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琴]长夜破晓

　　过分平静的夜晚过后，清晨如期到来。
　　一方通行努力维持着愉快的表情，懒散地躺在床上，歪头看着端着早餐推门而入的克隆人少女。
　　“又是你啊。所以，昨晚老子跟那些人要的咖啡带来了没有？”
　　“是。不过，昨天和你见面的个体是御坂00007号，而这个御坂的个体编号是00008号，因此严格来说，和这个御坂打招呼的正确方式是‘初次见面，请多指教’，御坂根据最基本的会面礼仪做出如此纠正。”少女语气平稳地说着，依次把牛排、切片面包、牛奶和咖啡从托盘里拿出来，摆在桌子上，“另外，牛排似乎并不是常见的早餐搭配……”
　　“说得对，所以？”一方通行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一边观察着她一边跳下床走过去，捞起咖啡看了看，“啧，就不能多买几罐吗，那个木原小弟真是十足吝啬啊。”
　　御坂妹妹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是定定地看着一方通行的方向。
　　跟前一天不同，目光聚焦了，很有目的地的看着他。像普通人，但被普通人盯着看本身就有种不适感，一方通行拉开拉环，朝御坂妹妹的方向一丢，看着她尽职尽责地接住，嗤笑起来：“我说啊，你盯着老子干吗？在想怎么杀了老子？”
　　御坂00008号表情十分平静，但目光依然没有从他身上移开。
　　“御坂从「学习装置」中学到的知识里包含了特种兵级别的体术技能和战斗方法。虽然御坂是女性而目标为男性且年龄居长，但在能力完全被限制的情况下，御坂通过体术杀死目标并不费力。不过，御坂并不被允许在实验之外的情况下对目标发动攻击，御坂也并没有故意盯着你看，只是对‘咖啡’这种饮品有些好奇，御坂用容易理解的意图替代无法概括的实际原因。”
　　一方通行把酝酿好的饱含嘲讽和挑衅的恶言恶语憋了回去：“……喔，那你还真是单纯得让人心疼。怎么，想尝尝看？”
　　“可以吗？”
　　“随便你。不过，什么「学习装置」不是会把很多种食物的口味记忆都一块灌进你们脑子里？”
　　“是，但是跟‘自己的记忆体验’还是有很大区别。”
　　一方通行无所谓地把手里的饮料罐向前递了递，制造目的就是为了让他杀掉的少女很有礼貌地用两只手接了过去。
　　而不可避免地，少女的指尖蹭过了他握着咖啡罐的手指。
　　AIM扩散力场被最大功率地屏蔽掉的情况下，一方通行依然本能地感受到了某种熟悉的感觉。
　　温度，血流，生物电，皮肤的触感……生命。
　　跟曾经那个莫名睡得很熟的夜晚，他的「伤口愈合加速法」实验对象的感觉几乎是完全相同的。
　　红色的眼睛猛地定在少女的脸上，一方通行忽然理解了御坂美琴把她们当成是“妹妹”的原因。
　　而她的第8个妹妹正微微皱着眉头，盯着手里的咖啡罐点评起来：“苦而醇厚，微微发酸。但是，并不是御坂喜欢的口味，御坂……”
　　“那就还给老子。”一方通行回过神，毫不客气地伸手把咖啡夺回来，往嘴里倒了至少半罐，又坐在桌前拖过了装着切好块的牛排的盘子，“喂，在问你啊——你们这些家伙不是共享记忆来着，所以你也知道那家伙是被老子杀的吧？”
　　琥珀色的眼睛似乎毫无波澜地盯着他：“是。”
　　“你就不伤心？不愤怒？不仇恨？不想杀了老子？昨天那个家伙可是直接把老子丢在地上了啊。”
　　“关于御坂00007号理智之外的行动……御坂无法理解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事，但御坂向你道歉。”少女逆来顺受地微微弯了下腰，“另外，根据你的供述，你可能会由于‘故意谋杀罪’被指控，依据——”
　　“为了那种最高只能到level5的家伙处置老子，根本不可能吧？老子的研究价值比她丰富大概保守估计有一万倍。”
　　“你说话的方式一直这么粗鲁吗？御坂对于你的礼仪表示疑惑。”
　　“在学校会稍微收敛一点，说到底老子可是‘优—等—生’，但是在这里没必要吧？说实话，早就感觉这样说话会比较爽，试了之后发现果然如此。”一方通行说着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牛排，嚼碎咽了下去，“别转移话题啊，你们对老子就没什么想法？”
　　少女稍微停顿了两秒钟，但很快又以跟之前没区别的语速和语气答道：“御坂希望你能接受那个计划。”
　　“啊？”
　　“实验开始的话，御坂就会被允许对你发动攻击。”
　　“……这是什么新的洗脑话术？”
　　依然没有波澜，不管表情表情还是语气。明明是她们注定会死上万次的魔鬼计划，但御坂妹妹依然只是看着他，认真地、目光聚于一点地看着他：“是00007号个体与你对话后，20000个御坂通过「御坂网络」达成的共识。”
　　一方通行努力理解着似乎和正常人类的脑子能想到的东西不太一样的逻辑：“也就是说，对老子有攻击欲望是吧？这么说就懂了——那家伙对你们很重要啊。”
　　御坂妹妹歪了歪头，但没有解释到底是对“攻击欲望”还是“很重要”有疑问：“御坂是单价十八万日元的「仿制品」，是为了被你杀死而制造的实验动物，但姐姐大人是跟你同样的人类。人类的生命十分珍贵，会杀死同类个体的人类具有很高的危险性，因此御坂判定——”
　　“关于那家伙，你们了解多少？听说为了让老子杀掉你们的手感保持一致，你们的食谱和作息是完全按那个家伙的喜好配置的，真的假的啊？”
　　“确实如此，因此御坂对于姐姐大人的喜好了如指掌。”御坂妹妹顿了顿，忽然难得地主动说了下去，“最早与姐姐大人碰面的御坂向姐姐大人索要玉子烧和关东煮并且成功了，姐姐大人似乎对于自己的钱包十分心疼。而这个御坂没有这样的机会了，真是遗憾。”
　　啪嗒。
　　已经叉起来的一块肉掉在了盘子上。
　　借着把剩下半罐咖啡倒进嘴里的动作，一方通行藏起了控制不住的一抹笑容。
　　“是啊，那还真是遗憾。”
　　但是，只要想办法从这里逃脱，然后把那些人全部宰掉……这样的机会大概还会有很多。
　　胃口大开，少年像饿死鬼一样把剩下几块肉接连塞进嘴里，转身又躺回了床上。

　　2.

