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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当扶摇直上,乘风万里
君止拿酒帮他洗了洗伤口,李久衮的酒大多是用草药酿制的,寻常酒到不能直接撒在伤口上,说不定还会感染,但眼下情况紧急,迫不得已也只能这么办。
现在几人正坐在马车里准备回程,外面快马加鞭,里面人心各异。
君止的眼神在君铭和封起之间来回打转,一个抱臂看向窗外,一个低头沉默不语。
“喂,我是君止,小字云沉。你是北隋来的?”
“……嗯。”
应了一声后,马车内又陷入了沉默。
“叫什么?”
“封起。”
“有字吗?”
“还没有。”
“那好,我帮你取一个。”君止拿过那盒莲花酥来,递给他,“封元曦。元和天子神武姿,彼何人哉轩与羲,怎么样。”
“君止!休得无礼!”
君铭喝住了她,继而转头看向封起,“见笑…尔是北隋皇子,本是平辈,可眼下景况,倒是北朝失礼了,不能以礼相待,望敕宥之。”
封起有些惶恐的摇了摇头,他紧张的攥着自己的衣角,脸上带着三分警惕七分惘然。
看着封起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君止叹了口气,“喂,你还没告诉我这个名字怎么样。不是北朝人都同我这般无礼,别见怪,只是咱们是平辈,往后更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彼此之间也该有个称呼。”
君铭又瞪了她一眼——其实他也并不指望君止能收了这个话题,按照她那诡谲的性子,想起一出是一出,心血来潮给人家取了个字倒也无伤大雅,更何况北隋确实也只不过是一北方小国,得罪个人什么的也不足为惧。
可问题在于,她取的这个名字,元曦。
元和天子神武姿,彼何人哉轩与羲。
不知道封起和君止是怎么想的,无论表字取什么也好,唯独不能是一个明摆挑衅皇权的。
北朝往年有多少代质子,更何况现在又是一个百鸟朝凤的大同局面,只是翻阅所谓之史书,被送来北朝后改名字的质子也不在少数。
人既然在北朝,就要把那些没用的心思收起来。
君止用余光瞥了一眼君铭,没有理会,继续问,“说,回答我。封元曦,记住,若是以后有人问起你的名字,就说是封元曦,元宵的元,曦和的曦。”
“……是。”
“别听她瞎说,封起,伤口怎么样了。”
君铭痛苦的皱了皱眉,也许在来时他就不应该刺激君止,谁知道这鬼丫头又会整什么幺蛾子。
“没,没事了。”
“怎么会没事,唉,你先坐到我旁边来,等回到宫里后,再从长打算。”
“是。”
君止翻了个白眼,她现在很烦躁,说不上来的烦躁。这股烦躁不知因何而起,而她也不知道这股烦躁何时又会停息——只是一股无名之火腾的升起。
封元曦,上辈子的你,对于这个名字可不是这般避之不及,你的野心呢?你要是没了那个东西,她又该怎么操纵这盘棋?
君止揉了揉眉心,一想到过不了多长时间又得见到魏筱那个老太婆,她说不上来什么感受,只能闭上眼睛开始回忆往事。
·
还是那年,封起和她第一次见面。
竟像极了她和魏筱的初见。
跌跌撞撞迷了路,走到了不知云之深处。
桃花树下,她翻着最是闲的没事爱好胡诌八扯的酸臭文人最近写的话本,讲的富家小姐爱上穷小子,宁可放弃家财万贯也要和他私奔。
若是平常,她都能把这般情节背诵下来,可那天能有耐心读完这本故事,也多亏了她的“闺中好友”,一个商贾之女,在一个雨天,一把伞,爱上一位穷书生,瞧瞧,多像啊,连故事情节都一模一样。
当然,还是有点不同。
她的这位“好友”是正二品皇商的嫡女,让她那个人放弃家财万贯,死都不可能。
她翻看着故事中两人凄惨悲凉的结局,无聊的打了个哈欠。
一阵风吹过,扫落一树桃花。不偏不倚,飘落一片花瓣在她的酒壶里,抬眼——是一位不认识的人站在院门看她。
