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城》

　　姜文希自己也没想过自己就这么安安分分地来到了操场上，看着眼前在踢正步的同学们，她觉得自己还是很讨厌这种集体化，如果在踢正步的时候我不想先迈左脚呢？
　　但是背后钉着刘校长的眼神，姜文希还是喊了“报告！”，被教官排进队伍的时候，她没能找到熟悉的身影。
　　趁着休息她跑去问喝水的李克彤，“夏闻远呢？他去哪儿了？”
　　“呦呦呦，一会儿没见就想我家老夏了？你猜他去干嘛了～”姜文希看着他那欠揍的样子牙根恨得直痒痒，“你说不说？”
　　“说说说，姑奶奶，我也没说不告诉你吧！站在他前面的朱康宁刚刚中暑晕倒了，这傻子直接去接住了她，结果磕到了腿，教官让他带她去医务室了。”
　　“哦。”
　　“哎哎哎，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吃醋你大爷。”
　　“你怎么还骂人啊？真没礼貌.....”
　　她在整个初中认识的人并不多，一共就两个同桌——朱康宁和李凌云，如果说她和李凌云是表面上的臭味相投，那她和朱康宁就是水火不容。
　　两个同龄人最容易产生竞争，初中时的小女生之间更是如此。
　　朱康宁一直以来都是看不上姜文希的，一个丝毫不努力学习的烂人，将来是要烂到尘埃里的，而自己不一样，自己是要考清华北大的人，将来一定是会站在顶峰的。
　　老师批评姜文希的时候，总是会稍带上一个对比的，那就是朱康宁，一个正数第一，一个倒数第一，多么讽刺，明明都是人，差距却这么大。
　　朱康宁也一直明里暗里在人前人后说过姜文希的坏话，她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对的，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为什么一个学习不如自己的人，身边却有夏闻远的陪伴？
　　是的，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里，她开始渴望成为全班男生的焦点，她成绩好，家世高，长得又不丑，除了皮肤有些黑，也算是眉清目秀。私底下给她递情书的男孩子也有不少，但是都被她拒绝了，她认认真真给每一个喜欢她的男孩子回复，”感谢你的喜欢，你是个太好的男孩子，可是我们现在还不是谈恋爱的年纪，就让我们一起为了未来而努力吧！”
　　这样的回复既没有使她丢失他们的喜欢，反而给了他们一种希望，并不是她不喜欢我，只是时间还没到罢了，只要我努力，未来就可以拥有爱情了。
　　她享受着这种感觉，被许多人喜欢，仿佛她是他们世界里的神一般。
　　可是，某一次体育课前，班主任又一次走进来说这节课改成自习课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心里偷偷咒骂着这个又一次生病的体育老师，姜文希却站了起来，“老师，即使体育老师生病了，我们也可以做体育活动的。您这样做是违反规定的，侵犯了我们在学校锻炼的权利，也侵犯了我们接受全面教育的权利。我们有权拒绝您的安排。”
　　毫不意外的，班主任大发雷霆，她在座位上偷笑，不知道在哪本书上看到的几句话就敢拿来显摆？
　　姜文希腰板挺直，在听完班主任略显恶毒的评价之后，坚定地回复，“老师，我觉得您没有占用我们体育课的权利，如果您觉得我说错了，我们可以去教育局问询。”
　　“你们真以为老师是你们的敌人了？老师占用你们体育课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们的学习？你以为我愿意上体育课还过来监督你们学习啊！我不累吗？我这么辛苦还不是为了你们！好呀，既然你们不领这个情，那你们去上！你们自己去！我管不了你们了！”
　　那一刻她突然觉得姜文希是在抢夺她的光芒，明明大家的目光应该是聚集在自己身上的，她不允许别人夺走属于她的东西。
　　于是她举手站起来，“老师，我想上自习。”
　　那天，走出教室的就只有两个人，一个姜文希，一个夏闻远。
　　听着老师的表扬，她本该像以往一般开心，可是看着坚定着跟在姜文希身后的身影，她却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
　　喜欢她的男生不止给她写了情书，也给班上的其他女孩子写了情书，在某一次八卦中她知道了这个消息，彻底打破了她的以为，这样廉价的喜欢怎么配得上她的骄傲。
