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妖王抱走了

　　卫小竹和面具少年不约而同地跑过去，几乎同一刻扶起这个人。

　　“多谢二位恩公，在下雁行门岳铮，二位是……”

　　“在下华阳。”面具少年自报名姓。

　　“我叫卫小竹。”见阿青似乎不愿多搭理这人，卫小竹帮忙补充道，“他叫阿青。这位兄台，你怎么会……”

　　岳铮苦笑，自己落入此地的原因娓娓道来。

　　“……为了救我师妹和诸位同修，我便主动断后。只是我实力逊色，虽然斩杀了身边所有的妖物，但自己也中了蛇毒。为了不让蛇毒入侵心脉，我便……”

　　便砍下了自己的双腿。

　　他虽强颜欢笑，但作为一个修行人，为了保命，在清醒的时候，亲手砍下自己的腿，让自己成为一个废人，这其中的心酸，又哪里能同外人道。

　　无论是舍命相救他人的义薄云天，还是为求生砍下双腿的决绝，都足够让人惊叹了。

　　面具少年——华阳看着男子的断腿，心中五味杂陈。

　　就凭这份胆识心魄，若不是成了个废人，来日定有大放异彩的时候。

　　可惜……

　　他和卫小竹一人一边架起岳铮，边安慰道。

　　“兄台，方才……发生了一些事，总之，妖怪已经退却了，此地安全了，我带你出去吧。”

　　华阳斟酌词句，尽可能把仙剑认主这件事隐去。毕竟，岳铮在这妖窟里双腿尽断，另一边却有个幸运儿得到了天大的机缘，谁听了能忍受？

　　“华公子不必顾虑，仙剑认主，是我人族幸事，我还没心胸狭隘到听都听不得的程度。”岳铮虽虚弱，仍大气微笑。

　　他虽样子狼狈，这一笑之中的豪气，却仍能依稀显出他完好之时是何等令人惊艳心折。

　　“哪位是新剑主，是华公子，还是……”

　　岳铮扫视三人，阿青一身淡青宽袍飘逸轻盈，实在不像修行之人，卫小竹穿着素色布衣，也不像是大家出身。

　　唯有华阳，一身金衣在晨曦之中光彩照人，不必仔细看也能发现用料不凡，一看便知是一等世家子弟。

　　岳铮口中虽问是谁，心中却已认定是华阳了。

　　“岳兄猜错了。仙剑的新剑主不是我，而是你身边的卫小竹姑娘。”

　　听华阳此言，岳铮猛地望向卫小竹稚嫩侧脸，少女脸颊青涩柔软，看起来不过二八年华。

　　岳铮震惊到几乎忘了呼吸，随后便猛地咳嗽，咳出一大口血，在虚弱之中仍然拿出了十分敬意：“敢问卫姑娘，年岁几何，是卫家哪一支的子弟？”

　　他这般失态，把旁边架着他的卫小竹吓了一跳。

　　“岳兄你你你、你冷静点……”

　　看到卫小竹手足无措，时不时回头用眼神向他求救的丢人样子，阿青内心暗叹，随手挥了挥袖。

　　真是败给了她。

　　他随手施为，岳铮鲜血淋漓的伤口竟奇迹般地止住了血，原本灰败苍白的脸色也逐渐红润，一身重伤竟悉数愈合如初。

　　卫小竹松了口气，回头回答岳铮。

　　“我今年，十……十六了，是卫氏分家子弟。”

　　虽说是分家，但卫家分家遍布天下，别人问来历，总得说出个什么“南岭卫氏”、“泸州卫氏”这样确切具体的来历。

　　卫小竹在某些地方出乎意料的脸皮薄，特别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初次离家就把脑子摔坏失忆了，连年岁几何都想不太起来，遑论家族出身，所以非常含糊笼统地回答了个卫氏分家。

　　倒是华阳听到，饶有兴趣。

　　“卫氏分家？卫氏本家都未必有你这么厉害的子弟，究竟是哪一家？”

　　卫小竹脸一红，怕他继续往下追问，被别人发现自己摔坏脑子失忆的丢人事，梗着脖子道：“不告诉你。”

　　华阳也不在意。

　　“好，你不说，我便不问了。”

　　华阳放在天玄剑边的手逐渐松了劲。

　　一炷香前，他还在怀疑，卫小竹虽然是仙剑剑主，却被妖怪迷了心窍，戕害正道同修。

　　可人与人的相处，从来不是有章可循，相谈甚欢还是拔刀相向，往往在小细节处便已注定。在遇到岳铮这一刻，卫小竹诸般反应，让华阳完全打消了所有的怀疑。

　　他开始认定，卫小竹确实是个好人。

　　……虽然也许是个轻信妖物的笨好人。

　　那青衣蛇妖，既然出手施救，大概也不是穷凶极恶的妖物。

　　华阳这一笑，卫小竹方才看清，他没被面具挡住的下半张脸上，有个小小的酒窝，看起来格外的喜人。不知道为什么，这少年看上去莫名有点亲切，可能因为他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和她的一样，也可能因为这少年的相貌有几分像了她家中的兄长。

