走得太近了些,而我的交际圈太窄,一旦陷入某段关系就会难以自拔,我只需要远远看着他,确保他不会做出自残的傻事就行。

      事先他知道我欣赏路鸣,如果我跟路鸣一起坐,他也许不会感到诧异。

      路鸣扶正墨镜,咳了两声:“何璟,就是那个,《母猪的产后护理》你带来了吗?”

      好不巧,这本书我还真带了,原本打算拍完写真就带回学校,顺手放进书包,又被我带到这来。

      路鸣如获至宝地捧着书,墨镜上的反光更添一分。他一边翻书,一边向我咨询养猪的细节,涵盖了一头猪的一生,仿佛我是靠养猪发家致富奔小康的养殖大户。

      更不巧的是,这些问题我基本上能答上来,当然我没养过猪,都是我从书上看到的。除此之外,我还会养牛、放羊、孵小鸡。由此,路鸣对我肃然起敬。

      路鸣还在兴志勃勃地向我讨教养猪,仿佛他家里有个农场等他继承。但我已经烦了,他一凑过来就被我推回去,再凑过来,再推回去。我开始思考为什么要坐在他穿边。

      我们在后排推推搡搡,前排的人也见怪不怪。

      这时,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敲了敲路鸣所在的桌子,抬眼就能对上谢况深邃的目光。他唇齿轻启,说:“起开。”

      路鸣坐正,推整墨镜:“老班长回来啦,你不在的这些日子,你的位置我们都替你保管得好好的,绝对没有踩在上边修电灯,也没有用它打乒乓,还亲自替你守桌子,这一点你怎么感谢?”

      原来谢况以前是班长吗?以及路鸣现在坐的其实是谢况的座位?

      谢况没说话,也谈不上生气,就是站着,居高临下看着他。

      路鸣倒也识趣,把座位还给他,又向我借了书,说想拿回去看。

      在路鸣走之前,谢况说了句谢谢,随后用纸巾把座位里里外外擦了个遍。他的座位其实不脏,但他似乎被那句“踩在上边修电灯”唬住了。

      等到谢况在我身边坐下,我意识到自己真的是逃无可逃了。

      长期以来,我处于一种对人无感,甚至见到人就烦的状态,不被我反感的人已经稀有得可以送到动物园去展览,并且跟熊猫一个展区。

      但谢况的存在我并不排斥。在此澄清一下,我并不是说他有多么完美无缺,在他犯病时说傻话、做傻事的时候,我会秉持一视同仁的原则鄙视他。同样,我也经常鄙视自己。

      在七中我能光明正大地跟他同桌,因为那是我的主场,班上的同学都以为我跟谢况很熟,甚至连“青梅竹马”这种离谱得跑调的说法都纷纷涌现。我跟他坐,那自然是天经地义的事。

      但在附中,情况有所翻转,这里的所有人都先我一步认识谢况,可谢况不搭理他们,独独跟我交好,这要是换在七中,八卦小说都能改编成大型连续剧了。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撑腮盯着谢况看了很久。

      谢况坐不住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调转方向盘:“刚才那个老师叫你过去干嘛?”

      “刚刚那个是班主任,教物理的,竞赛班也是他带。他问我,打算什么时候回附中。”

      “那你怎么说?”

      “我说三个月后,也就是下个学期。”谢况说。

      才说曹操,这曹贼就到。那名青年走上讲台,把讲义发给大家,随后开始讲课。

      他讲课干净利落,重点突出,既不拖泥带水,也不扯东扯西,一节课能学到很多新东西。

      也许是我们的座位在正中央,也许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老师在看我们。

      谢况全程在做笔记,他的字迹清秀,图形也画得标准,密密麻麻的笔记中看不出一丝凌乱。那一双劲瘦的手上青筋微泛,腕骨随手腕的转动时隐时现。

      我全程在听,理清思路,让知识点一遍遍在脑海中闪回。

      路鸣全程在看养猪。

      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有一瞬间,我理解了谢况的感受。输给一个努力的人,我会输得心服口服;但是输给一个养猪的人,我会觉得自己是他养的猪。

      一下课我就把《母猪的产后护理》抢了回来。

      彼时路鸣还在养猪的世界醉生梦死,他略感茫然:“何璟,你做什么?”

      我煞有介事地说:“我也想养猪,怕你跟我抢。”

      他双手拽紧书的边角,一派拔河的架势:“有事好商量,我们可以一起办养殖场。你懂经商法吗?要是出问题也可以一起解决。”

      “你问我懂不懂法?”我挑眉,说,“问得好,跟你说哦,以后如果你跟人起了法律纠纷,被人给告了,可以来找我。”

      路鸣竖起耳朵:“你会替我申辩吗?”

      “不会,但我可以给原告当律师。”我手上使劲,把书抽了回来。

      迈出附中的大门,谢况的心情由阴转晴。他低头看表,墨蓝的表盘上几乎没有刻度,凭感觉看应该是九点半。他问:“现在去哪打车?”