　　同一时间的清晨，第七学区里还没有开始热闹的街道上，刚刚结束晨跑的黄泉川爱穗在街边公园里的自动售货机前停住脚步，按下了盐汽水的按钮。
　　太阳的角度预示着上学前的交通高峰期即将到来，平时这个时间兼备警备员和高中体育老师两个身份的黄泉川应当已经洗掉一身汗并坐在了教师办公室里自己的工位上；然而前一天夜里接到停职反省通知后，罕有缺勤的黄泉川老师连今天的课程也一并请假了。
　　总部那些人，果然在隐瞒什么吧？这些需要好好在大脑里整理一下。
　　——前一天看到那天的案件上报记录后提出的介入申请很快就被以“与嫌疑人关系密切”的理由驳回，但出于对那个孩子的不放心，黄泉川在完全放学时间后潜入了住户登记为“一方通行”的公寓房间。
　　楼栋底层的能源表显示着住户已经整整一天没有用过任何水、电和燃气，也即是他大概率没有回家；而进入房间后，黄泉川没有发现任何搜查或缉捕的痕迹，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直到她在看起来十分正常的单身汉公寓的脏衣篮里，找到了一件被血迹覆盖的、几乎撕烂的黑色T恤。
　　明显是女性的款式，从「幻想御手」事件的一面之缘来看，那个女孩子穿着应该相当合身。
　　黄泉川的心沉了下来。没有任何犹豫，她带着房间里获取的“证物”驱车前往警备员总部的值班室，然而在值班员和“上面”联系的一个小时后，得到的却是“由于无手续擅闯民宅而停职反省”的通知。
　　路上的行人开始变多，少年少女们轻快地抱怨着早起、课程和作业，像开闸的流水一样从公寓区的方向涌向学校区。黄泉川靠在树干上喝着汽水，尽量全面地在心里罗列着“一方通行确实犯下罪行，而出于某些原因警备员总部接到了要遮掩这件事的通知”的各种可能性。
　　比如说，或许那个孩子已经投案自首，出于公众影响的考虑，案件被设置成了“保密”……但是这样一来的话，一定会对证据证物进行调查吧？那件血衣没理由还留在那件公寓里。
　　……而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理由不去查明这件事并把他抓捕归案。
　　不只是为了那个生死未卜的女孩，不只是为了处于正常生活中的诸多学生和大人，更是为了走上歧路的孩子本身。
　　关于那些“黑暗”的传闻也不是没听说过，只是从来没有抓到过一丝线索。然而黄泉川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关联性。
　　而此时——
　　“喂，黄泉川爱穗是你没错吧？”
　　突如其来的问话从斜后方响起，黄泉川把注意力拉回现实——是两个相貌普通的男人，都穿着和警备员相似但又有细微差别的装甲，没有带制式武器，而是各自背着一个小学生书包一样的设备。
　　黄泉川警惕起来：“是我。有何贵干？”
　　“警备员总部上原、白石。”其中一个男人拿出一张纸，在黄泉川面前一晃而过，又塞回了口袋，“根据收到的指令，要带你回去配合调查。没意见吧？”
　　黄泉川站直了身体，腿部的肌肉开始绷紧，随时准备发力。
　　——总部和支部的警备员在装备配置上完全一致，那些细微差别不知道意味何在；对内部职员的配合调查通知的流程倒也可以说是没出错，但如果没有猫腻的话，那张通知单应该交到她手里让她确认才对。
　　而同时，背包很可疑，说不定是便携式的武器。这样一来的话，如果在这个地方动手，不远处道路上正在赶向学校的孩子们……
　　黄泉川放松肌肉，看着学生们的方向叹了口气：“虽然自信没有犯任何罪过，但我可不想被当成是嫌疑人啊，不然以后在学生面前可怎么混？喂，小哥，看在同事一场的份上，我也不给你们添麻烦，到人少的地方再架住我，这样行吧？”
　　戴着面罩的男人没有互相对视，最早开口的那个点点头，指向被街边花园的绿化带掩藏的一条小路：“你走在前面。这次只是请你去配合调查，但如果出现拒捕，你将面临严厉的刑罚，你应该明白的吧？”
　　黄泉川耸耸肩，步伐轻松地向前走着，嘴里抱怨起来：“是因为私闯民宅那件事？真是的，那种程度的证据完全到立案标准了啊，再说紧急情况下可以后补手续的吧？你们总部这些人总是死板得要命。”
　　两人一言不发，覆盖装甲的鞋底在地上踩出机械履带一样的声音。
　　“喂，这该不会也有保密条例吧？我手下那些小子整天在背后抱怨我，我都当没听到。现在你们附和两句的话我也不会告诉你们队长的哟。”
　　依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前方狭窄的单车道小路上停着一辆改装过的装甲车，没看见警备员的标志，并且，从整体的结构来看，原型应当是年初刚刚淘汰的那一款转运车。
　　配备担架和急救设备的转运车厢大概能坐十个人左右，然而此时此刻甚至驾驶室里的两个座位都还空着。考虑到转运涉案人员时至少要有两人押送且过程中驾驶员不得随意离开，也就是说，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们根本没打算按程序来，来人总共只有她背后的两个，而抵达车厢后，她会被打昏丢进去。
　　那么……
　　距离装甲车只有不到五米左右，男人高高举起的拳头即将挥下的一瞬间，“嫌疑人”的抱怨闲谈戛然而止。
　　长及膝盖的发辫在空中抡过，转眼高挑的现任警备员已经灵巧地就地滚出几米远。下一秒，整齐得令人毛骨悚然的“为了正义”的口号声中，“喀啦”的碎裂声爆响，背包型设备分离出的长刃在砖块地面上砸出长长的裂缝，而黄泉川已经原地跃起，疾奔向前方的建筑物。
　　这一带都被覆盖在平时巡逻的范围里，大街小巷就没有她不熟悉的。只要越过这段空地，前方连成一片的建筑物群当中的暗巷就成了摆脱这些人的关键。
　　而此后的最终目的地是她供职的第七学区警备员支部大楼——这些假冒分子的存在她听都没听说过，抓捕她时还要诈称是警备员总部，怎么看也不像有勇气暴露在真正的警备员和公众眼前。
　　大概率这些人还是跟一方通行那件事有关，这样跑过去的话确实可能会给自己的同事们带来一点麻烦。但是，她绝不打算向这种身份面目含混不清还喊着什么“正义”的混蛋或是出于不可告人的目的把案件放在那里不管的家伙低头。
　　那个女孩或许还在等待救援，那个努力不如某些人所愿地变成怪物的少年也需要救援——不管是从被冤枉的境地脱出，还是直面自己犯下的罪恶再行悔过。
　　而与此同时，要实现对这座城市里的孩子们最好的“正义”的话，这些听从某一个人的私利而行动的藏在暗处的犯罪分子，就是首先该被消灭的对象！
　　身后材质不明的刀刃刮过地面的声音在渐渐逼近，行动利落果决的警备员飞身拐进了蜘蛛网一样的巷道。

　　3.

　　第十学区，高桥脑科学研究所。
　　放在正常的上学日也只是上午的课程将将过半的时间，然而常盘台中学初中二年级的学生出现在了教室之外的地方。
　　制服皮鞋在研究设施安静的走廊里踩出“哒哒”的优雅轻响，直到抵达透明的玻璃墙前方才停住了。
　　戴着白色长手套的纤细手指轻轻撩过脸侧垂下来的头发，少女“看”着跟在她身后、戴着能防住「心理掌握」的特制头戴式装置的研究人员大脑里各有可笑之处的盘算，顺带地稍微动了一点难以觉察的手脚。
　　还以为这个装置能奏效是不是天真力过强了？不过，当然不能让他们意识到这一点，不然他们改进装置提高屏蔽功率的话可就不妙了。
　　食蜂操祈偏过头看着玻璃另一边像是治疗室一样的房间。
　　病床上躺着的“病人”的皮肤白到令人充满嫉妒力，纤瘦的体型也一样。不过，瘦到那种程度的话大概胸部也会变成被他残忍杀掉的御坂同学那种尺寸，那就得不偿失了。
　　按照名叫木原幻生的老爷爷的交待，今天的既定行程是应用「外装代脑」尝试把这个代号「一方通行」的男人的大脑乱改一通，随便改改这里动动那里，总之只要降低他无谓的反抗力就好了，这样一来，他就能老老实实执行那个什么「绝对能力者进化计划」，最终变成最接近“神”的什么东西。
　　基本是不具有任何可能力的任务吧？毕竟一旦关掉AIM屏蔽器，甚至只是功率稍微低了一点的话，这位的能力就会像之前尝试时一样自动地、在他昏迷时把他全方位地保护起来呢。
　　说是说计算公式会有死角啦，但那位同样姓木原的、长得像是□□混混的男人作为曾经在几个月里持续跟踪他的能力开发情况的研究员，到现在不也只发现了能突破他的防御把他鼻子打出血和能干扰他的气流操纵计算的这两个漏洞？
　　怎么想这个男人也不会死掉，她也没有义务和情感基础要为御坂同学报仇。但是，这位比研究设施的老爷爷果然更可怕，才不想在之后被他报复呢，一个御坂同学的下场还不够作为警告吗？
　　而且，如果那位故人还在的话，也会拦在她的“妹妹”们面前吧？
　　就当做是对那场过分的欺骗的道歉好了。
　　短暂的观察被打断了，身后的研究员向前走了半步：“AIM屏蔽装置从您走进走廊就已经关掉了。现在可以开始行动了吗，食蜂小姐？”
　　食蜂观赏着研究员大脑里那些少女被安排好的万劫不复的命运，转过头，优雅而甜蜜无害地笑起来。
　　然而，在肯定的答复出口之前，整座建筑忽然震动了一下。
　　不是地震，因为震动很快停住了。而地板以下不知道几层的位置，一声沉闷的巨响遥遥传来。
　　——轰！
　　接连的轰响紧随而至，大楼钢筋里传导着令人不安的冲击余波，紧接着玻璃房里的灯光暗下来，走廊里的灯光也暗下来。
　　自下而上，整栋建筑在十几秒内完全断电。

　　4.

