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锋

作者:持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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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 章


      “哟,你这臭小子,不是回县里了吗?阴魂不散啊你。”老杨带着个实习警三两下跳下田埂,来到老大爷身边。

      看了一眼易小小后,又转身苦口婆心道:“哎哟,我说大爷,你家的辣椒不活,跟她家真的没有关系,你现在跑来人家土地里烧纸钱算怎么回事呀?”

      易小小走回到宋肖南身边,看着大爷固执的模样轻轻摇了摇头。
      宋肖南问:“怎么了?”

      “像这种纠纷,都是积怨已久,和解不可能,只能调解,好个两三天又故态复萌。”
      那老人家似乎也是习惯了,对警察的话充耳不闻,倒是和田埂上的女人吵起来了。

      易小小拍了拍宋肖南的后背,两人往前走去,站在了实习警身边,问道:“什么矛盾?”

      实习警肩头别着执法记录仪,闻言苦着一张脸,要笑不笑地道:“那老爷子,村子里的老顽固,他家里的土地因为土质原因长不出来辣椒,又因为有一次他家邻居祭奠先祖的时候在老爷子家田埂上烧了纸,就觉得是邻居家请了鬼神诅咒他家的土地长不出农作物,邻居家刚开始也是好言劝说甚至道歉,但这老头不依不饶,隔三差五不是在人家墙角根烧纸钱诅咒人家,就是来人家地里烧纸钱,再加上他年纪大了,我们不可能真把他拷所里去吧,这要是在路上就厥过去了,那家属不得撕了我们。”

      好在在场的各位对这种场面都见怪不怪,就连宋肖南都见识过来咨询法律的千百种人,真的是千奇百怪,各执一词。
      实习警揉了揉眼,打了个不明显的呵欠,又说道:“他这个事,村委会,和镇里都来调解过,每次都是嘴上答应的好好地,转过头又开始故技重施。”

      “那他家里人呢?”易小小掏出烟盒,递了一支给实习警,问道。

      “有个儿子,在外地打工,一年四季难得回来一趟,为了这事也联系过了,但他儿子摆明了态度就是不管,说什么老人家还有几年能活,让他闹就是了,我们听了都觉得头疼。”实习警叼着根烟,尼古丁稍微冲散了一点困意,便滔滔不绝起来。
      “不靠谱啊,这老爷子的家人。其实说起来也可怜,家里没人了,就他一个人,儿子不管,平时就靠着一点低保和养老金生活,镇干部村干部隔三差五就要来看看人,就怕哪一天突然就没了。听说前两年还检查出来了脑梗塞,被发现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床上不会动了,还是这邻居大姐送去的医院,谁知道,昔日的救命恩人变成了如今的冤家。”

      易小小低头用手拢着打火机点火,闻言挑了挑眉,吸了口烟才道:“正常,人性就是这样的,说不清楚也猜不准。”
      像他们这样的基层警察,更能探索人民的生活方式,一个人有什么样的品行、道德,基本上在一次纠纷调解中就能将人摸得一清二楚,但有时候这种方法也会失效,也不乏脾气好、性格温的人最后成为犯罪分子,只能说人这种生物,做出什么来都不觉得稀奇。

      “那有没有可能,这老人家是为了得到你们的关注,才使用这样低级的方式,为他贫乏的老年生活注入一点被人关注的温情?”宋肖南的声音随风落在易小小和实习警察耳边,两人准备抽烟的动作齐齐一顿。
      老人是一个弱势群体,他们所有的倚仗都来自于儿女,无论住高楼大厦还是茅屋陋室,孩子就是他们唯一的依靠。
      警方所有的出发点全是在怎么调解老人和邻居之间的矛盾上,而从来没有深入了解过老人的内心,探清楚老人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那也说不通啊,这老人家每次烧纸钱都在咒骂诶。”实习警察搓了搓手,似乎不太相信宋肖南的话。
      “那你们亲耳听到他咒骂了吗?骂的是什么?”
      “这......”实习警有些窘迫,这他倒是不清楚,只是每次来,都是村里人再说,他也没亲耳听过老人家骂人。
      “你听他和田埂上那女人吵架,有说过一句脏话吗?”宋肖南问实习警察。
      “倒是没有。”

      宋肖南不再理他,走上前扶住老人家的胳膊,怕老人家听不清,还稍稍提高了声音:“老人家,我们回家再说好吗?”
      宋肖南人长得乖巧水灵,骨子里又带着温润,眉眼之间的书卷气较浓,正是长辈们喜欢的那种长相。

      老人家借着老杨举起的灯光眯着眼看了会儿宋肖南,才逐渐停下了声音,那一头花白的头发在黑夜里格外显眼。宋肖南扶着老人往前走,易小小和老杨走在后面,老杨问道:“你们在后面嘀嘀咕咕什么呢?”

      实习警将刚刚宋肖南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老杨一愣,才道:“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田埂上的女人一时失了声,看了眼老人家深深吸了口气,啐了一声老不死的,才悻悻跟着众人的脚步往村子里走去。
      老人住的环境不错,两层水泥房,里里外外也都很干净,刚到家坐下,镇、村干部也急匆匆赶到。

      不大的房间里顿时挤了满满当当的人。
      宋肖南坐在老人旁边,易小小坐在两人对面,二人眼神对视,在这昏暗的灯光里,易小小见老人看着这满屋子的人,脸色稍有和缓,甚至眼角生了几分不明显的笑意。