　　“对了岳兄，你是雁行门的弟子吗？”卫小竹突然想起什么。

　　之前那一群人里，那个没对她出手的女子，好像报的就是雁行门的名号。

　　“不错。小竹姑娘知道我雁行门？”

　　卫小竹点点头，把之前发生的事情，包括遇到自己遇到一群假称凡人的修行者，以及得到仙剑后被围攻夺宝的事情，以及郑嫣收手离开的事，都讲了出来。

　　岳铮道：“嫣儿是我师妹，也是我未婚妻。我雁行门毕竟是名门正派，嫣儿不会像旁人一样，做出这种杀人夺宝的龌龊之事。只是先前，她在生死面前，一时糊涂，蒙骗卫姑娘，叫你见笑了。”

　　“这种主意，也不会是她能想到的。我们同行之人中，有一个，江湖人称光风霁月，无尘公子，名声最是清正，但我观其言行……实在算不得君子，这种主意，多半是他挑的头。”

　　卫小竹问：“无尘公子是那个一身白衣的吗？”

　　岳铮答：“不错。”

　　卫小竹摆摆手：“是他就好。我刚刚把他杀了。”

　　不得不说，卫小竹是个绝顶人才，一句话，当场就把天聊死了。见其余两人一脸愕然，阿青毫不客气，嗤笑出声。

　　阿青这一笑，华阳顿觉难受不已，仿佛背后扎了密密麻麻的小针。

　　一个龌龊小人居然人称光风霁月无尘公子，还是有名的高义之士。

　　这等大笑话被蛇妖看去了，真是把人族的脸都丢到了姥姥家。

　　华阳只能尴尬岔开了话题。

　　“岳兄听上去，非常喜欢你那位未婚妻。”

　　本是无心之言，说完他就知道自己说错了。

　　因为原本尚有笑意的岳铮，表情瞬间黯淡下来。

　　“我和师妹两情相悦，本想此间事了，便和师妹成婚。现在看来，我一个废人，还是不要拖累师妹的好。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值得更好的男子，而不是和我这样一个废人蹉跎年华。”

　　他眼眸低垂，饱含痛苦遗憾。

　　卫小竹突然说：“你怎么会这样想？”

　　她正色道：“你喜欢她，她喜欢你，因为你自己断掉一双腿，你便不要她，这是什么道理？”

　　岳铮痛苦道：“我知道她不会嫌弃我，但是我不能拖累她！小竹姑娘，你是仙剑剑主不假，但是你年纪太小，这世上多的是你不懂的事情，比如我为什么不能同她一起！”

　　卫小竹纯真的双眼里闪烁着大大的疑惑。

　　为什么？

　　还是不明白呀。

　　为什么两个人互相喜欢，彼此却不能在一起？

　　和嫌弃拖累有什么关系？

　　这两人争辩之间，阿青却忽然感觉到心口剧痛。

　　不能拖累她……

　　不知怎的，岳铮这话一出，让他涌上无尽的愤怒悲恸，和宛若被抛弃的强烈怨恨，心潮激烈涌动，却不知道为何。

　　阿青隐隐觉得，他记忆里似乎有一段重要的内容，令他被简单的一句话扰动了心绪，但他却丝毫回忆不起来，努力回想，脑中却只隐隐闪烁过戮命泛着嗜血红光的剑锋。

　　“你把她当什么，一件随手可弃的物品，用来满足你的英雄气概？”阿青冷冷道。

　　“我……”岳铮满眼痛楚。

　　华阳见他痛苦情态，连忙打圆场。

　　“好了好了。要我说呢，这一切要看郑嫣姑娘的想法。若是她愿意和你在一起，你又何必把她推开呢？”

　　华阳腼腆一笑，方才还一派少年天才的骄傲自信，现在却仿佛一个情窦初开的普通少年。

　　“我喜欢一个人的话，无论她美丑也好，贫富也罢，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只要是她就好。”

　　卫小竹顿时觉得这少年十分可爱。

　　喜欢一个人，只要他是他，外表，地位，财富，身份……都不应该是很重要的。

　　“他说的对呀。”卫小竹道，“郑嫣姑娘一定也是这样想的，有双腿的你的，和没有双腿的你，没有什么区别呀。”

　　这一顿自以为是的宽慰，起到了惊人的反作用。

　　“不是！你们真是太过幼稚，什么都不懂！”岳铮痛苦嘶吼道。

　　卫小竹突然感觉到一阵头痛。

　　——你什么都不懂。

　　这句话如同一句十分熟悉的诅咒，缠绕着卫小竹的脑袋，搅得她不得安宁。

　　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听过这句话？

　　忍着剧痛，她努力翻遍自己所剩不多的记忆，回溯到了八岁的时候。

　　一个一身血污的幼童一身鞭伤，跪都跪不住，几乎昏死般歪倒在地上，持鞭之人，是她的父亲。

　　父亲看着遍体鳞伤的女儿，又是痛心，又是愤怒。

　　你什么都不懂。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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