　　应急电源供电的逃生指示灯都彻底熄灭，底楼墙壁和正对面的供电设备间门上已经破开了一个超过一人高的大洞。而走廊另一头，隔着蒙蒙尘幕跃起的火光中，一个纤细的身影影影绰绰地显现。
　　“一楼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有人袭击？总之快启动发电机，然后把‘那个设备’——”
　　对讲机里传来的质问在“滋滋”两声电波声后戛然而止，刚刚从安保室跑出来的警卫们不安地对望着，迟疑地刹住了脚步。
　　“‘那、个、设、备’，是指那台AIM干扰仪或者什么吗？真是的，既然要闯进来胡作非为，破门而入后的第一击当然要留给它了。毕竟——”
　　灰尘渐渐落地，轻快的声音响起时，穿着并不合身的衣服的少女的面容渐渐浮现。
　　失踪接近一个月的学生从短裤口袋里摸出一枚游戏币，扣在指尖指向侧面的墙壁，脸却朝着慌张的警卫们，甚至眨了眨一边眼睛：“——我也是能力者喔。”
　　——轰！
　　在对方脸上来得及显出惊愕之前，化成橙黄色火光的硬币打穿了通向逃生通道的墙壁。被击飞的钢筋混凝土碎块却在砸在地面上前停止了下落，漂浮一样地回到「超电磁炮」御坂美琴身边，又随着一个抛掷的手势铺天盖地砸下来。
　　哐！哐哐！
　　接连的响声中，警卫们大叫着“快报告木原所长”和“立刻疏散所有人”四散奔逃，碎块却并没有追上去，只是在他们和入侵者之间结结实实砸成一堵混乱狼狈的“墙壁”。
　　这种程度的威吓，应该足够他们乱一阵了吧？
　　美琴轻巧地跳进楼梯间，一步两阶地沿着楼梯向上跑去。
　　感谢食蜂那家伙慷慨提供了追踪一方通行下落的线索，前一天她通过学园都市的监控系统“尾随”接送食蜂的专车到了这个脑科学研究所，并且在夜里远程黑进这栋楼的监控系统，摸透了整座楼的构造。
　　一楼刚刚启用没几天的用电量巨大、但这几天里有过短暂零电流的设备应该是AIM干扰装置，而和普通安保系统独立隔离的三层楼按照经验来说则是主控室和那些见不得光的实验的操作场。美琴在防火隔离门前刹住脚步，稍微停顿两秒，已经掌握了这层楼和上面两层靠近自己的一部分建筑结构。
　　但是，建筑结构之外……
　　还有过分熟悉的电磁波。
　　跟站在流动可丽饼车前歪着头理解不了“硬币不够找零”的概念的那个孩子的见面就是因此而起的。
　　看来，这些混蛋是做好了一旦一方通行妥协就立刻开启实验的计划啊。
　　说不定这些孩子还被下达了要阻拦闯入者之类的指令。真要是这样的话，她们会对自己开枪吗？
　　“当人家的‘姐姐大人’还真是很麻烦的一件事啊……”
　　美琴无奈地嘀咕着，扯扯嘴角，借助磁力牵引向上一跃，翻上了上面一层的楼梯平台。
　　短短半分钟内，地形已经在电磁雷达辅助下完全被掌握。蓝白色的电光环绕着身体，「电击使」用力挥下手，防火门“哐”一声被甩到墙壁上。
　　而眼前狭窄干净的走廊里，一头金色长发的对头捂着嘴看着她，蜂蜜色的眼睛里闪过一瞬带着水汽的反光。
　　这种表情的话……这家伙显然修改过她自己的记忆了吧？虽然不想承认她什么优点，但还真是滴水不漏啊。
　　白色外衣的研究人员在见到鬼怪一样乱叫，黑色装甲的警卫举起了枪。但是开枪之前，遥控器的按钮已经被抢先按下。
　　僵住的警卫头顶，「电击使」高举双手，像用吊索飞降一样沿着天花板急速滑到走廊另一端，一只手按在了门禁验证装置上。
　　电流顶替了正确的指纹、视网膜或是随便什么，高强度的防弹玻璃自下而上慢慢升起，美琴俯身钻进去，一眼看见了她要带走的对象。
　　像是病服的衣物袖口裤脚宽大，更显得两条胳膊和两条腿细得可怜。一如既往苍白的脸上青紫还没有完全消去，少年双眼紧闭，手背上连接着持续注入的吊针，但从软管里的液体来看，大概是麻醉剂的玩意儿根本没能进入这家伙体内。
　　这么看的话，第一位果然很厉害——即便在麻醉导致的深度睡眠当中，AIM干扰失效后的很短时间内，他所预设的「反射」已经开启了。
　　不合时宜的感慨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钟，美琴松了口气，跑上前把吊针扯掉，抓起一方通行扛到肩上。
　　但在转身逃离之前，最新追加而来的杂乱脚步声附带的不妙感觉已经笼罩了心头。
　　“御坂接到指令前来保护「心理掌握」并排除阻碍者——”
　　“——已被允许使用实弹——”
　　“——所以御坂作出如下劝告——”
　　句子接龙一样的警告和开战宣言在入侵者转回身的瞬间骤停，穿着一模一样的常盘台制服的五个少女整齐地安静下来，琥珀色的瞳孔微微缩小，映出了和她们别无二致的面容。
　　“计划是第一位的”这一条说不定也被刻在了她们大脑当中，因此，片刻的僵硬大概像是老旧的计算机由于完全冲突的指令卡死一样的原理。
　　然而下一秒，少女们眼中闪起了星光一样的奇异光芒。
　　「心理掌握」。
　　更多的脚步声还在接近，来源未知的轰鸣声也遥遥传来。美琴不再犹豫，冲向看起来完全没在害怕但依然把身体贴在墙上喊着“真可怕”的食蜂，一把揽住她的腰，以劫持的姿态拖着她奔向通往逃生通道的出口。
　　原本已经考虑到了恶战一场的情况，美琴前一天特意睡足了觉，现在口袋里还装着预备临时需要补充体力用的巧克力。但大概即便获得“上面”那些人授意的机构也承担不起3个level5统统打水漂的代价，食蜂这个优质人质的存在让逃离根本没费半点力气。
　　但是，跑上天台一跃而下并落地后，美琴还是感觉自己迫切地需要把那一把巧克力拿出来吞掉。
　　“请、请你发挥最大的抓紧力！果然借助能力在加速吧，这个跑速下摔在地上的话一定会——”
　　“哈？！确实用了能力没错，但也就和常盘台体能测试时的跑速不相上下而已！都怪你这家伙不绝缘又太重了，都是因为长了那种纯装饰性的部分才会这么重吧！”
　　“也太失礼了，人家姑且还在少女的正常体重范畴之内！”
　　“反正比这个男人重啊！”
　　带着轰鸣声的底细未知的玩意儿和设施的警卫都没有追上来，然而由于肩头和臂弯里的重量，茶色的发丝很快被汗水打湿，接着汗水沿着涨红的脸颊滑进了衣领当中。
　　少女沿着河在第十学区荒草疯长的空旷河滩上奔过，电磁波干扰着沿路的监控设施。最终她在高架桥下停下来，毫不客气地把或抱或扛的两个人丢在地上，自己也扶着膝盖喘起了气。
　　之前准备的巧克力派上了用场，呼吸渐渐平稳的时候，美琴撕开包装袋，咬下一块，几乎囫囵地吞进去，这才直起腰来，靠在半截都长着青苔的桥墩上呼了口气。
　　“多谢你了，虽然那件事大概你已经让自己忘了，但还是该向你道个谢。不过说起来，刚刚那种场面我还是对付得了啦，唯独那些孩子有点棘手。”美琴向歪歪斜斜地躺在地上的少年瞥了一眼，“那些人应该是都被这家伙骗过去了，以至于安保竟然松懈到这种程度……算了，即便是监控盲区也不能留太久，接下来要怎么做？把你打昏丢在这吗？”
　　食蜂低着头，目光也落在少年细瘦的身体上。
　　“原来是因为某些内情发挥了欺骗力啊，难得人家还为御坂同学被杀之前那种程度的遭遇惋惜了十秒钟。”
　　语气和说的话根本就是两个意思，美琴无奈地叹了口气：“虽然早就预料到为了万无一失你会修改自己的记忆，但是，到底给我捏造了多么不体面的结局啊？”
　　食蜂把头扭向了一边：“谁知道，大概就是三流小说里最常见的内容吧？这种事除了我和或许会窥探我记忆的人之外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所以不会给御坂同学带来困扰哦。怎么想都是因为御坂同学不讲道理地拜托了人家棘手力过重的事才会这样……”
　　更真实、更不容易出错的内容应该是“御坂美琴被一方通行杀掉之后大卸八块抛尸水中”之类，讨论不坦诚的程度的话，还在昏迷中的那家伙和眼前这个应该分别排名第一位和第二位才对。
　　河水从宽阔的河道奔流而过，比热容差距产生的风从水面上吹来，及膝的草杂乱无序地从裸露的小腿上扫过。食蜂的目光从眼角瞥过来，在学校里针锋相对的两个少女短短地对视了一眼，忽然美琴笑出了声，接着食蜂也笑了起来。
　　相当不符合常盘台礼仪课程要求的大笑声足足过了几十秒才停下来，然而脸上的笑容并没有就此消失。
　　“所以，接下来御坂同学准备执行什么莽撞力计划？当心变成通缉犯哦。”
　　“虽然那些混蛋喜欢在暗处活动，但你这么一说的话，对‘公共设施损毁少年犯’什么的进行通缉果然是阻碍我的大好方法。”美琴看着前方的河道，在心里调整着之前构思的路线图，“具体怎么做还没来得及想，‘总之先把那家伙救出来’……大概就是这样吧。”
　　“果然是角斗士的思维方式呢。”
　　“随你怎么说。不过现在大概会先藏起来，等这家伙醒了之后再去找那些人算账——这个计划背后的人、‘上面’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美琴用手背抹了把汗，指着自己的脑袋冲食蜂抬了下眉毛，“那么你呢，食蜂同学？根本还不知道我大脑里在想什么，就已经帮忙了吧？如果我打算把整座城市都毁掉——”
　　食蜂抢着打断了她的话：“还请您不要自作多情哦，御—坂—同—学。出于一些与你无关的原因力，我也不赞成那个计划，仅此而已。如果只是御坂同学被杀掉的话才不会插手这种麻烦的事呢。”
　　“好，好——不过啊，你也太过谨慎了吧？再怎么也是最强心理系能力者，难道真的还有人能窥探你的记忆？”
　　“今天没有在场的那位木原幻生老爷爷，对某个根据我的能力培养而成的装置意外地具有了解力哦。虽然目前我在持续登录中，应该不会有其他人能连接，但总觉得危险力过高了……”
　　休息的时间也够长了，美琴活动活动手臂，俯身把依然昏迷着的一方通行重新扛到了肩上：“看来血液里的麻醉成分失效之前这家伙是醒不来了。那么，拜托你再修改一次好了——即将成为通缉犯的御坂同学恶狠狠地威胁了你，把你丢在路边后带着第一位逃离了现场，这个剧本怎么样？我说，别再捏造奇怪的剧情了啊。”
　　食蜂拿出遥控器，慢慢移开了目光。
　　“那可说不定。不过，虽然对御坂同学这种乱轰乱炸的风格相当不赞同，但是在事件结束前轻易死掉的话会被人家笑掉大牙哦。”
　　美琴闭上一只眼睛做了个鬼脸，向着和来路相反的方向奔去。

