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

　　 上海的冬天阴晴不定的，寒气倒总是十足。

　　前几日累积的劳累与这冷风撞在一起，陈濯宁得了伤寒。

　　千疮百孔的胃也顺时叫嚣起来，陈濯宁回家吃了点药洗了个澡便躺到床上，天旋地转的到第二天都没能起来。

　　睡梦里反复荡着她嚎啕的哭声。

　　那个四岁的小女孩哭倒在妈妈的身上，叫着要找小迟哥哥，谁都安抚不住。

　　床上的陈濯宁手攥着被子，眉头紧皱，因着颠三倒四的梦睡的不踏实——

　　梦又转到她十五岁那年，曾迟刚从澳大利亚回来那会儿。

　　她放学回家，经过隔壁空置许久的房子，看见从来紧闭的门突然开敞着，陈濯宁呆呆的望着那扇门，那房子里也是久违的灯光堂亮。

　　这些年曾迟一家离开的期间也会有人定时来打扫，曾迟妈妈或者爸爸偶尔回国也会回来，但总之是少之又少。

　　曾迟却是一次也没出现过。

　　她都快要忘记那个哥哥。

　　那个会抱着她，会陪她玩，会给她唱歌讲故事的哥哥，快要被这时光洪流给冲散了。

　　偶尔父母言语里提及他，她都没有什么心情波动，甚至记不得当时的画面。

　　但只依稀感到心脏的哪个地方是空空的。

　　曾迟当年是突然离开的。

　　像遗失最爱的东西一样，对于小小的她来说，那种感觉是残忍的。

　　想到这里内心总是不由自主的堵塞，但这么多年过去了，除此之外她早已没有再多的感受……

　　那个房子里自她懂事起已多年未传来过这样热闹的声音。

　　她下意识的向那里靠近，像一种本能，那里的光线吸引她去探寻。

　　她穿着白色的帆布鞋，一步步的走过去，隔着花园栅栏，看着门后的场景，模糊的脸笑意盈盈，家里有些客人正在和曾叔叔交谈着，站在客厅，端着酒杯交碰。

　　你说岁月流淌的那么快，好多人好多事在你的生命中如昙花一瞬，消失后也会被遗忘，但为什么，有些人有些事，隔那么多年那么多岁月，只一眼相见，就如洪水倾泻一般只都止不住呢？

　　直到那身影晃过来，落进她的视线，门后的光线明亮，那个人却一身黑色，从客厅冰冷的划过，陈濯宁的心猛地收缩。

　　这感觉来的奇怪，在她这十一年的日子里算得上新鲜。

　　陈濯宁被那身影幌的退缩，退了两步，脚后一松掉进一片漆黑里……

　　她听到黑暗里传来一个声音，冷冷的，在她耳边低语，和小时候对着她笑的好看的哥哥判若两人，他嘴一开一合，平静冷漠……

　　“我不喜欢你……”

　　她甚至感受到那人呼吸间的冰冷气息，穿透衣物凉凉的落在了她脖颈的肌肤里……

　　一个冷噤传遍全身。

　　陈濯宁从床上猛然惊醒，脸上苍白到没有血色，浑身汗透，虚弱的很。

　　坐在床上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发觉头疼的更加厉害，她怀疑家里放着的那药已经过期了，一点好转都没有。

　　人没什么力气，在手机上点美团买药，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拿张毯子盖着躺在沙发上等药送来。

　　工作室还得要去。

　　这状态，车是肯定没法儿开了。

　　手机上约了辆车。

　　家里什么吃的都不剩，也没点外卖，人难受到垫巴两口意思都没有。

　　她发觉曾迟这两天倒挺顺她的意，没再出现在她面前。

　　他忙起来事儿更多，更没空操心她，应该和自己女朋友还不够时间处的呢……

　　正正好，本来人不舒服，少见他能痛快些。

　　药很快到了。

　　陈濯宁将袋子丢在茶几上，拆开包装袋，打开那几个盒子，抽出说明书随意看了眼用量，每个倒出几粒，就着水一把吞了进去。

　　吃完回房冲了个澡换了身衣，叫的车正好到楼下了，便准备出门。

　　回身拿包的时候，转头太急，脑袋猛的冲上一阵眩晕，她稳着门把手定了定，缓了缓才推门出去。

　　步子像踩在棉花上，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等电梯时扶着墙勉强支撑着。

　　估摸着自己的状况这下确实熬不住了，要给洲桢打电话，得让司机先送自己去医院了再过去。

　　包里掏了几下都没掏出手机，手也有些发抖，后脖颈一阵一阵出冷汗，陈濯宁觉得自己这下可能命不久矣。

　　电梯终于到了她这层，她看到了点希望，希望里面有人能扶她一把，不让她悄无声息的撅在这里。

　　门打开，她朝里看过去，人一愣，看见里面站着的像是来索她命的阎王，朝他抬手打招呼：“嗨，好巧……”。

　　电梯里的人抬头便看见一张白的像鬼的脸撑着身子摇摇欲坠。

　　还没来的及等曾迟开口，陈濯宁只觉得眼前一黑，从他面前直直摔了下去。

　　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拉住，让她倒进自己怀里。

　　看着怀里那张白的像死人的脸，脸瞬间黑的像真阎王……

　　头好疼啊！

　　睡梦里陈濯宁也觉得自己委屈的要死，晕倒前看见的曾迟那种要死不活的脸一直在她眼前转。

　　赶也赶不走。

　　头疼的让她眼泪一直不争气的流，一睁开眼看见的还是同一张脸。

　　这眼睛不如不长……

　　“醒了就别装睡了。”

