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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乡庆王惊噩梦 嬉笑间美侍各登场
前话庆王许多,故事便到庆王府中。
姹紫嫣红开遍处,恰是人间温柔乡,它落在凡世富贵里,竟无一处落俗:琼香缭绕,落英缤纷,夭夭灼灼七七树,花盈枝上簇胭脂。树下奇葩遍地,次第开放。
其间,往来行动,鲜衣窈窕,皆是些年轻男子,十三四岁的形容灵巧,十五六岁的身姿挺拔,有拾掇花草的,有喂养锦鲤的,或是井水边上洗衣,或是厨房外面择菜,各司其职,忙而不碌。
只是究竟不能飞上三十三天,逃出四百四病,这时屋里传出一声惊叫,便是庆王子苏其人醒了。
有二问:所梦之事何必非真?梦外之事何必非假?
苏睁开眼睛,不能动一指,不能说一词,直直盯着床架,急促呼吸。闻声,屋里有人进来,去到床前为她擦汗。
来人名唤杨柳,府里管事,也是通房,生得清秀,穿着淡雅,子苏身边做了七年。
苏这才动动眼珠,看他一对柳叶眉,一双柳叶眼,映着眸如琥珀,唇似落英,面相温柔无两,忽地张开手把他搂到床上去,只紧紧搂着,也不动作。
他问:“王上怎么,又噩梦了?”
“嗯。”
“我给您弄些粥来,吃了便忘了罢。”
“好。”
“若不与人说,梦忘得很快。”
苏一一应下,搂着杨柳许久,终于平复喘息,放他去传了粥,坐起身来,四下张望,才发觉自己不在主卧之中,睡的是东侧室的床。
她年前娶了惠国府文氏庶长子作侧,名唤文竹,这才想到他,他便来了,打扮穿着自是与杨柳不同:
下着海棠撒花萍褶裙,上拢刻丝软缎金线小短褂,双手皆养了三寸指甲,凤仙染就,踩着三寸金莲,款款行来,蹙眉怨声道,“妻主在这儿睡上一觉,床差点没塌了去,踹得单子被子破洞不说,差点没把我踹死。”
子苏不恼,关心道:“踹着你了?”
“可不呢,”文竹坐到床沿,撩起裙子,露出小腿淤青,说,“还痛着。”
“回来叫柳给你上药。”
“那倒不必,你少来就是饶我了。”他调笑着,凑上前去,竟见着苏睡衣摆也烂了口子,惊呼,“这是御赐的吧?”
苏愣神,低头方知大事不妙,求助一般望向文竹,说,“你能补吗?”
“能,你快脱。”文竹男红最好,指甲也是为此养的。
子苏安了心,于是脱下衣服,赤膊坐着,听文竹数落:“天下当数您厉害,睡衣一件件地做,一件件地破,一件件地缝,一件件地扔,一时没得穿了穿起御赐的,没两天又破洞。”
“嗯。”子苏只是应着。
“赶明儿您蹬别人的床去,教他们给你缝,也给我歇歇。”
子苏听了,觉得奇怪,“你真这么想?”
