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山县往事

　　早年，以县政府为中心，璧山县城简单的分南街、北街。有两个车站，二十四队车站和北门车站。二十四队是大车站，有市内大巴和省际大巴。

　　北门车站在北门部队正门口，这里有很多县内公交车。从车站出发，一路向西，爬过汉拔山，走上十公里弯弯曲曲的山路，到云雾山脚下，梅江河源头，便是福禄镇。

　　2003年，我们全家搬到福禄镇，租店铺，开店卖兽药饲料。

　　那时候的福禄镇，大概是全县最迷你的镇。一条垂直于梅江河的主干道——福华路，自西向东，西上云雾山，连接山上的石灰石矿场，东出通往县城。

　　从头到尾，福华路不过500米，东起公交站，西终福禄小学。路两旁是参差不齐的小楼房，一楼是店铺，楼上是民居。

　　福华路上，运送石子的货车，络绎不绝。这条道本是平整水泥路。年年月月，白天黑夜，满载的重车，轮番碾压。区区肉体凡胎水泥路，哪里承受得住这样的酷刑？

　　三十厘米厚的水泥层，全部裂开，变成大大小小的水泥块，碎得起伏跌宕。水泥路变成碎泥路。从福禄镇，一路碎到璧山县城。甚至不如原始石子路。在土路上撒上石子，便是石子路，改善了雨天泥泞问题。碎泥路的难走程度堪称天下第一，可就算这么难，石子车天天年年，风雨无阻。

　　晴天，货车扬起的灰尘永不消散，道旁民居个个灰头土脸；
　　雨天，车轮滚滚，就像地球板块运动导致火山喷发，水泥块被挤压，泥浆喷发，此起彼伏。
　　从没见过比这更脏的乡镇街道。

　　垂直于福华路，紧靠梅江河，有条两百米的文丰街。文丰街尽头，是派出所和镇政府。河的另一边是菜市场。河上架了四座桥，连接两岸。这两条街干净又安静。

　　我家租住在派出所旁边。一间50平的店铺，一堵墙分内外两间。外间陈列兽药饲料；内间起居生活。

　　说是镇，福禄镇还没有璧山县高级中学的校园大。

　　但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乡镇，来来回回三条街道，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逢阳历的四、七、十赶集，熙熙攘攘，街上全是人。

　　刚搬来的那会儿，我最喜欢赶集，穿梭在人群里，看路边地摊上陈列的商品。商品大都从朝天门码头批发过来，花花绿绿，抓人眼球。

　　记忆里的福禄镇，是喧嚣熙攘，是烟火人间。

　　璧山县那么多镇，父亲为什么选择福禄镇呢。他解释，福禄镇是母猪最多的乡镇之一，家家户户都养，基本盘大，好分一杯羹。

　　福禄镇很穷。就像璧山县是重庆市的灯下黑，福禄镇是璧山县的灯下黑。坐拥石矿又怎样，又不是居民的矿。当地居民能倚仗的，只有农业。

　　西南地区的家庭农业是三维立体农业。空间上，高处山地种果种茶，低处水田种主粮水稻，其余种玉米小麦红薯蚕豆黄豆……玉米之间匍匐着红薯藤，水稻旁的田坎上种了黄豆，整一个充分利用，毫不浪费；时间上，种植，养殖，打工，人人都是时间管理小能手，一个不耽误。

　　福禄镇把这种立体农业发扬到了极致，不仅自给自足，还形成了小有规模的养猪业和柑橘果业。

　　养猪一般指肉猪，阉割的，没有性别的，只知道长肉的，用于过年杀。母猪则不同，让母猪不停怀孕、产仔，再贩卖猪仔。相比肉猪，周期短，利润大，难度自然也更高。养母猪是个技术活儿，这里竟然家家都会。

　　说完养猪说柑橘。果树常见，门前屋后，家家都有。不为了贩卖，更不成规模，自己种来自己吃。
　　当年的福禄镇，竟然有大片大片的柑橘树林，家家都有橘子树，多则几十棵，见缝插针地种在田边、坡上。一到花季，整个镇都飘散着柑橘花芳香的气味，持续整整一周。

　　春去秋来，果子成熟，远来的商贩，在公路边搭上大棚，备好大称、长方形塑料筐，集中收购。一框框橘红的果子，整整齐齐码在一起，再由货车拉走，不知卖到哪里。

　　淘气的小孩，路过大棚，会从框里顺一两个果子，立马扒皮吃掉。果肉甜滋滋，果皮顺手扔路边。
　　果子采完，立马为来年的丰收铺垫。在距树一米远的位置，绕树挖一个弯月形大坑，灌满猪粪，为树补充养分。就像女人生完孩子要喝很多鸡汤。

　　什么时候修枝，什么时候疏果，什么时候打预防药……当地人有一套成熟的工具，还有一套完善的流程，用于果树的管理，保证年年丰收。

　　卖猪仔，卖柑橘，家家户户都攒下了不少余钱，为后面进城做好了铺垫。

　　未见沧海桑田，却见世事变迁。

　　璧山区高速发展，吸纳了大量乡镇劳动力。福禄镇的常住人口，只剩下三分之一。这三分之一，大半是老年人。得益于先前勤劳的积攒，那些出去的人，大多已在城里全款买房。

　　福禄镇也在发展。货车分流了，新街建成了，镇容优化了，当年又小又脏的街道焕然一新。只是，养猪人走了，橘子树没了，荒地变多了，杂草茂盛了。集市仍在，只是稀稀疏疏，不复当年。

　　有谁还记得，云雾山下的福禄镇，曾盛产柑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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