　　声音听着挺无情。

　　“我头疼，还想吐……”

　　醒来看见曾迟冷着一张脸，陈濯宁心虚的瞥了他一眼，低眉垂眼小声嘟囔。

　　眼睛闪着泪花，脸上还挂着几道泪痕，看着可怜的很。

　　曾迟端来一杯水，往里插了根吸管，喂到她嘴边，陈濯宁顺着他的手小口喝着，没见他有说话的意思，松了吸管，语气软软的：“饿了……”

　　没人理她。

　　“饿……好饿……”

　　还是没人理她。

　　“我……饿……了……”

　　气音拉长，声音也大了点，听着还是虚弱。

　　曾迟将杯子放在她床头边的桌上，不轻不重的碰撞出一声轻响，磕到了陈濯宁心尖儿上，她一抖，马上闭嘴。

　　委委屈屈的。

　　“不作了？”曾迟盯着她的眼睛，语气不缓不疾，像没看见她的表情。

　　“嗯？嗯……”不是？她作什么了？

　　什么情况啊？是她生病了吧？他还凶上了？她心里不爽。

　　懒得和他计较，不说话，看着天花板无视讨厌的人。

　　“除了饭不吃，什么都乱吃？”曾迟又说。

　　“管的着吗？”语气像没有感情的机器。

　　陈濯宁浑身只长了一根反骨，名字叫曾迟。

　　“知道差点给自己药死吗？”

　　“谁？”她没听懂一样，眼神从天花板挪过来，疑惑的看着曾迟。

　　诊断书上写着她药物中毒，过期的药和她后面外送来的药混吃，伴着消炎药过敏，人当时就休克了。

　　好在送来及时，被带到医院洗胃，才没有危及生命。

　　陈濯宁听完唬了一跳……

　　她才二十三，没想这么早去西天见佛祖啊我的天！

　　“劳您费心了！”陈濯宁语气平淡。

　　“举手之劳。”他回的随意。

　　“我这没什么事儿了，您去忙，不耽误您了，慢走！”她开始赶人，一副忘恩负义的嘴脸。

　　曾迟坐在沙发上，单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陈濯宁总是下意识的排斥两人的单独相处，但又总被动的落到这种场面，敌不动她动，往常总是自己先逃，现在身体不能动，嘴也要动。

　　“过了河就拆桥？”曾迟不紧不慢，望向她的眼神慢悠悠。

　　“体谅您忙！”这话听着怪善解人意的。

　　“不忙，有空。”曾迟偏要给她添堵。

　　“哦，自便。”她不挣扎了，挣扎无用，她不爱做无用功。

　　“想吃什么？”

　　“不想吃。”

　　“刚不是叫饿？”

　　“现在不饿了…”气饱了。

　　“叫张姨给你熬烫过来？”

　　“喝不下。”

　　“给你点个粥？”

　　陈濯宁耐心告捷。

　　“不用不用不用，说了不用就是不用，曾大少爷从国外回来，北京话听不懂了是吗？您能少管我吗？”

　　从床上愤然坐起，不耐烦的瞪着曾迟，看着凶巴巴。

　　“您要是闲，您去别的地方折腾成不成？我一没老弱二不病残的，不需要您在这里献爱心，我没觉着好，特碍眼你知道吗？”

　　说着就掀了被子要从床上起来，这破地方，她自己走还不行？凭什么让她看他脸色啊？打完一巴掌又哄哄她，她有这么便宜吗？

　　妈的起猛了，有点低血糖，眼前又突然一阵乌漆嘛黑的，看着要倒，一手撑住床头柜，一手被人攥住，冰冷的温度传到她的身上。。

　　陈濯宁把那手甩开。

　　“闹什么？”

　　还问她闹什么？？

　　陈濯宁看向面前的人，冷笑着说：

　　“您不忙啊？女朋友没在家等你？在我这儿耗什么呢？女朋友知道了不生气？八杆子打不着一点儿关系的便宜妹妹值得您这么操心？”

　　一口一个您啊您的听着要多讽刺有多讽刺，从来没发现过自己说话还能这么刻薄呢。

　　“不忙，她没你能折腾！”

　　这话真让人火气上顶，陈濯宁咬着牙，笑了：“那就折腾死你！”

　　“奉陪。”

　　又是那可恶的死样子。

　　曾迟这几年看惯她张牙舞爪的样子，见怪不怪，还咋摸出了点儿乐趣，反过来还能逗她，她脾气像炮仗，火了要顺毛。

　　陈濯宁闻言跺着脚又躺回去。

　　走个屁。

　　来，互相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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