　　5.

　　遍地监控的城市里，除了那些为“上面”那些混蛋当打手的家伙，想轻易消失并不是很容易。干扰电磁波再怎么说也抵达不了几万米高空的卫星，而能够推行「绝对能力者进化计划」的背后之人，怎么想都有查看卫星监控的权限。
　　因此，在逃离这个学区、抵达之前选好的藏身之地前，事情绝对不会一帆风顺。
　　早就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电击使」扛着不会被自己身体散发出的电弧伤到的对象从楼顶一跃而下，T恤被汗水打湿，接着又被风吹干，嘴里巧克力甜腻腻地融化开来。
　　——不管怎么说，在把这个人救出来之后，她都从精神上有了“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主角被劫走的话，那个计划怎么想也没法开始；而与此同时，她也勉强算是跟这个被她从优等生的正常生活拖进这种混乱的黑暗当中的家伙扯平了。
　　再往深里想的话，模模糊糊地美琴还感受到了一种及时遏止了危险的庆幸感。
　　如果放任一方通行待在那挨打、被麻醉、被控制的话……第一位的家伙真的会坐以待毙？那么，等到他有能力反击的时候……
　　沿着计划好的路线机械地跑着，美琴忍不住分神想着这些事，然而片刻的放松很快又被突如其来的预感打断了。
　　身体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的电磁波不止对空间结构的判断有帮助，在对峙时，甚至对方预备出击这件事都能被模糊地预知，也即是说，普通人的“第六感”在能力等级足够高的「电击使」这里变成了有依据的真正的第六感觉。
　　相对运动的空气正从耳边掠过，美琴不应当听得见任何东西，然而正是这个“第六感觉”先一步判断出了瞬间爆发的危险。
　　几乎不用思考，指向斜后方的磁力生生遏止了向前的冲势，少女急速跳到半空中，而刚刚落脚的地面上，一排洁白而锋利的“刀刃”像倍速播放的发芽幼苗一样倏地穿透混凝土，暴露在空气中半秒钟后，又“轰”的一声爆裂了。
　　美琴趔趄几步稳住后退的脚步，几滴汗水砸落在已经蔓延到脚边的大块阴影上。
　　很快整个身体都被阴影覆盖，她抬起头，前方几十米外，陌生的男人两脚离地地漂浮着，背后六片巨大的“翅膀”正向着四面八方缓缓伸长。
　　浮夸的紫红色西装外套和不知道出于什么恶趣味穿在毛背心之外的白衬衫被吹得向后扬起，黄色的头发下，整张脸都像是笼罩着阴霾，颜色深得令人感觉危险的眼睛定在她扛着的少年身上。
　　然后，男人咧开嘴，露出了白色的牙齿。
　　“喂，小姐，今天的目标不是你。交出那个混蛋的话，你就可以走了。”
　　意料之中是为了这件事来的，从刚刚那些即使通过电磁波也无法识别的白色“刀刃”和对方同样不属于任何已知物质的“翅膀”来看，对方的身份也很明确。但正因为如此……
　　大概是吃太多巧克力会导致亢奋，也或者感受到危险时神经系统会更活跃以应对即将到来的恶战，美琴忍不住叹了口气。
　　“看起来你比这家伙年纪还要大，就算叫你一声‘前辈’倒是也不算吃亏。但是，我可是‘劫狱者’，以为这样一句话就会让我乖乖交出好不容易得到的成果，您到底幼稚到什么地步了啊——”
　　身体重心微微下沉，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美琴调动所有思维分析着对手可能的下一步行动，直白地喊出了对方的身份。
　　“——「未元物质」垣根帝督先生？”
　　被点出身份的超能力者露出胜券在握的轻蔑微笑。美琴眼睛盯着他，身体已经猛地向侧面闪避出几十米。而几乎在同一时间，跟刚刚一样的白色物质已经在她短暂停留的位置爆开。
　　迅如闪电的一招已经结束，重力被磁力抵消，下一瞬蓝白色的电弧像巨浪一样从头顶划过，指向正前方的磁场在位移速度达到美琴身体所能承受的最大速度后转眼又降低到刚刚好抵消空气阻力作用的程度。
　　短短几秒钟，以磁悬浮列车相同的原理离地十几公分运动着的少女已经抵达了自己的目的地。
　　——第二十二学区·地上部分。
　　早就预料到了丢下人质之后早晚会遇到麻烦的家伙拦路，既然如此，当然要挑一个最适合自己的战场，对吧？
　　美琴转回身看着不慌不忙追过来的第二位，汗水滑落的脸上微笑一闪而过。
　　而在她身后，能抵挡核子弹攻击的平整硬化地面上没有任何建筑物，只有数不清的像大楼的钢骨结构的柱架，和其上排布的相互间距不足一百米的巨大螺旋叶片。
　　经过计算的结构让穿过整个学区的风被最大程度地利用，天气相当适宜的秋天，这里就是学园都市最大的发电厂。
　　也就是说，这里有对她来说近乎取之不尽的「能力」。
　　风力推动下，靠巨大翅膀漂浮着的追击者转眼已经追到了十几米外。
　　“真是个好战场，还真是小看你了，「超电磁炮」。”
　　美琴扭头向发电风车阵列深处跑去，而身后远远传来了大声的嘲讽。
　　“不过，你该不会以为靠这些玩具就能打败我？我和你的能力有本质上的强弱区别啊……第三位！”
　　轰燃的爆响在几十米外炸开，“哐”的一声巨响后，接连而来的又是风车叶片摔落和柱架坍塌时的巨大响声。
　　美琴刹住脚步，一边换了一侧肩膀来扛依旧昏睡着的少年，一边紧盯着前方，在心里计算着出击的时刻。
　　“完全打不过”这种事实，在事先对其他超能力者的能力的模糊概念辅助下，从对方第一次出击的瞬间已经有了定论。
　　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基本粒子构成的与现有所有物质都不相同的「未元物质」不能用现行一切的经验和逻辑去理解，也即之前常用的一切手段都会失效，甚至自己要主动把过去一直依赖生存的“常识”完全抛弃。
　　但是，如果不考虑“反击”，仅仅是“带着一方通行逃离”这个目的，也并不是100%就会失败。
　　根据情报，对方通过调整参数，能够生成若干种像是异世界投影而来的「未元物质」，其中绝大多数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无法稳定存在。而过于庞大的参数限制及人类大脑的惯性思维下，他最常用来战斗的大概不会超过几百种，通过现象反推本质的话，结合电磁雷达的警戒能力，完全靠临场应变避开致命攻击完全可以做到。
　　按定义来说，现行的物理法则和化学法则对「未元物质」不适用，电击和附带的物理攻击都可能在接触瞬间被扭曲成完全不同的东西。但与此同时，如果对方想要依赖这些物质在这个世界里做点什么，那么那种物质至少对他而言是“安全”且“可控”的，即能够稳定存在，且在某一方面可以认为近似地符合这个世界的逻辑。
　　眼前最简单的示例就是那六片巨大的白色翅膀。能够抵消垣根帝督所受重力让他漂浮的物质，一定和这个世界的力学体系产生了某些关联。
　　也就是说，只要赶在他意识到这一点之前的话……！
　　渐次塌落出一条宽阔通道的骨架结构中，第二位的超能力者散步一样地在靠近。延长的“羽翼”没有半点收敛，最末端刮过的位置，内含钢架和电路的碳纤维钢架“嘎吱吱”地被截断。
　　被碎片埋葬的全自动巡视机器人迸出的火花中，美琴把手贴在了最近的柱子上。
　　磁场隔着碳纤维材质在内部电路中诱导出电流，沿着纵横交错的回路迅速传导、震荡增大。被切断的断点位置迸发出灿烂的电弧，而更多尚且完好的电机叶片的旋转稍微停滞了一瞬，又以不同的转速和转向重新开始运转。
　　一秒钟过后，跟刚刚的方向完全相反的风以之前几倍的速度反扑而来！
　　垣根帝督猛地倒退出几十米，刹住脚步时，背后那几片“翅膀”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而紫红色的西装裤上忽然多了一层看起来跟水泥混凝土差不多的灰色物质。
　　上衣的衣角还在翻飞，黄色的头发也没有静止，也就是说，这种物质大概率无法“消除”源源不断的风力，能做到的也只是通过类似船锚的原理把他固定在原地。
