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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量毒素
如果一直都风平浪静,我们应该能等到陈峰过来。然而乐队唱到兴头时,人群熙熙攘攘挤作一团,不知谁撞了一下,把我们对面的椅子碰倒了。
“喂!那傻*,说你呢!你他妈是不是挑事啊?”芷琴突然撑着桌子起身,向那人骂。人群一下子喧嚷起来。
“不就是碰到你们凳子吗?这么大反应,你他妈是不是有病?”那人回敬。
“我*你妈的,你他妈骂谁呢!认识我不?”
“你他妈谁啊?傻*,找抽是吧?”我看那人捋起了袖子。
“别动气,别动气,大哥,别和小姑娘一般见识,咱喝酒——”我说。
“你他妈又是谁,噢!我懂了,你俩一伙的是吧,狗男女!我*你们妈!”那人涨红了脸,咬牙切齿。
“来啊!妈了个臭*,来打啊!我他妈打烂你的狗嘴!”芷琴高高举起了酒瓶,猛地一摔,演奏停止了,碎玻璃散落一地。
“喂喂,你们干嘛,打架吗?”
“这小妮子性儿挺烈哈。”
“一对的吗?”
“真是疯子。”
“是不是有毛病?大家都在听歌。”
芷琴正要把杯子逐个摔碎,刚摔了第一个,保安就出来了。
“你们他妈不喝酒就滚!别他妈搁这砸场子!”
“对不起,对不起……她发酒疯了。”我只好这么说。
“我他妈没疯……”两个保安把她架了出去。
我给那人赔礼道歉,结了账,赔偿了酒杯的费用,一个二十块,还好她只砸了一个。演奏重新开始之后,他们才放我离开。我拿了芷琴的外套,一出去就见到她倒在墙角,掩面哭泣。
“这地方待不下去了,去哪?”我问她。
她不回答我,我就给陈峰打电话。
“你啥时候能到?”我问他。
“你他妈的,我大半夜在钻研呢,给我赶出来了。托你的霉运,我自行车掉链子了。”
“你就骑个车来?”
“哪有钱坐车,你给我?”
“你不整天鼓捣那俩机械嘛,卖两个就能换钱了。”
“不行不行——我搞机械可不是为了赚钱……”
“且不说那个,你骑到哪儿了?”
“狮子广场——你很急吗?”
我心想坏了,他才刚出家门。
“王芷琴刚刚发酒疯被赶出来了,现在我们在大街上,没个地儿歇脚。”
“不是让你们去开房吗?”
“你他妈开玩笑吧,开房开房,我是真没钱了,刚刚她喝酒那账还是我付的。”
“开房……吗?去啊!”王芷琴听到我打电话,突然出声。
“我他妈哪有钱!”我气得不行,把电话放一边就对她吼。
“要不你们去找个便利店?”陈峰又问。
“一身酒气,进都进不去——等等,她走了。”
“我有钱……我有钱,我带你……去。”她说。趔趔趄趄地走着,穿过人海,我怕她被拥挤的人群撞倒,只好紧紧跟着她。
“她有钱啊?那你们就自己找个地方咯,我尽量快点。”
挂了电话,我跟着她走进一条小巷,十点钟,天空已经漆黑一片,弯月高悬,小巷两侧高墙上,镶嵌着紧闭的门,点起昏暗的路灯。她大步前进,我小心翼翼地跟随。
穿过了小巷,迎面是发光的招牌,“吉祥旅馆”。她走了进去。
“怎么,又换人了?”前台一个吸烟的中年男人,将穿着拖鞋的双脚架在桌上。
“关你屁事……给间房。”
她拿了房卡,我们一起上去。房间在四楼,装潢很是简陋,墙纸快脱落了,上面遍布灰点,她开了所有开关,灯光忽明忽暗,空调哐哐作响,空中是难闻的霉气。她随意地脱掉鞋子,倒在了床上。
只有一张大床,没有椅子,我就靠着墙。顺手拉开窗帘,窗外是喧嚷的街道,叫卖声与喇叭的鸣响,不时传来。我再瞧瞧芷琴,她像已经睡着了似的,直直躺着。叹口气,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晚了学校又要关门,我可不想再翻墙了。我给陈峰发了信息,让他不用来了,要是已经出门,就赶紧回去。
我没想到我往门口走时,她又开始脱衣服,“好他妈热……”她把上衣脱去了,露出桃色的内衣,她正要把那个也解下。
“你别脱了!”我冲上前去,用被子按住她。
“什么啊……就你?你想上我?”她抽出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臂,力道大得吓人。
“我得走了,我赶着回学校,放开我。”我试着挣扎。
“来啊,来啊,往这儿摸……”她大概发了疯。
“我靠,你神经病!”我反抗。
“来啊,你不是想上我吗……来啊,谁都可以……不差你一个了。”
她的手渐渐放松了,最终瘫在床上。我苦笑,又有点生气,“不差我一个”,对她来说,我就这么可有可无吗?
我承认当时我动摇了。我不自觉凑上前去,已能感觉到她的鼻息,闻到她身上野玫瑰香水和酒气夹杂的气味。然而我凑近前时,过往的黑暗如飓风袭来。
“不行——这——不行……”
我悄声自语,没成想被她听见了。
“你嫌弃我!连你都嫌弃我……!”她又开始大哭,“能选择的话我愿意这样吗!混蛋,你们根本就不知道——”
“你别指我啊,我又不是他们——在你眼中,我连他们都不如吗!”