“哈……何人?在下身子不便,就不起身行礼了。”她的疏懒众人皆知,若是平常人,除非是长辈,或是必要的场合下,否则她倒也是懒得行礼。礼数什么的,不过是掩饰太平的一种方式,无需太过拘泥。
这是魏筱教给她的。
“臣…封起。北隋质子,见过五公主。”
“哦?封起?封起,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啧……这名字不好,换一个罢。”
君止合上话本,细细打量着对方。她没有惊讶封起居然能认出她是五公主来,这点不奇怪,在整个北朝宫里,就她长相最有特色。
君止长着一弯丧眉,不是那种戏剧里故意夸大的眉毛,只是微微簇起,总像是哭过。君齐洲总是担心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藏着掖着,其实她比这宫里的所有人心思都要敞亮通透,虽说是寄在仇人篱下,可整天怨天尤人的也解决不了问题,她是个下棋的,是个喝酒的,人生在世,该吃吃,该喝喝,棋理与天道她能掌握一方就已经不错了,没必要强求。
反正——君止的棋,最终总会落到她想要的地方。
自负,淡泊,清高,乖张。
怎么形容她都好,她不在乎。
北朝七圣,诗酒琴棋书画匠,棋盘上的她没有对手。
治国四册,《黎元册》《人间法》《尘华录》《云间戍折》,这四本书分别对应民生,法律,文化,兵法,她的《云间戍折》可是被朝廷上的迂腐老头们认可的。
世人皆是解听不解赏,她自无需旁人论说。
正如这心血来潮的取名,她只是想了,她就这般做了。
“元曦,封元曦,以后你就叫封元曦吧。”
“敢问公主此名出处。”
“你应该知道。不消我多说。”
君止咧着嘴笑了一下,黑发如瀑垂落下来,文人风骨,藏之于狂,她是个良民,可没有反的念头,这说出去要是被砍头的名字还是扔给别的祸害吧。
她能看出来,封起绝对不会是盏省油的灯。
而君止恰好乐意看到这宫里被她搅和的天翻地覆,气一气魏筱,给自己在刀剑上过活的日子添点乐子。
“…那,封起谢过公主。”
“不用,有好酒的时候记得给我留两壶就行,还有,记得,我不喜欢吵闹,不知云轩方圆内不要出现戏班子的声音,烦。”
“是,封起会注意。”
君止把话本扣在脸上,挡住穿透阴翳的光束,用手指点了点桌上一动未动的桃花饼,“喏,尝尝吧,君铭说挺好吃的。你要是不急着走,就陪我聊聊天。”
“是。”
封起垂着眼睑,他走到君止旁边,君止挥了挥手,示意他随便找个位置坐下,“封元曦啊,我听说,你是三哥带回来的?”
“公主既已知晓,不消得再来试探臣。”
听听,这是聊天的样子吗,还能不能愉快的聊天了?
君止翻了个白眼,得亏了话本替她遮住了那极不符合礼数的神情。她的手又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旁边的檀木桌子,敲落了几颗上面的棋子,零叮落地,“喂,你是从北边来的吧。”
“是。”
“塞北,是什么样的?我听书中的讲,塞北的风堪比刀剑,簌簌地刮,不消半刻,便能把人的面庞割出血痕。”
“塞北的寒冷称不上极寒,倒也和您听闻的差不多少。比起那的寒冷,塞北的雪更值得论说一番,穷冬烈风,肃杀的悲凉带起满地飞雪,站在悬崖上望着远方的弯月,你会突然很想大喊,虽然会被灌进满口的寒风,待久了可能还会呕出血来,但那股天地辽阔的感觉,不是中原比的了得……”
猛地意识到自己失言的封起赶忙住口,他垂眼打量着那位盖着话本看不到面孔的五公主,“臣失言。”
“无碍,你在不知云轩不用拘于什么,不用担心哪句话不小心得罪人,放心,我脾气可好了。”
君止这么说着,一边取下脸上的话本,她揉了揉眼,定睛一看,却见封起从刚刚就一直站立在她的身侧,刚才明明自己让他坐下了啊?旁边又不是没有凳子,君止挑了挑眉,没有说什么,她只是有些惆怅的看向头顶的桃花树,一朵桃花不偏不倚地落到了她的头顶上,“……”
按照话本的发展,这时候封起这小子是不是该帮她把这花摘下来了?