　　乱飞的茶色发丝几乎阻碍了目光，美琴抓紧轻得像是一下就会被吹走的一方通行的腿，顺着风力向前跃出几十米，靠磁力牢牢吸附在地面上，而更大的磁场已经开始沿着稳稳向前伸直的手臂构建。
　　垣根张着嘴似乎在说什么，但声音已经完全被狂风吹散。“轰”的一声巨响后，橙色的明亮光柱倏然击向他的胸口。
　　美琴并不恋战，逆着迅速减弱的风跑进了更密的、阳光都几乎被纵横的架构完全挡住的空间里。
　　根本不用想，就算垣根帝督被他自己的「未元物质」定在原地暂时无法移动，这一发「超电磁炮」也绝对会被挡下，对他造不成任何伤害。但是，在迎面而来的光柱前，他很难看清自己逃窜的位置，而狂风由于注入电流消失而骤然停下导致的空档就在此时转瞬而逝。
　　视线被钢架阻碍，「电击使」发出的电磁波和数不清的发电机所发出的混在一起，几乎“隐身”的美琴擦着汗从口袋里摸出巧克力塞进嘴里时，自然风已经重新占据了主场。
　　那种狂妄的态度加上刚刚成功防御导致的轻敌，是会让人吃大苦头的啊。
　　爆炸声从刚刚的方向传来，最近的电路里时不时传来不稳定的冲击性电流，看起来是恼火的第二位连片炸毁了与螺旋叶片相连的发电机。好在这一整片的发电网络继电保护系统速动性相当高，毁坏的发电机在发出故障电流后的零点几秒内已经被切除。更多的叶片还在经过地形加强后比学园都市平均水平大得多的风力作用下旋转，带动发电机转动产生着或大或小的电流，又通过稳压器形成并联的成千上万个一万伏特的输出源，把电能沿着地下电缆源源不断送往各个学区的变电站。
　　美琴又往嘴里塞了一块巧克力，动动手指拆掉柱架上用于检修发电机的开盖和电动机的出线回路，而电路并没有中断——切除故障用的继电器在开盖拆除的瞬间已经被制动，电荷沿着电流通路流入「电击使」的身体，能量迅速在积蓄。
　　不止这一台，刻意的调整下，整个发电网络的电流都向这一点汇聚而来。
　　美琴很清楚自己能够达到的最大出力，不管是十亿伏特的雷击电压还是以「超电磁炮」类似方式能打出的最大质量和速度，最终都受到自己能产生的最大能量限制。
　　那么，只要对唾手可得的“外部”的电能量进行操控，实现“借力打力”的效果，即便是这种上限……也能突破吧？！
　　视线受到阻碍，但再次伸展开的白色羽翼已经进入了电磁波可感知的范围。茶色的短发在静电作用下狼狈地蓬起，电荷在地震一样的巨响中积聚着，然后——
　　喀嚓！
　　迅疾的几道闪电从柱架的缝隙里精准地劈落，已经前进到攻击范围之内的男人下意识地闭上眼，而之前完全只是逃窜的劫狱者猛地冲出藏身的位置，刚刚从柱架内部拆下的一截钢筋在远超过“第三位的已知最大出力”的磁场下开始加速。
　　——啪！
　　一声像是玻璃被打碎的脆响炸响，接着是人的身体摔在地上的沉闷声音。
　　成功了！
　　从手感来说，虽然最终动量和热量攻击还是被贴身生成的某种「未元物质」消减了，但那个从体型上来看估计肌肉锻炼程度比她扛着的这家伙高不了多少的男人，少说也要在地上躺一分钟吧？
　　把能力用到最大化，音速运动的话，再怎么也足够逃离了！
　　散去电荷的发丝蓬松地落回脸侧，美琴猛地回身开始加速，这个时候才忽然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在“嗵嗵”地撞击着肋骨，而肩膀被一方通行压得发麻，手心里的汗水已经让她的手几乎抓不住他细瘦且缺乏肌肉的大腿了。
　　等一切结束之后绝对要让这家伙请自己吃饭——
　　对未来的无害构想还没有起头，爆炸的冲击波已经抵达了背后。
　　震耳欲聋的响声迟了零点几秒才抵达鼓膜，黑烟窜起几百米高，发电机阵列的中心位置轰然塌陷，足有两米深的颜色各异、形态各异的物质混杂着像是巨浪一样扑来，美琴紧急发动磁力跃上几层高的横柱，而紧接着下方的物质已经再次爆开。
　　带着焦糊气息的热浪猛地掀起额发，美琴急忙再次向上攀去，终于爆炸暂时停住，她低下头看向刚刚的战场时，心脏忽然像走楼梯踩空一样猛地跳了一下。
　　——刚刚那些数不清种类的「未元物质」中，在这个世界无法稳定存在的已经消退或是爆裂了，而剩余的物质多数贴在地面上，少数却在以块、片或是粉末的姿态缓缓向上漂浮。
　　如果这些物质也可燃的话……这片区域就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粉尘炸弹。
　　这些爆炸性质难以探知的物质一旦爆炸，就算靠这些柱架里的金属部件形成盾牌进行防御也很难说有没有用，再说了那样一来就完全变成了被动的一方。美琴毫不犹豫地开始对脚下结构里的回路注入电流。
　　发电机再次变成电动机，自然风在消弱，接着消失，而人为制造的混乱的风开始渐次增大。吃过一次亏的对手显然没打算在同一个地方再次栽倒，风力刚刚增大到可以跟刚刚自然风匹敌的水平，白色的薄片物质忽然在被急速吹散的「未元物质」当中现出身影。
　　追过来了……！
　　子弹一样击来的物质抵达之前，美琴沿着横柱开始奔跑跳跃。
　　整个架构在震颤，中心区域的塌陷不断扩大，少女全力预测着对方的下一次攻击路径，来回躲闪着，但丝毫没有中断电流的注入。
　　然而，体力和脑力的双重运动下，仅仅是14岁初中生的身体很快被过量消耗。
　　体育课上学过的运动时的呼吸方式彻底被打乱，美琴大口呼吸着最新的空气，喉咙和肺部传来一阵阵干涩的疼痛。肌肉也开始酸疼乏力，仅仅是维持计算的精度不再下降都变得相当艰难。终于散布在空气中的危险物质完全被吹走清除，由于它们自身的存在和带来的反光而受到阻碍的视线也变得清晰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距离已经被拉近到了相当危险的程度，上衣一片灼烧过后的焦黑、嘴边带着血迹的垣根帝督站在她斜下方几米之外的横柱上，一只手按着胸口的位置，脸上露出了恶意的笑容。
　　探测电磁波被吸收了？还是因为自己太过疲累，以至于无法处理这么大的数据量——
　　没来得及做出任何自保的行动，两个人正中间的位置闪过异样的灼目亮光，下一瞬巨大的气浪超过固定身体的电磁力的作用扑面而来。
　　嗵！
　　跟刚刚听到过的闷响没什么区别的声音中，美琴的后背狠狠砸到地面上，剧痛沿着肌肉和骨头瞬间冲进了大脑。
　　不过，虽然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但她下意识地用体内的电流对自己的身体进行了一定量的强化，所以目前骨头没断、内脏也没有出血。即便后背的皮肤似乎被地面刮出了破口，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这已经几乎可以算是“无伤”了。
　　美琴吸着冷气，把压在自己身上的一方通行推到一边，挣扎着爬起来，又用肌肉用力过度而酸涩发抖的胳膊把他拖起来架住。相比摔落的疼痛，更可怕的还是体力告罄，仅仅这点动作，美琴已经眼前发黑到站立不稳，冷汗热汗从浑身冒出，连衣服前襟都洇开一片汗迹。
　　而垣根帝督一只手抹着嘴角的血迹，暗得吓人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该落幕了，小姐。看在你这么努力的份上……我会给你个痛快。”
　　一根手指轻轻摆了摆，反着光的极薄的几十块“利刃”在几米外生成，近乎匀速运动地齐齐扎过来。
　　面积很大，分布很密，没有躲闪的空间，就算立刻倒在地上，也会被沿着脚底切成两片。
　　还好，大概脖子会被瞬间切断，脑袋和身体也会被瞬间切成几块，疼痛根本来不及传到意识里……
　　美琴瞪大眼睛，大脑一片空白。
　　刀锋在逼近，数不清的记忆、数不清的面容乱糟糟地在大脑里翻腾。美琴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急促到走了调——