      我说:“今天不打车,我们走回去,顺便逛逛附中周围的老城区。”

      物理培训挤掉了谢况的兼职,他又不肯向父母要钱。来时在计程车上,他时不时瞄一眼计数板上跳跃的金额,一趟二十多元,平摊每人十多块,对于暂无经济来源的学生来说,顶一顿饭的钱。

      谢况不明就里:“你确定?坐车也要二十分钟,走路岂不是要半夜才到家?”

      我将双手枕在脑后,分出视线看他:“那又怎样?明天不用上学,你不走那我自己走。”谢况最终妥协。

      只是,终非长久之计……

      父母为了培养我和妹妹自理的能力,摒弃“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抚养模式。但我们也确实不为钱所困扰,穿在身上的一丝一线,不说名牌,全由法国时装设计师私人订制。眼下我却替房客操心经济问题,不能说狗拿耗子,也算是吃饱撑着。

      晚上九点,老城区的商店纷纷关门闭户,买不到宵夜。到头来,提议走路的是我,饿到腿软的也是我。谢况还没说什么,我总不能扇自己的脸,硬着头皮也要走下去,反正饥饿感会自动消退。

      夜色凉如水,昏黄的路灯照在斑驳的树影上,一派涵空照影的景象。

      流水、石桥、窄巷、园林,被晚风搅拌在一起,妆点静谧的古城,时不时有一只花色为“踏雪寻梅”的猫儿在跟前掠过,转瞬又没了影。

      路灯的草坪上,一只“金被银床”忙着跟蚱蜢打架,见到有人来了,它大吃一惊,压低身子,不知要扑上来挠我,还是转身就跑。

      可一看到谢况,它放松警惕,前爪交替地在草地上踩。

      谢况弯腰撸猫,把猫举高高转了两圈,月白的路灯下一派详和。

      “你摸就摸,举起来干嘛?小心别人说你偷猫。”我一边说,一边拍照,留下他偷猫的证据。手机屏幕上的光线更显模糊,如笼上一层纱,有种失真的美。

      再往前走,隔岸灯火倒映在水面上,随流水轻晃不定。对岸的一位阿婆坐在家门口煨汤药,红泥小火炉上几缕青烟随风飘荡。阿婆用方言叫我们过去。

      “这么晚还不回家啊?”

      “刚下课。”我拉了拉单肩的书包带。

      “要吃宵夜吗?阿婆这里有青团,热给你们吃,吃完早点回家哦。”她从屋子里拿了两枚青团,放在炉盖顶上加热,隔着叶子都能闻到香气。

      其间,我们聊了些家长里短,谢况一句没听懂,只顾吃,时不时点头应和。睡在摇椅旁的三花猫伸了个懒腰,不小心跟谢况看对了眼。于是他玩猫去了。

      灯罩上的飞蛾落在了他头上,他混然不知。我朝他的头顶伸手,转念一想,有点像摸头杀。

      于是我也拿起猫,伸出猫爪给他挠了两下。那花猫很配合,像夹娃娃时的机械爪,碰到飞蛾就收拢成团,把虫子握在手中。

      猫衔走了飞蛾,扔下我一个人受审。谢沉微愠:“你刚刚在做什么?”

      “替猫打抱不平,”我眉眼含笑,“你摸了它这么久,礼尚往来,让它摸摸你不也是应该的么?”

      “是么?”他哼地一笑,勾起一边嘴角,心知肚明又大有不屑,就静静立在那,似乎想确定什么,忽然以掩耳盗铃之势薅我,上一秒静若处子,下一刻便动如脱兔,飞奔的姿态扬起六街烟尘。

      我说他“掩耳盗铃之势”不是说有多迅速,而是他薅了我,却以为我没察觉。我脑海中不知怎么蹦出个“小儿撑小艇,偷采白莲回,不解藏踪迹,浮萍一道开”。

      当然,他不是诗中自作聪明的小儿,他是那白莲花。今天老子不薅秃他我就不姓何!

      他在前冲锋,我紧追其后。遗憾的是我可能真要改名换姓了。处在兴奋期的他狂奔起来, 宛如上万年前原始人在东非高原围猎猛象。

      我不追了,生怕别人以为我们在街头演警匪。听不见身后的脚步声,他放慢步子,双手负在身后,倒着走,街头的路灯一盏盏划过,照在他身上明灭可见。

      他略微喘气,汗水打湿发梢,校服第一枚扣子敞开,露出血管舒张时泛红的锁骨。

      这位围猎猛犸象的原始人居然掉起书袋:“太上贵德,其次务施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

      说得好像我不“非礼”他,我俩就都成了不懂礼尚往来的非礼者。结局是我追他逃,我停他等,最终也没薅到。

      一开始我设想,搭出租车太贵,可以挤一趟晚高峰的地铁,可又怕他以为我在迁就他,于是作罢,顺便见识见识人间烟火,哪怕只是烟火过后空有余烬的灶台。

      可不知怎么,这趟旅途不算热闹,却有一种孩童般的嬉笑打闹。夜晚、路灯、偶遇的猫,人烟稀少的街道,常伴耳畔的古城流水,交织成这个夜晚别样的风味。

      以前我喜欢夜晚,安静、详和,适合深思或发呆;现在我还是喜欢夜晚,但又多了一个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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