文竹哑然,不会儿又嘴硬起来,说,“不然呢?这府里男人,但凡有点姿色的,你早睡一遍了,何苦来呢,天天叫我给你铺床缝衣服。”
“这件别人缝不了吧…”苏打个哈欠。
“所以说我可怜呢。”文竹抬眼瞪她,子苏也不怎样,又打了个哈欠,文竹再说什么就是左耳进右耳出了,痴痴盯着他的嘴巴,果真把噩梦忘了个七七八八,嘿嘿一笑,凑过去便亲了一口。
文竹自然不再多嘴,丢下衣服在旁,两人搂将起来。莺啼燕啭百折千回,水声旖旎不绝于耳,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又做一回。
“你不饿吗?”文竹问。
子苏坐他腰上,笑答:“怎么不饿,上面饿了下面也饿。”她话音刚落,杨柳便领人来了,跑着过来给她披衣服,生怕她着了风寒。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庆王府中尤是如此:
一道雪霁羹,是百朵芙蓉去蕊捣碎,烹入豆花,红白交错,恍如雪霁之霞。
一道紫龙脱袍,是百条鳝鱼煮至熟而不烂,分别剥肉取血,使之成条不断,呈为紫色,再以鸡汤花酒炒制。
一道九珍九藏,则是取于猪牛羊鸡鸭鹅鱼虾蟹九味,去皮剥骨,脱壳生拆,敲成肉茸,加粉擀成纸状,间隔油酥,叠成九张。
一道空心琉璃,却是便宜,将烫面丸子炸上三道,裹上琉璃糖芡,难在叫丸子自己吐出内里面糊,只留脆壳,不能差了半分火候。
最难还是国色天香,活脱脱一朵牡丹:是虾蟹煎煮,肉末扫汤,加以鱼胶,炖得遇热则融,遇冷则凝。再清澈澈地刷在花瓣儿上,风干以后小心撕去,汤便成瓣儿状了,终于拼成一处,佐以几种杂蔬,随意陈在桌上。
谓之四菜一汤。
子苏穿衣起来,杨柳便倒了一盅热茶,拾起牡丹漂在里面,雪一般化了。
“有趣。”她评。
杨柳后面几个男孩儿便喜笑颜开,究竟是苏平日里宽容待下,他们也都报以真心。苏常常吃饭不香,他们就想尽办法在厨房里面翻花。屋里头也不拘着大小,苏不叫文竹站着伺候,倒是留他一起饮食,他却说:
“您以为现在是什么时候?我早吃过了。”说罢,仍是坐到她旁边去,黏着她说话。
“属你牙尖。”于是,苏挑了两根紫龙,喂给他吃,堵他的嘴巴。
终于吃了羹,喝了茶汤,肉蔬也进了不少,子苏却觉着身上痒,杨柳替她掀开衣服看,竟是横竖给挠了好几道红色甲痕。
“侧王夫厉害,王上不疼吗?”
子苏摇头,“没觉着,”却与文竹说,“早晚给你指甲矬了。”
竹不以为意,抱来针线盒说,“那您等着山上问罪吧。”说罢,便劈线起针,忙活起来。
“问我罪又跑得了你去?”
“谁说不是呢,您若总是不争气,我可只有跟着死去。”
两人拌嘴,杨柳便去正房寻来药膏,挑在指尖,吹气温热了,再与她涂。文竹又道,“好哥哥你与我评评理,我劝她每日早些睡觉,可是错了?”
杨柳轻笑,“这话原是没错的,可惜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多少年的毛病,我来时她就这样了,您这几月里就想她更改,难呢。”
“哥哥哪里人来的?”
“漓州,渔家。”
“那怎么来这边的?”
“坐船来的。”
“这答得巧,竟不是自个儿游过来的。”
屋子里面有说有笑,外面又端着茶果进来,端送的男孩儿名叫珠儿,容貌也算入俊俏一类的,放下茶盘就留下屋里收拾。
文竹打眼瞧着环儿如此,只道:“哥哥不必忙碌,我房里多少也是有人的。”
子苏闻声抬头,珠儿便直眼看她,她知道里面意思,说,“好呢,我就带他回屋吧。”
文竹心里翻白,应声道,“倒是,我这边没什么好处留您。”
“何苦来的,这回又拿醋话酸我,”子苏下床穿鞋,“我不过回屋看两眼书,你别多心。”
她因此与文竹作别,领着柳、珠两个,回正房去了。
屋里霎时安静,文竹心里憋气,竟针刺了手,生怕血污了衣裳,把手指含进嘴里去。
旁边人劝道:“王上最疼您。”
文竹应声回头,眼前人肿着两只眼泡,巴巴地盯着他。这是与他陪嫁的男孩,名儿叫知秋,与他从小长到大的交情。
“何以见得?”竹问。
“吃穿用度都是紧着好的呢,您身上的都是府里最好的布匹。”
“她这上面大方又有什么用,回来娶了正夫,未必想得起我来。”
“或者把您扶正呢?”
文竹摇头,“不会,我不合她的意,避子汤一日不差地给我喝。”
“王上年轻,还不想生养吧。”
知秋再劝,文竹便叹气,“谁知道呢。”
贵女三夫四侍既是平常,这后院的男人便分得出嫡庶尊卑,文竹从前在娘家是庶子,如今在妻家又是庶夫了。由此可见,嫡庶出身至于男子出嫁便是大事,处处圈在里面不能抬头,文竹自是想被扶正,却也是多想无益。
“各安其命吧。”文竹一笑,继续缝补的活计。
那边子苏回到房里,叫杨柳点起梨香,搂起珠儿,照着屁股给他来了一巴掌。
“您气侧王夫了?”杨柳便问。
“我不气他。”苏答。
珠儿委屈道,“我自是下贱的,好歹却是王上屋里人,平日咱说,王上屋里的猫儿狗儿都比别处的贵些,如何我碰侧王夫一下桌椅,他就嫌我脏了?”