　　然而下一瞬，肩头的力加重了，好像是借了反作用力一样，一方通行趔趄着挡在了她身前。

　　接触到少年后背的白色物质骤然原路返回，其余的擦着美琴头顶掠过，在背后不远的位置爆响着炸裂。
　　手臂环着她的少年一动不动地站着，美琴的视线完全被挡住了，汗湿的额发几乎蹭到对方的鼻尖。
　　呼吸猛地一滞，她感觉腿一软，趔趄着后退了一步。
　　一方通行好像醒了，但好像又没醒，手臂无力地沿着她肩头滑落。他睡着了一样垂着头，和周围的空气一起沉寂着，白色的睫毛一动不动，淤青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然而他确实已经靠他自己的力量在站立了；并且在似乎过了十几秒之后，美琴听见了极轻的一句话。
　　“我说你啊……不知道累吗？”
　　一方通行像梦游一样摇摇晃晃地转过身，向前方走了一步、两步，自始至终完全挡在她身前。
　　目光完全被还穿着病服的瘦弱身体挡住，然而放松感过早地袭来。美琴嘀咕着“少啰嗦”，放任自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白色的脑袋摆动了几下，一方通行扶着额角慢慢抬起头。而垣根“哈”地笑了一声。
　　“原来还活着啊，一方通行。初次见面，这种被初中生扛着逃命的样子还真是难看。”
　　美琴看不见一方通行的表情，只看见他的头慢慢地转了转，似乎是在观察周围的环境。
　　然后，思维似乎依然很慢的少年过了片刻才开口：“「未元物质」……第二位？”
　　“马上就是第一位了——在我打败你、杀了你之后。”
　　战斗并没有像刚刚一样瞬间拉响，垣根似乎在评估，而一方通行看起来依然很困，但似乎正慢慢从梦里醒来。
　　“……为什么？”
　　“啊？你问我为什么想杀了你？嘁，会问出这种话你还真是个干净得像白纸一样的乖乖优等生。”垣根嗤笑着答道，“很简单，只有挡在前面的你消失了，只有我成为第一位，我才能有成为level6的机会……有跟这座城市谈判的机会。”
　　level6。
　　……绝对能力者进化计划？
　　原本力竭的身体上陡然生出十几道凌厉的电弧，美琴猛然扶着膝盖站起来，然而一方通行慢慢抬起一只手挡住了她。
　　“‘谈判’？”
　　由于麻醉效用没有完全消退而显得轻描淡写的语气中，似乎感觉被轻视了的垣根声调骤然拔高了：“说什么废话！你这个整天无所事事的小鬼根本什么都不懂，背后在发生什么你根本都不知道！什么屠杀克隆人的可爱计划可能对你来说是刷新世界观的存在吧？有这种地位和这种能力，结果却要靠初中生带着逃命，还真是给你什么程度的好牌都能被玩烂啊，可别笑死人了！”

　　6.