君止头顶着那朵花等了半天,封起愣是一点动作都没有,只是呆呆地站在一边不解地看着突然不动的她。
君止忍住翻白眼的欲望,心里道是,果然,她这一辈子只能和酒葫芦打交道。话本里的故事只有宿雨歇那丫头片子会信。
“咳咳,”无法,君止赶紧自己扔了那朵桃花,她清了清嗓子,“塞北的风景自是别有一番风味,寒木春华,至于中原……也不能这么妄下定论吧,赶明儿得空,我带你去这北朝城中逛逛,见识见识中原的金风玉露秋水画扇的。”
“好,臣先谢过公主好意。”
“什么臣啊,公主啊,我又不是君齐洲的亲生骨肉,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算起年岁来,我比你大,叫我个阿姊吧。”
君止往嘴里灌了壶酒,她示意立在旁边的红袖把那盒桃花饼装起来,“红袖,下次三哥再送这东西过来,就说我喝酒喝的牙疼。我不喜欢甜的,你拿走吧,不爱吃分人也行,我这几个皇室兄弟姊妹为人都不错,和他们相处你不用担心,就是怕我们看不到的地方,腌臜人还是不少的,拿去贿赂贿赂周遭伺候的人,不用我多废话吧?”
“公主……咳,阿姊教导的是。”
封起小子当真能屈能伸,让他叫他还真叫啊。
君止忍住想笑,她摆摆手,“行了行了,扰人清梦这笔账下次再算,拿着你的桃花饼麻溜的回去吧。”
“那,臣,告退。”
封起退出不知云轩的院子,在离开前,他回头望向依旧躺在那里优哉游哉的人,抿了抿唇。
这个五公主,是个奇怪的人。
君止的形象和他看了情报后料想的全然不同,他以为对方是个隐忍多年只为报仇雪恨的韩家孤女,没想到,是个——暂且说是奇怪吧。
他攥紧了手里的桃花饼。
在看到封起的身影走远之后,君止打了个哈欠,她抹了一把溢出来的眼泪,懒洋洋的翻了个身,“……红袖,刚才我和他说的所有的话,忘掉。”
红袖垂首应到,“是,公主。”
“还有。”
“您说。”
“……以后提醒我,少看话本。”
红袖虽不解这是何意,倒也是点头应下了,
“是。”
·
还是上辈子的封起可爱。
君止闷闷地想,她掀起车帘子,远远的望见了朱红的宫门,到了啊。
“报,主子,到永鹤门了…前边,李公公从那里候着呢,不知道为何事。”
剪岳停马立在车旁,低声透过帘子向君铭汇报,君铭皱了皱眉,这李公公是太后身边的老人,若非有什么太后亲传的话,一年半月的可见不到老人家。
“哈——可能找我的吧。”
君止暗自思酌自己最近有没有犯什么事,想着一会儿见了魏筱赶紧扯个谎溜出来。
正说着,那边的李公公笑容可掬的凑了上来,“几位小主留步,传太后口谕到,命五公主君止速回乾宫。”
君止调整了一下状态,努力展现出一副活泼开朗的样子,君铭看着他时常阴暗喝酒的五妹突然笑得灿烂,不禁揉了揉额角,“去吧,说话注意点,魏筱可不是我们这般年岁的小孩,我可不想下次听到李公公传来的是你被砍头的事。”
“三哥,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君止不想搭理他,也不想搭理封起,她被剪岳抱下马车后,跟着李公公走了,马车中只剩下君铭和封起两人。
“咳,今日之事,我先替我五妹向你道个歉,她性子一向如此慵懒疏狂,莫要在意。”
“无妨,若不是殿下您和五公主救了我,恐怕封起已经葬身狼口了,救命之恩,不胜感激。”
封起拱起双手一拜,君铭错开了目光,其实,他心里还有个想不明白的地方——冥冥之中,总感觉,君止那丫头好像是有在暗示他封起的到来。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但君铭的直觉一向很准,他暂且把这事情一放,“对了,你先和我一起去见见父皇,先在北朝安顿下来,等风浪平静下来,再举行个迎礼,无论对北朝还是北隋来说,也算彼此双方都有了个交代。”
“是。”
“哈,不用这么拘谨,我在宫里排行老三,既然以后要和我们一块儿过活,不妨叫我个三哥吧。”
“…是,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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