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瑶台

　　一曲终，楚悦惊觉三年不曾跳这支舞，有些地方竟也生疏了。

　　体力也有所不逮，出了好多汗，还有些头晕。好似回到了从前这舞还未曾作成的时候。

　　等她平复好呼吸，台下都不曾传来一丝声音。

　　小伯爷目光涣散地看着屏风，仿佛上面的美人还在舞动。

　　“好香……”

　　“好美……”

　　柳如是也未曾回过神，愣愣地盯着屏风，只觉得从前看过数次，今日这舞竟尤其生动，画上人好似活了，有了色彩，有了生命，不再是一道飞来飞去缥缈不定的黑影。

　　就连宋姨都看得目瞪口呆。

　　昔日这孩子为了创作这支舞，不眠不休，摔了无数次，劝她放弃，她总是笑笑，等伤好了又继续练习。

　　今日再目睹悦娘跳这舞，她不禁暗自慨叹，不愧是飞雪舞之母，这舞的魂啊！

　　他们三人全然被楚悦的舞吸引，谁都不曾发觉裴俨的座位已空。

　　半晌，宋姨先回过神，带头鼓起了掌，小伯爷和柳如是才被迫从这场惊艳的表演中走回现实，竞相跟着鼓掌。

　　方才小伯爷已经答应，不再惦记她的“侄女”。此刻他对着屏风上楚悦的影子又露出了痴相，宋姨怕节外生枝，连忙隔着屏风对楚悦道：

　　“好了，这里没你事了，下去吧。”

　　谁知她话音刚落，小伯爷便起身，对着屏风伸出手，挽留道：“仙娥别走……”

　　屏风后，楚悦不由得一怔，玄帝也曾这般唤她……

　　紧接着又听宋姨高喊：“伯爷，您不能过去啊……”

　　楚悦顿时不再迟疑，提起裙摆，跑出了舞台。

　　宋姨一边阻拦小伯爷，一边回头向柳如是求救。

　　“大人，您当真不管管吗？”

　　小伯爷借着酒劲，用力一推，宋姨便摔在地上。

　　“他柳如是今日若敢拦我，明日我便让这定州知府换人！”

　　柳如是发现裴俨不知所踪，正四处张望，听见这边出了变故，立即走过来，循声扶起宋姨。

　　“你莫慌，去叫他的人进来。”

　　说完他便去追小伯爷。

　　小伯爷到底还有三分醉意，脚下一深一浅，一边“仙娥”“美人”地唤，一边往舞台上爬，忽然感觉有人抱着他腰，把他往回一拉，他身子一晃，摔到台下。

　　柳如是吓了一跳，急忙扶他起来，却被他劈面砸了一拳，霎时鼻血直流。

　　当真是武人出身，从小跟着他爹操练，这身手可不是柳如是一介儒生能敌的过的。

　　柳如是仰头止血，自顾不暇，小伯爷转眼爬上了舞台。

　　“仙娥……仙娥……”

　　*

　　楚悦落荒而逃，却在走廊上，撞上一堵坚硬的人墙。

　　魂都跑了，眼前一黑，朝后倒去，对方及时拉住她的手臂，她才幸运地没有摔倒。

　　她无暇顾及为何会有人出现在这里，只想逃命，可对方似乎并不想让开。

　　更可怕的是，方才撞上他，她的面纱掉了一边。

　　从前跳舞并不需要戴这个，但今日为防泄露身份，她临时起意，才有了这个主意。

　　正要扯回来重新绑好，谁知对方仿佛看穿了她的意图，拉着面纱的一角，轻轻一拽，面纱整个落到他手里。

　　黑暗中，裴俨毫不错眼地盯着她的脸。

　　约摸就是她。

　　楚悦下意识捧上脸颊，黑暗中仰头循着对方的鼻息，感觉到有一道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自己，压迫感极强。

　　如此黑，她都看不清他的脸，他应当也看不见她。

　　她小心地把手从脸上拿开，凭感觉扑向他的手，只想拿回面纱。

　　谁知却抓在了对方的手臂上。

　　冰凉的衣料下面，是坚实饱满的肌肉线条，楚悦好似被灼到，急忙松手。

　　退回来的时候，指尖触到了面纱一角，她连忙又伸手去抓，这一次，对方却把手往后一扬。

　　楚悦瞳孔骤然放大，仰头望着他深邃的轮廓。

　　小声央求：“还给我……”

　　听见她的声音，裴俨彻底确信，她便是那日救下的女子。

　　唇角微不可察地一扬，黑暗中不着痕迹地摩挲着手中面纱，望着她跳起来够，却够不到的焦急模样，眸光愈发幽暗。

　　“还给我……求求你……”

　　怎么努力都够不到，楚悦急得快要哭了，攀着他的手臂，温顺地哀求。

　　小伯爷已经爬上舞台，口中连声唤着仙娥，朝这边走了过来。

　　裴俨这才收起玩心，把面纱放回她手心，侧身给她让出道路。

　　方才过来时，他随手拿了一支蜡烛，以备不时之需。

　　望着黑暗中不断逼近的人影，他面不改色，将蜡烛扔到地上，滚了出去。

　　小伯爷听见咕噜噜的声音，知道脚边有什么东西滚过来，却来不及闪避，一个踉跄，四脚着地，像只王八一样重重地摔到地上。

　　裴俨冷冷睨他一眼，从容不迫，从他身边走过。

　　小伯爷一边支起身子，一边怒问：“谁？谁敢扔朝小爷扔东西！”