　　美琴看不到的方向，红色的眼睛开始聚焦。嘴唇和脸色一样苍白的少年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而垣根也正表情不善地盯着他。
　　“天真的小鬼就上天堂去看童话书好了。为了跟那些人交涉的权利，为了绝对的力量……牺牲什么都无所谓，挡路的石头全都打碎就好了——”
　　“哈。”一方通行无力而干巴巴地笑了一声，“什么鬼话。牺牲你自己也所谓？牺牲你想保护的人也无所谓？”
　　白色的“羽翼”再度开始暴涨，横柱竖柱震动着，垣根帝督的表情忽然扭曲了。他缓缓地离开地面，目光向下看着越来越远的白色少年：“你这个小鬼懂什么，我这样做能保护更多人——”
　　“伪君子。牺牲的那些人原本不也是你想要保护的对象——”
　　“少啰嗦什么大道理了，小鬼！那种‘正常’生活让你忘了‘怪物’的处事方式吗？所以才会被打成现在这个鬼样子吧！听好了，蠢货，今天我会杀了你——”
　　“——那是老子的台词。老子不会牺牲老子想保护的人和跟这件事没关系的人，但是……这些事的主导者和帮凶，老子一个也不打算放过。”
　　一方通行慢慢仰起头，映着六片白色羽翼的眼睛变得愈发血红，过久没有表情的脸上极慢地扯开一个狰狞的笑容。
　　“包括你。”
　　飓风平地而起，风力发电机的柱架乱晃着发出“嘎吱吱”的勉力支撑的响声。而甚至超过刚刚风速的猛烈气流中，几米长的“羽翼”猛地挥下，细密的雨点一样的「未元物质」逆着风的方向冲向站在地面上的少年。
　　此起彼伏、震耳欲聋的响声中，经过「反射」前后发生的大大小小的爆炸的冲击波几乎荡平了半个学区的风力发电场。最终硝烟在自然风中慢慢消散时，美琴半蹲着躲在靠磁力形成的壁垒之后，刚刚还穷追不舍的胜者脸色难看地趔趄着刹住后退的脚步，而一方通行轻巧地落在地上，白色的发丝甚至都没有被拂动一丝。
　　“真失望啊，就这点水平？”能力者顶端的少年狂妄地拖长声音，一只手扶着自己的脖子，左右摆头地活动着颈椎，“过量的氧气和亮度高到异常的可见光……是用那些单独有一套运行逻辑的玩意儿折射出来的？”
　　看起来是必杀技完全没有奏效，垣根帝督表情阴沉地盯着他，背后的羽翼在风中轻轻飘荡。
　　“说实话，放在几天之前老子还有可能会被你算计到啦，至少也得吃点苦头。但是啊，你该不会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不知道‘进步’这个词怎么写？”
　　“什么计算死角老子早就补全了，之前让老子吃过苦头的漏洞也用其他模式的预设进行了补足，像这种没见过的东西当然也有相应的预案。这样一来要耗费的计算力相当大，老子可是多消耗了接近三四块炸鸡的能量在同时启用几道预设作为防护啊，结果原来你不是什么魔王角色，只是史莱姆强度？”
　　一方通行轻描淡写地笑着，垂下的另一只手慢慢抬起来。
　　——向上摊开的手心里，一团白色的「未元物质」像地球上最普通的砂土或者冰晶一样无害地散落着。
　　“一种这个世界上没出现过的基本粒子，是吧？那种构成一时半会儿倒是确实搞不懂啦，但通过表现出的性质反推内在逻辑也根本不是什么很难的事。”
　　那团物质“砰”的一声炸成了一朵烟花，一方通行迎着几乎就在他眼前发生的爆炸，有点摇晃地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那么现在——该老子出招了。”
　　——砰！
　　最后一个拖长的音节出口的瞬间，脚下的混凝土忽然裂开一片放射状的裂痕，原本站立的少年像炮弹一样冲向垣根。
　　六片羽翼迅速收拢挡在身体前方，四周混杂的废墟上形态奇异的介于固体、气体和液体之间的物质急速增生。然而各种物质都在即将接触到瘦弱的身体的瞬间被弹开，被「超电磁炮」击中时发出了类似玻璃碎裂响声的、强度似乎很高的“羽翼”也像漂浮的云朵一样被赶走，一方通行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力地扑到自己的猎物眼前，一只苍白的手抓住对方的脸，猛地向下按去——
　　“一方通行！”
　　钢筋砸在地面上一样的闷响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喊撕裂了，一方通行蹲在垣根身前，一只手扣在对方全凭贴着后脑勺生成「未元物质」作为缓冲才没被撞碎的脑袋上。
　　即便有这种防护，在已经掌握了对方制造的物质的运行逻辑的少年看来，把这个脑袋按碎的公式也十分简单，跟把别人的脑袋按碎相比只不过要多调整几个参数而已。所以，只要他想，只要他发动能力的话……
　　这座城市里将不再存在「未元物质」垣根帝督。
　　但是。
　　少年没有动作，也没有起身，安静地和手指缝隙里透出的混合着后怕、恐惧、不甘和恼恨的目光对视着。
　　刚刚结束战斗的废墟中一片静寂，只有勉强还在运转的部分叶片在风中发出转动时微弱的摩擦声。
　　而短暂的沉默后，身后不远处，传来了像是松了口气的呼吸声。
　　“让他……看着吧。那个目的的话，不用这种方法，不要牺牲无辜的人也……”
　　“——你懂什么！”
　　利刃拔地而起，被按在地上的败者忽如其来地怒吼出声。
　　“不用牺牲无辜的人？你到底活在什么年纪啊，小鬼！就凭你之前办过的那些过家家一样的事，你以为能改变什么？这座城市——”
　　非要说的话，这些才是更适合「一方通行」的处理方式，少年原本也确实是打算这么做。
　　但是，在刚刚听到自己的名字的瞬间，他浑浑噩噩地推翻了自己的计划。
　　一方通行移动手指，遏止了对方继续发声的努力。
　　“说得对，你这些屁话真是十分有道理。但是啊……”
　　手指没有移动，但指尖下方的皮肤已经开始凹陷。
　　“……那家伙的话你听到了吧？”
　　败者没有挣扎，而胜者梦呓一样轻声说着，脸上莫名闪过一丝不合时宜的温和笑容。
　　“所以，给老子闭上嘴好好看着吧，混蛋。”

　　7.

　　混乱的上午以电饭煲的盖子打开时扑面而来的饭菜香气画上了狼狈的句号。
　　“喔，好香！完全没想到队长竟然还会做料理啊，看起来是跟家务完全绝缘的——哎哟！”
　　第七学区名为FAMILY SIDE的高级公寓区，某一户明亮的餐厅里，刚刚摘下团成团的围裙被很不客气地丢在年轻的青年头顶。即使在家里也穿着一身运动服的黄泉川把餐盘和盛饭菜用的塑料勺子塞到自己在警备员支部的同事鼻子底下，转身去厨房里拿出了筷子和汤匙。
　　“只是加热过的半成品而已，也太浮夸了，伊东！不过，今天的事多谢了。”
　　“就算不是为了队长，光天化日之下的冒名犯罪也绝对不能姑息！可惜被那两个人逃了，不然的话……对了，忘了跟队长说，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在把那些家伙挖出来之前，我们当中不当班的会轮流来队长家里保护您。”
　　“是为了来蹭饭吧，小子！这座大楼里的住户当中，警备员可不在少数，你们这些家伙是被铁装老师影响得格外小心吗？那孩子是小学生的班主任，你们又不是。”
　　“是，是——所以，作为邻居我们前来蹭饭也没什么问题吧？队长家里空闲的房间明明就多得很，哪怕下班之后过来开party也不会显得拥挤。”
　　随口说笑之间，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忽然闪了闪。刚刚把电饭煲里的菜品装盘的伊东瞥了一眼，脸上的笑容稍微变淡了，语气也严肃了起来。
　　“队长，铁装老师刚刚发来消息，已经锁定早上发动袭击的两个人的身份了。”
　　“哈？竟然绕过我这个队长把短消息发到你那里，铁装这家伙真是没大没小！”啤酒罐的拉环拉开时发出“哧”的响声，黄泉川把其中一罐推到同事面前，“不过我这个停职反省中的‘队长’目前确实是大权旁落。所以请教伊东老师，是什么人？”
　　“上原勇太是曾经倒卖武器被开除并逮捕的前警备员，白石俊二是对没有犯罪的学生刑讯逼供导致学生精神错乱而被开除的前警备员。两人此前分别在第八学区和第五学区的学校供职。”
　　伊东打开手机上的短信息，黄泉川接过来一目十行地看完了。
　　“在被清除出警备员队伍后很快也向所在学校辞职了，之后没有了任何讯息……喂，我没记错的话，不止这两个被开除的家伙，不少人在那之后都失去了下落吧？”
　　“是啊，我在第六学区的时候，那边的今村队长还提出过要对这些危险分子进行系统性的排查，不过提案交上去后就被搁置了。从队长您今天的遭遇来看，那些人很有可能已经形成了严密的危险组织，受命于某些人做着所谓的‘脏活’。”
　　“是啊。他们所用的车辆是警备员淘汰的车型改装的，那种背包式的装备却是警备员都没有配备过的高档货。”
　　饭菜都摆在桌子上，然而两个人谁也没动筷子，黄泉川一口一口地喝着啤酒，很快又开了一罐，眉头越皱越紧。
　　“这些人终于浮出水面了。不过如果他们真的是为了那件事找上我的话……那件事我只向警备员总部反映过。”
　　“您的意思是……总部和这些人是一伙的？”
　　“情况应该还没有这么坏。不过，至少是像先进状况救助队那样被别有用心的人渗透了；再不然，上面那些能插手总部的家伙当中，应该有这群混蛋背后那只黑手。”
　　黄泉川说着拿起筷子，招呼了伊东一声，自己却只往嘴里塞了一口米饭。
　　多年来作为警备员形成的习惯性的思考在大脑中持续运转，早上发生的事、前一天发生的事，乃至更早发生的事在潜意识和表层意识里持续地被翻动，可疑的每一个线索都被提出来、又被塞回整个事件当中。最终某些异常的因素在某一个时刻突兀地跳进了大脑当中。
　　“一方通行。”黄泉川忽然说道。在伊东疑惑的目光投过来后，她放下筷子，向后靠在椅背上，摸着自己的下巴思考起来：“「特例能力者多重调整技术研究所」……这个设施背后的人是谁？”
　　年轻几岁、理所应当也入行晚了几年的伊东端着碗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没什么，只是个很多年前就‘被封印’的设施。”黄泉川叹了口气，重新拿起了筷子，“既然如此的话，背后的痕迹应也清理得干干净净了，当年没有发现的事现在更不可能发现——自从进入电子信息时代后，‘痕迹’很容易留下，也很容易彻底消失了。所以，吃饭吧。”
　　明亮的、整洁过头到像是样板间的公寓里的场景平淡而日常，两人吃着饭，谈论起了没营养的内容，甚至在提及时下学生们当中流行的电视剧后为了验证相关的内容而打开了电视机。
　　直到饭菜几乎见底，被随意丢在餐桌上的两台手机同时发出了提示音。
　　与此同时，电视上播放着的从“外界”引进的校园电视剧里争吵的音量突然低下去，预示着突发事件的提示音连续响了两遍，接着画面下方字幕的位置突兀地出现了红底白字的滚动条。
　　“第三级警戒状态已启动。第二十二学区地上部分大面积设施损坏犯罪嫌疑人已锁定level5超能力者第一位「一方通行」、第三位「超电磁炮」御坂美琴，此二人已逃入第十八学区范围内，请小心防范。如有线索，请与您所在学区警备员支部联系，谢谢。”
　　黄泉川盯着屏幕上重复滚动的文字，而低头看着手机上短消息的伊东一字不差地念出了相同的内容。
　　两个人都是嫌疑人的话……至少那孩子的杀人嫌疑洗脱了吧？仅仅是“设施损坏”的罪名的话，看起来也没有人员伤亡。
　　但是，果然这件事别有内情啊。
　　大概是涉及学生和犯罪时总是格外敏感，警备员们对视一眼，从对方脸上看到了相似的怀疑。