　　后面的整个自习课上，她都没有继续学习的心思，目光穿过窗户，望向远方的操场，那里有两个并排着的小小的人，一圈一圈绕过去又绕回来。
　　按姜文希所说，她在守护自己的权利。
　　那夏闻远呢？他在坚定地守护姜文希吗？
　　她承认她嫉妒了，她什么时候才能拥有这种坚定的选择？
　　自那之后，姜文希被老师调到了最后排，她开始默默关注起夏闻远这个男孩子，他的成绩还不错，但是没有自己好。他话不多，不会像其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一般咋咋呼呼的，但是说出的话总是温柔而又坚定。他很温柔，每次发作业都是轻轻放到每一个人的桌上。
　　有一次他打完篮球回到班里，头发上都已经被浸湿了，白色T恤也被汗水洇湿了大半，她才发现原来这个男孩子这样好看。
　　某个周末她在街上碰到他，发现他拿着单反在拍一只黑色的小狗，她走上前去打招呼，跟他一起走过了一段路，天哪，他还会摄影。
　　她拼命地想在他身上找出缺点，好说服自己这个人不过如此，以此来杜绝自己发了疯的嫉妒。可越是如此，她越是觉得这个男孩儿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可是和他一起回家的不是自己，凭什么是姜文希呢？她那么普通，没有一点儿志气，她根本不配做夏闻远的朋友。
　　这个念头在她心里疯长，等到中考的时候，已经枝繁叶茂，可是，姜文希拿起剪刀，用那无可挑剔的成绩彻底耍弄了她。
　　整个暑假她都在疯狂学习高中知识，全凭着心里那一股对于姜文希的恨，她怎么可能会成绩比自己好？怎么可能？
　　今天她一直在观察姜文希，姜文希却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她一样，她很想装作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去祝贺一下姜文希，可是她根本迈不出这一步。
　　而旁边还有个讨人厌的双马尾在这里大谈特谈什么“姜大神”，在这次的对比中，她成了那个跌落云端的人。那她要靠什么才能赢得夏闻远的爱情？
　　满腔的各种情绪交杂之下，中午的午饭她也没有吃多少，终于在忍受过开营仪式的暴晒之后，倒在了齐步走的第一步，太阳光芒很是刺眼，她却在失去意识之前看到了夏闻远的脸，闻到了他身上好闻的竹香味，这是她暗恋了一年的男孩子。
　　当然，这些姜文希都不知道，既然夏闻远还能送人去医务室，就证明他没有什么大问题，她的思维正如安徒生童话里的那只忙着跳舞的红舞鞋，丝毫停不下来。
　　机械地站军姿、立正、稍息、齐步走....她的脑中倒是无比自由，像刘振所说，她可以成为一名不以成绩评判他人的老师，可是这样照亮的人毕竟有限。
　　她以前想过成为一名律师，像夏叔叔那样，也许是为了一个小男孩的饥饿，也许是为了一个爷爷的无力.......可是律师没有办法救起一跃而下的杨华清和即将跃下的杨华清们。
　　真是愁人。
　　“报告！”
　　夏闻远红着脸站在队伍前面请求归队，教官简单问询了一下朱康宁的情况便让他回了队伍，两个魂不守舍的人成了队伍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向右转！”
　　一个没动，一个动了但是听成向后转，于是两人大眼瞪小眼，一脸尴尬。
　　结束了两个多小时的训练的时候，李克桐已经憋不住笑的走过来冲他们挤眉弄眼，“你俩怎么回事啊？”
　　“关你屁事！”异口同声。
　　“你们....真不礼貌。”
　　吃过晚饭再回到操场，朱康宁已经归队了，姜文希满脸疑惑地看着突然调到最后一排的夏闻远，不知道这家伙又在抽什么风。
　　晚训一个小时后，每五个队伍合在一起组成拉歌会，姜文希抱膝看着大家的表演，心里已经想着回家看书了，拉歌会虽然很无趣，至少比文艺汇演有趣些。
　　因为拉歌会更自由些。
　　“每一次，都在徘徊孤单中坚强
　　每一次，就算很受伤也不闪泪光
　　我知道，我一直有双隐形的翅膀
　　带我飞飞过绝望
　　不去想，他们拥有美丽的太阳
　　我看见，每天的夕阳也会有变化
　　我知道，我一直有双隐形的翅膀
　　带我飞给我希望
　　我终于看到所有梦想都开花
　　追逐的年轻，歌声多嘹亮
　　我终于翱翔，用心凝望不害怕
　　哪里会有风就飞多远吧
　　隐形的翅膀让梦恒久比天长，留一个愿望让自己想象。”
　　姜文希自知是个恋旧的人，夏叔叔送她的鞋子和裙子她一直留着，尽管已经早就穿不进去了，还有杨华清留在她这里的歌词本，里面第一首歌不是李宇春，而是张韶涵的《隐形的翅膀》。