　　裴俨脚步一顿，正待回答，又听他问：“你方才可看见一个美人了吗？”

　　“未曾。”

　　朗声说完，大步走下舞台。

　　小伯爷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正纳闷这里面怎会有男人，周遭忽然响起忙乱的脚步声，他感觉不对，便见周围蓦地燃起亮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漆黑一片的流云榭终于重见天日。

　　宋姨领着几个打手进来，各个手里都抄着家伙，横眉冷眼站成一排，挡在小伯爷面前。

　　“这是流云榭后院，宾客非请莫入。”

　　“小伯爷请回吧。”

　　小伯爷手无寸铁，自知敌不过，正不甘心，却见自己的两个随从走了过来，霎时两眼发亮。

　　“把这群碍事的娘们给爷扫开！”

　　随从走上前，见他一身浓浓酒气，两颊酡红，额头上还鼓着一个包，霎时交换了一个不安的眼神，连忙架着他走了出去。

　　“小伯爷喝醉了，若闹下去受了伤，只怕你们回去无法跟伯爷和夫人交差。”

　　方才进来时，经过柳如是，他这般告诫他们。

　　*

　　躲在屋中惊魂未定，很快便有姐妹来敲楚悦的门，说客人们都走了，自己人谁也没受伤。

　　楚悦方松一口气，却想起方才撞上那人。

　　那是通往后院的走廊，男子一概非请莫入，外头的人更是没有资格踏足，他究竟是流云榭的人，还是外头的人？

　　从他站着的位置，可以一览无余地看到她跳舞。

　　虽未曾看见她的面容，他却听见了她的声音。

　　他到底有什么意图？

　　惴惴不安，楚悦又去找了宋姨。

　　“方才，除了知府大人和小伯爷，是否还来了别的客人？”

　　“是多来了一个，”宋姨想了想道，“柳大人带来的。”

　　楚悦心跳骤急，忙问：“是个怎样的人？”

　　宋姨一番回想，道：“文绉绉，冷冰冰的，比柳大人年轻些，气度不俗，应当是个外乡人。”

　　楚悦瞳孔骤然放大。

　　文绉绉，冷冰冰，气度不俗的外乡人……

　　脑中倏地闪过一抹英伟的身影。

　　不，不可能是他。他那样端严正派，连她的谢礼都不肯收，怎么可能那样狎昵地逗弄她？

　　一定另有其人。

　　“发生了何事，你这般紧张？”宋姨见她陷入怔忡，问她话她也好似听不见一样，眉头也跟着一紧。

　　楚悦回过神，将纷乱心绪按下，轻声道：“没什么要紧的事。”

　　“该不是那人欺负你了？”宋姨仍不放心，这孩子有什么就爱藏在心里。

　　楚悦又是一阵脸热，忙摆手：“没……”

　　已经过去一天一夜，白露还未曾找回，她不能再等了。

　　她跟宋姨说要亲自去知府报官，宋姨告诉她，柳如是被小伯爷伤了，只怕不会轻易见人，让她等两日再去。

　　“不行，多耽搁一日，便多一分危险。”楚悦决然道。

　　宋姨只好拨了些得力的人手，让她先出去再找找，实在找不到，等明日，她们一同前去。

　　但是好在白露找到了。

　　在一家酒楼门外找到的。

　　她躲在门外的石狮子旁，探头探脑地望着大门里头，眼巴巴的好像一个几天没吃饭的小乞丐，模样可怜极了。

　　“白露？”楚悦来到她身边，不敢相信就这么容易找到了她。

　　白露吓了一跳，看到楚悦，小脸刷地红了，正要解释，就被楚悦拥进怀中。

　　“姐姐……”

　　楚悦当年从慈幼局将白露领回来，就一直将她当妹妹养着。进宫前，她们一直以姐妹相称，后来进宫，白露便自愿做了楚悦的婢女，如今也只有在陵宫，才会唤她娘娘。

　　“你是想吃东西吗？”拥抱过后，楚悦擦掉眼泪，便把她往酒楼里带，“走，现在就去。”

　　白露却把她往回拉，死活不肯进去。

　　就在这时，院里走出来两人，白露顿时捂着脸躲到楚悦身后。

　　楚悦顺着她目光看进去，亦是心口一阵激荡。

　　是那日救她的公子。

　　他也看到她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目光交错的一瞬间，他的脚步都略微凝滞了一下，似乎很诧异会见到她。

　　更让楚悦想不到的是，对方从酒楼里出来，停在了她的面前，似乎并不把她当做陌生人。

　　心跳没来由地乱了，她揪着裙摆，垂着眼帘，声若蚊呐地同他打招呼：“公子也在这里……好巧。”

　　“嗯，”低磁的嗓音从高处落下，震得人头皮酥麻，“来吃饭？”

　　楚悦摇头，望了眼身侧的白露：“来找妹妹。”

　　原来从昨日一直缠着晨风的这小丫头，竟是她的妹妹。

　　裴俨垂目凝在她眼睫下淡淡的粉云上，不疾不徐地明知故问：“找到了么？”

　　他身量极高，浓烈的男子气息罩下来，带来的压迫感极强，楚悦垂下头，想起在舞台后撞上那人时的场景……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