　　8.

　　与通缉令发出几乎同时，被通缉的少年犯之一的电话讯号接入了最近的通往“外界”的通讯卫星。
　　“咦，小美琴怎么这个时候有时间给妈妈打电话啦？没在上课吗？是有什么——”
　　母亲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的一瞬间，美琴感觉自己的喉咙被堵住了，用力咽下一口空气后才成功地开了口。
　　“妈妈，请先听我说吧。”
　　毁坏过半的风力发电场已经远到几乎看不见了，第十八学区与第五学区的交界线上，美琴踩在几分钟前再次拦在她面前的，印着“FIVE_Over OS ModelCase_\'ACCELERATOR\'”的浮夸名字、然而性能连本尊的1%可能都没到的机器的残骸，用最快的语速交代起来。
　　“确实遇到了一些麻烦，来不及跟妈妈解释清楚了，不过目前来说一切都还在掌控范围内。当然也有很多阻力，那个……虽然这种要求有点不讲道理……总之不管听到怎样的消息，爸爸和妈妈都千万不要进入学园都市，拜托了！如果爸爸妈妈被拿来要挟我的话，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电话那头的母亲的语气急切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有危险的话，爸爸妈妈无论如何也要带你离开——”
　　“确实可能会有危险，但是，我不打算离开这座城市。”
　　微风从战斗后飘散着淡淡的灼烧气息的杂草地上方吹过，扬起了少女沾了灰的脸侧的发丝。远处是河流和桥梁，再远处是连成一片的公寓、宿舍、学校和休闲设施，滚动着通缉令的飞艇从湛蓝的天空中飘过，美琴认识和不认识的人们正在这之下生活着。
　　“如果孤注一掷的话，爸爸妈妈还有能力带我从这里离开；但是更多学生的家庭没有这种能力，还有些人……”目光轻轻扫过被暂时放在写着他名字的设备残骸上的少年，“……除了这座城市之外没有其他的容身之地了。”
　　“如果放任不管的话，遇到危险的人还会有第二个、第二十个、第二百个……不，到现在其实受害人已经数不清了。‘有能力的话就去帮助其他人，让他们也露出笑容吧，就像圣诞老人一样’——进入学园都市之前，妈妈是这么教过我没错吧？”
　　河水的气息随风而来，美琴依然看着那个昏睡中的可怜家伙，莫名轻松地笑起来。
　　“这种时候再说‘爸爸妈妈请放心’怎么想也是不现实的事。不过，我也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为了对我很重要的朋友们，为了之前互相欠过人情的可恶家伙，还有所有被我看不惯的混蛋们伤害的那些人……”
　　“……爸爸妈妈只管等我的消息就好了，你们下次再来学园都市的时候，这座城市的‘内核’绝—对会变得跟现在不一样。”
　　赶在通话被定位或是掐断之前，一直操纵电磁波扭曲自己的信号接入位置的能力者语气轻快地做出了通信的结束语。
　　“总之就是这样了。那么，妈妈，拜拜。”
　　相当果断地挂断电话后，美琴拖起一方通行钻进了三个学区交界位置附近错综复杂的暗巷当中。
　　从早上到现在几乎还没停止过使用能力和奔跑，身体和大脑已经疲惫到了一定地步。不过，考虑到在那个第二位窒息昏迷后，一方通行仅仅是冲他的脸打了一拳，“幸好来得及时”的念头又像神经兴奋剂一样驱使她运转起来。
　　就算在此之后那家伙甚至连句“谢谢”都没说出来就又一头栽倒在地上……看在他实在很轻的份上倒是也不算什么了。
　　而在此之外，美琴感觉自己有了新的“方向”。
　　之前大概算是“看到一件事就解决一件事”——知道「幻想御手」引发的问题后就去追查木山春生，知道那些昏迷中的孩子们的悲剧后就去寻找让他们苏醒的方法，知道「绝对能力者进化计划」的存在后就去破坏这个计划相关的设施；然而似乎就是在某个严格来说是“被囚禁”的时刻，美琴模模糊糊地认可了此前痛打她来释放满腔怨气的白毛混蛋的模糊愿景。
　　而此时此刻，就在刚刚打电话的过程中，原本模糊的想法渐渐变得清晰了。
　　——想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些事。
　　把“黑暗”背后的“黑手”解决掉，把让那个第二位变成“恶”的帮凶的东西解决掉，把让这个第一位被隔绝于“世界”之外的阻碍解决掉。
　　然后，或许就能实现还好没有误入歧途的家伙、以及大概早就已经彻底走歪了的混蛋的某些期望了吧？
　　而理所应当，那也是她所期待的。

　　9.

　　最终，美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在一条狭窄阴暗的、顶部被层层叠叠的陈旧广告彩带遮住的街道前停下脚步。把原本扛在肩上的少年转到背后，她拖着这个比她还高一点的家伙钻进了她千挑万选后得到的藏身地。
　　——遍布各种娱乐设施的第六学区的暗巷里，为每月到账的契约金相当有限或是要躲避学校严苛校规的学生情侣量身定制的、不需要身份登记的私人小酒店。
　　不过，就算是现在这种状态，来这种地方多少也有点让人感觉羞耻了。
　　顶灯昏暗，少女斜靠在楼梯把手上，涨红了脸嗫嚅着“男友喝醉了”的借口，而店主甚至头都没抬，熟练地收钱后，递来了一张相当复古的感应式房卡。
　　跟房卡相配套，位于三楼的房间的住宿环境也是意料之中的差劲——看起来已经有几年没拉开过的厚窗帘透着发霉的气味，床头都掉了漆的床上铺着浮夸而廉价的粉色床单，浴室里的浴缸勉强还算干净，但窄小到只有曲着腿坐在里面才能泡澡。
　　然而跟之前持续了几天的提心吊胆相比，这个环境对于当前的两个通缉犯来说，已经是十分让人放松的天堂了。
　　地板上的地毯看起来也像是发霉了，美琴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把一方通行丢到了床的里侧，接着自己也一头倒在床上。
　　很快，睡眠彻底掌控了她的整个大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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