“主子爷是你能嘀咕的?”杨柳提点道。
苏皱眉,“是我惯了文竹,何尝又没惯着你?任由你们讥来讽去,不得清净。日后再娶一个回来,房瓦再别给我掀了。”
珠儿哑言,柳听了便问:“您还娶?”
苏点头。
“也是,眼瞅着要七月了,中元节漓州王上要来,至于迎什么正房郎君,您也问问母亲意思。”
他这一言,苏便长叹一气,“如何又提起她了!”
原来皇室一脉,自从初代文帝经天纬地,赐姬姓于几位亲姐亲妹的子女,便立下规矩:皇女登基需得饮下断弦汤,不事生育,凡姬姓的女儿皆为皇帝养女。一大家姊妹小时一起在山上养着,十四岁下山开府,能者入朝为官,未来从中择贤继承大统,其余女儿到了年纪便到各州之中,亦是做王理政,此之谓众星拱月,可保江山无虞。
子苏生母便是漓州王,平日并不相见,然中元是新周大节,各地方王便要瑛州上山,一则祭祖,二则述职。
想及此处,苏道:“我不听她的,说到底这血缘不是根本,她既不是我母皇,便说不算我。到时候,我想娶哪个,就自己上山去求。”
杨柳知她母女不合,便不再说话。
“她想着我娶文家公子,我也娶了,”她因此话到文竹,“说起竹子,他原也没什么不好,是我忌惮他家的势力,他娘更与我那亲娘过从甚密,真给他作正,全遂了老家伙的心意,要拿我作提线木偶。”
杨柳点头,环儿却听不懂了,悻悻去为她斟茶,又听她话起文竹母族。
“他母亲文优,刑部尚书,他姨母文信,当朝左丞,这不得给我吊起来,”她喝一口茶,说,“既不缺我一个犬马,我又何苦进去掺和,我只愿在这府里做个闲人,熬到老太太死了,过去漓州罢了,也领着我柳儿哥哥过节逢年的回家看看。”
杨柳闻言一愣,侧身怅然,片刻回过身来,笑道,“亏您念着我。”
“我如何不念你呢?”子苏仰卧下,懒得似玉山倾颓,一身风流气韵堆在眼角,“若不是你在我身边七年,吃喝用度全离不开你,便不舍得你忙碌了,好歹给你个名分,在我身边享福。”
“我宁愿做这个管事,能在王上身边就好,从来不惦念什么名分。”杨柳沉着眸子,走上前去接她饮过的茶。
“想着你比我大两岁,再两年二十五了,不拿着名分难道要出府去。”
柳莞尔,“我自然是不愿走,真到那时便听王上的,不过如今尚且没人替得了我。”
子苏听罢抬手,指其身后,道,“你手下那个环儿不错。”
环儿脸一红,柳也点头,说,“是,可望着他呢。”
“俸禄可够用的?也不见你打扮。”
“是我不愿意花枝招展的,省得戴出去惹人红眼。”
子苏点头,又抬眼看看珠儿,问:“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听她说及自己,珠儿忙笑答。
“我自然不会负你,只是你在我屋里随意便是,出去又何苦跟我撒娇。柳儿同我多少年,尚且这样小心,何况乎你?你也别怨我不给你作什么郎君,真出了我的房,再招人嫉恨,未必好得过今日。”
珠儿听了丧气,垂下脑袋,只顾着点头。说罢,子苏从枕头底下掏出一本词话,随意翻上两页,说,“你去厨房,叫他们给侧王夫做一杯荔枝膏水,你给他送去,就说是我要送的,态度好点,自己赔罪。”
珠儿于是垂头出去,留得子苏长叹一声,向杨柳招手,叫他打扇。
风清了云淡,天热了蝉躁,玉指翕动,扇舞上下,便是香风阵阵,叫人眼饧骨软,子苏不一会儿又合上眼睛,迷糊睡去。她再醒来,头上竟盖了件睡衣,拿下一看,是文竹替她补好了,一时寻不到哪里曾经破过,不由得惊叹:
“好的似从来没破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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