“你他妈到底知道什么啊?”她已经完全清醒过来。
“我什么都不想知道!我必须走了,十点半了!”我站起来。
“走啊!好学生,你个……无能的玩意,下水道的……臭虫,一辈子都这么……畏畏缩缩吧,我就不信你没当过男人!”她抄起枕头,砸向我。
“对!我无能!我是懦夫!我是臭虫!我不是男人!怎么骂我都好吧,我就是天底下最可恶的小丑,最懦弱最不堪的废物!”我快要哭出来,将枕头狠狠甩了回去。枕头很轻,但正中她的脑袋,她捂住头,呜呜地哭起来。
我正有些不可名状的愧疚,但这时电话又响了。我知道是陈峰。
“你他妈耍我是吧?我刚搭上车,又叫我回去!”一接电话就被他臭骂一通。
“行,行,你不回去的话就来酒店吧,我发定位给你。”
他很惊讶地问:“你们真开房了?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就那样!”
“她怎么样。”
“醉了。像个泼妇一样。”
他啧一声:“所以怎么样?”
“刚让她安静下来,你就打电话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哈!你们继续。”他登时挂了电话。
我再看看芷琴,她一动不动地躺着,只是一味地流着泪。真可怜,我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只是突然很同情她。平日的大姐大,也会落魄到这个地步呵,几个小时游戏加两杯酒的工夫,就成了这副样子。她的过去是什么样子呢?她有着怎样不可告人的秘密呢?在等陈峰来的间隔中,我打开了电视,看球赛重播;烧了水,盛了一杯,放在床头柜上。她还没睡着,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她在想什么呢?我关了大灯,只留下床头灯。
“能不能看着我?”她突然换了极温柔的语气。
我无法,只好看向她。
“你说实话。是在嫌弃我吗?”她眼眶红红的。
“对不起……”我忽然于心不忍。
但她只是盯着我,不留情地说:“我只是问你这个问题。”
“别折磨我了,我求你……”
她扯着我的两臂,说道:“来吧,来吧,我不愿再那样下去了,救救我……”
“我怎么救你呢?”我哑然失笑,“明明我自己都——”
“你过来,你过来……”
我再次凑上前去,她忽然环抱住我的脖颈,狠命亲吻我。我只觉口中一阵苦涩,继而狠狠地推开了她。
“不行——你发烧了。”我说着,把床头灯也关掉了,坐在一旁。
陈峰来到时,已经是十二点多,芷琴睡着了,我也恹恹欲睡。
“真难为你大晚上到这里来。”
“这有什么,”他看看在床上的芷琴,“我都不知道我来这儿干啥,要不是你一通电话,我估计我现在也睡了。”
“看电视吗?”我开了电视,然而球赛也踢完了。渚江队大胜。
“不看。我问你,”陈峰盯着我,“她还好吧?”
“那么关心人家干嘛——刚喝酒的时候哭得够呛,估计就是因为那事儿。”
他恍然大悟道:“噢噢,你说那个,那你问出什么了吗?”
“让我怎么问啊?我一旁敲侧击,她就发火。”
他怪怪地笑了笑,说:“我说刚刚你们在床上的时候。”
“*,你怎么这么变态,总是想着那些?”
“我只是想想而已。哪像有人**上脑把人家上了,什么八卦都问不出来。”
“你放屁,我没动过她一根寒毛。”
“所以你把我叫来干啥?”
“问你事呢,现在怎么办?把她叫醒?”我一摊手。
“你爱叫就叫。”
“我可不叫。让她睡去吧。”
“她睡她的。我们总不可能待在这儿吧?一整晚。”他在房里不停地徘徊。
“我们去旁边开一间。”
“敢情你约我出来就是睡一觉?”
“我都叫你回去了。”
“那就隔壁——就我们两个,也太无趣了点吧。”
“是吗?这儿有扑克牌,要不把小黎叫来?”小黎叫黎开平,是我们的同班同学。
“这么晚,八成睡着了吧?”
打电话,不通;再打,通了。
“干啥……”
“我和陈峰在那个……吉祥旅馆,“逃生路线图上写了名字,”你来斗地主吗?”
“我靠,你们疯了,跑那去。”我们好像把他吵醒了。
“来吗来吗?”
“妈的,我得睡觉,改天改天。”
“别,我们好无聊。”
“傻帽才大晚上出去,你们自个儿找乐子去吧,我挂了。”
陈峰叹了口气。
“*。我就说我不该出来。”
“那现在咋办?”
“我想想……要不把王芷琴叫醒吧。一起打牌。”
“你他妈怎么净想这些——这女的发烧了,让她休息休息吧。”
我们又回到那房间去,我瞅了一眼王芷琴,她竟醒了。
“打牌?”她问。
“你快睡吧。”
“刚刚那是谁?”她要坐起来。
“我同学。”我把她按回去。
“我靠,让我起来,打牌嘛——”
“你没事吗?”
“没事!我才十七岁,有什么事!”她爽朗地一笑,“我去洗个脸,你把他叫来吧。斗地主,你们应该会玩?”
我点点头。
其实她的抑郁症,此时已经恶化了不少。只是我当时仍懵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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