      众人七嘴八舌,大多是调解两家纠纷,那女人见人多,也不想多掰扯,匆匆撂下话,说:“只要以后他不去田地里烧纸,我绝不多说一句话。”然后匆匆离开。

      宋肖南望着易小小,易小小挑眉起身离开座位,顺着女人离去的方向。
      老人家并没说话,似乎是习惯了沉默寡言,但明明看着这一屋子的人,他的眼角眉梢皆是不明显的笑意。
      宋肖南起身在屋里环视了一圈,找到了烧水壶,接了水放在火炉上,在一众人的注视里,说:“大晚上的,麻烦大家了。”
      都是干部,众人只是摆摆手,这样的日子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村干部很年轻,似乎是大学生村官,他起身坐在老人家身边,稍稍提高了声音说道:“阿伯,不好意思,这几天太忙了,没顾得上来看您。”

      老人家有些耳背,不太听得清别人在说什么,但宋肖南看见这个大学生坐过去的时候,老人那眼里克制不住的兴奋。
      宋肖南起身离开,来到院坝里,围栏外是一片荒芜的菜地,搭了几个藤架,或许是用来种四季豆的。

      老年人的心理问题,做儿女的多是忽视,他们觉得只要让父母吃饱穿暖,在外人眼里自己就算做到了孝顺。可事实上,父母最牵挂的永远是远游在外的儿女,长时间的空巢,导致老人们很容易患上严重的心理问题。

      这位老伯,不太会表达,把对儿子的思念具象化到了那个大学生村官的身上,去田地里烧纸也是因为想要博得别人的关注,事实上,一个人住着空荡荡的房子,没有一丝人气,儿子也不会联系自己,在长时间一个人的时间消耗里,老人家能排遣的方式只有不断做些无理的事来让人关注自己,让自己找到在这个世界上还能被别人关注的归属感。
      乡下的夜晚,夜空里的星星更低更闪亮,好像触手可及。

      夜风吹起宋肖南的头发,他低头摘下眼镜,有些疲惫的捏了捏鼻梁根,无言叹了口气,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李伯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太孤单了。”是那个大学生村官。
      宋肖南往旁边挪了挪,两人并肩站着。
      “你好,我叫王永。”
      “宋肖南。”

      王永从口袋里掏出烟递给宋肖南,自己打火点燃了烟,吸了一口,扬了扬手中的火机。
      宋肖南接过烟,没抽,把烟身往鼻尖送了送,那有些呛鼻的尼古丁味的确能让人短暂清醒,怪不得易小小一天抽了一包烟。

      “你不抽?”王永弹掉烟灰,问。
      “我不会抽烟。”宋肖南将烟丝抽出来,捻了一点扔进嘴里,烟丝的苦涩瞬间在舌尖蔓延。
      有只袖长骨感的手从旁抽走了宋肖南指尖的烟,打火机的‘嗒嚓’声淹没在虫鸣声里。

      “抽烟也不喊我。”易小小叼着烟,烟头明明灭灭的火光倒映在宋肖南的眼睛里。
      舌尖的烟丝苦涩劲过了以后,多了几丝清甜的味道。
      宋肖南吐掉嘴里的烟丝,走到水龙头边,蹲下身捧了水漱口,而后问道:“怎么样?”

      易小小将烟夹在指尖,他双眼通红,眼白里多了几分红血丝,只见他用掌根揉了揉双眼,斜靠在一旁的木杆上,说:“那个女人说,这老人家常年一个人,大家都是邻里邻居的,自己平日里也会给老人家送点东西。刚开始还好,老人家还会道谢,虽然不爱说话,但家里有什么的时候也会给自己家送来,尤其爱给家里的两个小孩买糖吃。但是变故是从去年开始的,去年老人家的儿子回来过一趟,两人好像吵了架,她听见了砸东西的声音,但她是个女人,不敢贸然出来,是等老人家儿子走了以后自己才出现,就见老人家呆呆坐在地上,应该是哭过,眼睛通红,但神色很平静,从那以后老人的儿子没有再回来过,而老人的脾气也变得越来越古怪,她也无法,只能骂骂人,又不敢拿老人怎么样。”

      身后的平房里灯火通明,通过窗户能看见大家还在陪着老人说话。
      王永将烟杵灭在脚下的水洼里,说:“我们向老人的儿子提议过,如果他不管老人,可以把老人送到养老院里,养老院会负责老人的起居生活,但是他儿子不愿意。去年他儿子回来的时候,把家里所有的钱,包括李伯的养老金全都拿走了,说要去大城市买房娶媳妇,给李伯留了200块钱后从此杳无音讯。”

      “警务通上也找不到人吗?”易小小抽了口烟,问道。
      王永摇摇头。

      “赡养老人是责任,也是义务,可以在道德方面谴责他,但是在法律层面上来说,除非是老人自己愿意起诉子女,否则一般也难以约束这种不赡养行为。”宋肖南低头擦着眼镜,他说话的语气很淡。

      “慈乌尚反哺,羔羊犹跪足。人不孝其亲,不如草与木。”易小小眼睛都眯了起来,眉眼间有隐隐怒气。
      “可不是嘛,李伯现在就像个老小孩,我前几日去县里党校学习,离开了几日,没想到他又去田地里烧纸了,其实那不是诅咒,那是他在喊魂。”王永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他坚信自己儿子是被外面的人勾了魂,不愿意回家,所以总想通过这些封建迷信的方法把自己的儿子从五光十色的大城市里唤回来。”

      易小小有些唏嘘,掐灭了手中的烟,说:“进屋去吧,外面冷。”
      他虚虚伸手揽了一下宋肖南的腰,顿了顿,又将手搭在宋肖南的肩膀上,将人带进了热火朝天的房间里。
      两人一进门就看见李伯满脸的笑意,那种欣喜快乐就如同实质的糖果,甜丝丝的萦绕在李伯周围,这样的场景,或许是他沉梦辗转间都在追求的,也或许,是他曾经畅想过的,儿孙满堂,其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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