　　她曾经站在舞台中央，那么耀眼而辉煌。
　　在女孩子的歌声中，夏闻远也从自己的思绪中被拉出来，当初同她一起走上舞台之前，他看的清清楚楚，杨华清看向那个化妆师姐姐的眼神都闪着亮光。
　　那是她的翅膀，她天生该属于舞台。
　　有人剪掉了她的梦想，却要责怪她再也无法飞翔。
　　这整整一个操场的人中，不少都是当初的工业小学毕业的学生，他们都曾参加过那一届的五一文艺汇演，可是有谁会记得一个一闪而过的小女孩呢？
　　不管她的表演多么惊艳，都不过是过路一行人罢了。
　　只有四个人悄悄湿了眼眶，他们是一个不知名组织——天地神会的其余四位成员。
　　回家的路上，几个人都是无言，在诡异的沉默中，谁也没注意到身后偷偷跟着他们的男人。
　　夏闻远目送着姜文希进楼，才转身离开，自从下午之后，他和姜文希再没说过一句话，起初他还在为姜文希的那句“反抗到底”而生气，后来看到前面的女生晕倒的时候，下意识便将她垫在了身下。
　　送女生到了医务室，医生正在忙碌着将大捆的绷带分成小卷，那个身影熟悉到令他差点发疯——是那个体检时的医生，长得跟妈妈有几分相似。
　　等他结结巴巴解释完前因后果，医生笑着把他按在了座位上，夏闻远看着她帮忙打好吊瓶，然后朝他走过来。
　　上午遇到的时候，他震惊了许久，但是也明白相似终究不是，却没意料到还能在医务室重逢。
　　“手拿出来。”
　　“啊？”
　　“我刚刚看你手受伤了啊！”
　　“哦....”
　　她轻轻地用酒精帮给伤口消过毒，呼呼的吹了两口气，“疼吗？”
　　“不...不疼。”
　　“行了，处理好了，你能帮我看一下这个姑娘吗？我出去取一下药。”
　　“好....好的。”
　　今天的夏闻远心情好像是过山车，先被姜文希激怒，又被跟妈妈相似的一个医生引燃思念，但是很明显，上天还觉得不够。
　　旁边病床上刚醒过来的女生看着他一脸羞涩，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夏闻远仔细思考了一下这个欲言又止中所包含的信息，“你....你是想去卫生间吗？”
　　女生的笑容挡也挡不住，“夏闻远.....”
　　“嗯？”
　　“我......”
　　夏闻远走上前去，想听清楚女生想要说什么，“怎么了？”
　　“我喜欢你。”蚊子一般哼哼唧唧的声音，但是夏闻远听清楚了。
　　脸是在这时候腾的一下红起来的，手足无措，落荒而逃，直到在门口慢慢冷静下来。关于爱情，他只听说过，却未曾触碰过，甚至未曾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有这种感情的存在。
　　一个男孩子和一个女孩子是可以相爱的，可是爱是什么？
　　夏闻远的脑子煮成了一团浆糊，完全思考不明白，再难的数学题都是有解的，但是爱情似乎没有。
　　他只能理清楚一个事情，就是他被表白了。其余的，一团乱麻。
　　回家的路上他很想跟姜文希讲这个事情，但是下午争吵的余威犹存，姜文希根本不给他任何一个说话的机会，他们两个之间的氛围变得尴尬而微妙。
　　这是从未有过的，因为从未有过，所以夏闻远并不知道该怎样去处理。更何况，他真的很在意姜文希脱口而出的“反抗到底”。
　　她能用什么反抗到底？像杨华清那样用生命反抗吗？
　　夏闻远不寒而栗，他已经失去了太多，如果姜文希再这样离开，他又该到哪里去找寻呢？他就像是一个把生活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寄生植物，若是寄生的植物死了，他便会枯萎。
　　这才是高中的第一天，对于夏闻远来说，却来得如此漫长。
　　这一天，爱情裹挟着浪漫，抗争夹带着生命朝他奔涌过来，然而他并没有做好觉悟去迎接它们，也再没有给他建议的人。
　　想到这里，他轻轻推开了院子的门，奶奶为他留的栗子蛋糕放在茶几上，旁边还有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
　　家里没有人，奶奶应该是和爷爷一起去散步了，自从爷爷的颈椎出现了问题，每天都要在奶奶的羁押之下饭后百步走。
　　栗子蛋糕入口清甜，秋天的味道在口腔之中蔓延开来，夜逐渐凉了。
　　小白已经变成了老白，他已经十三岁了，夏闻远轻轻抚摸着他逐渐不再光滑的毛发，“小白，我想爸爸妈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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