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向荣

　　补课的事一直有序进行着，季扬真真如他说的，一道题可以耐心讲到畅意听懂为止。没有序进行的是畅意的晚饭，这几天难得畅正德和吕韵都在加班，她都是用中午的剩菜来敷衍自己。

　　今晚突然很想吃些新鲜玩意。她在手机上划拉着寻找店面，结果被一家关东煮店给吸引住。

　　诱人的香味，Q弹的丸子……畅意咽了咽口水，10多分钟的路程，不算太远。

　　这是畅意搬来后的这段时间第一次夜里出门。这老区巷子多且深，她跟着导航走，兜兜转转绕到了一个没来过的巷角。这条巷子似乎已经远离了闹市，听不到蝉的嘶吼，除了几捋风和周边几户隐隐泛着的微光，再无其他，像被丢进了一片混沌朦胧中。

　　“正在为您重新规划路线。”

　　畅意将手机不停地绕着八字，寻找方向。手心已经出了薄汗，她有些着急，莫名有种不安感，决定放弃导航，环顾着四周，总算是找到了一尽头亮着霓虹灯光的巷子。

　　“吁～”一声黏腻的口哨声从背后传来。

　　畅意无意识地回头瞥，却傻了眼。

　　几米处一尖嘴腮猴般的男人向她敞开了风衣，小幅度转动脑袋的同时还露着猥琐龌龊的笑。

　　畅意瞬间耳鸣，生理性的恶心呕吐感冲到了喉咙眼，来不及反应，她强压住想尖叫的恐惧，快速提起发凉的脚步，向那处霓虹灯光猛冲去。

　　狭窄的巷子让脚步声格外明显，畅意不敢回头，凭借着声音判断出他行动不算太快，更多的是挑逗和玩味。他享受别人惊慌逃窜的模样，时不时便发出急促的跺脚声，佯装自己追了上来，看着畅意加快的步伐，更是发出尖锐诡异的笑声，让人背后恶寒。

　　眼前的光逐渐明朗起来，畅意控制呼吸，握紧手机，一步跨出了这条光影分界线，抵达安全区。

　　她不敢放松警惕，无措地张望周围，大喘着粗气，耳鸣过后取而代之的是人群嗡嗡的谈话声，脑子一片空白，畅意凭借着下意识颤抖地举起手机拨打110。

　　“畅意。”低沉的声音划破夏日沉闷的空气，灌入耳朵。

　　畅意扭头，看到一人一狗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伫立在身后，像汹涌海浪中的礁石，让人悬着的心突然找到了一处依靠，她长吐一口气，本来觉得只是恐惧的心眼睛瞬间盈满了泪水。

　　“季老师……”她有些哽咽，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视线却被模糊，斑斓的灯光和他的身影揉在了眼眶里，她甚至怀疑这一切并不真实。

　　刚才拼命奔跑的双腿现在开始脱力发软，畅意红着眼睛，直直地将头抵在季扬宽厚的胸膛上，再没别的动作。

　　季扬皱着眉头，牵着狗绳的手握紧，怕法棍吓到她。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久前在街道遛狗时看到远处畅意对着手机走进了巷子，距离太远，她盯得专心，以为是有什么要紧事，便没有叫住她，但还是绕到这条巷子外的街道想着能不能偶遇上。

　　报警电话被接通后，畅意努力缓和着情绪，一字一句清晰地和警察说明事故和地址。

　　他一向情绪稳定，以至于表情大多是缓和的，但听到事情的经过，心被揪了一下，眉头锁紧，握紧的手用力到颤抖。

　　胸前的人还是保持着这个姿势，17岁的年纪，尴尬的身份，不敢轻易靠近的距离……

　　季扬长舒了一口气，还是举起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没事了。”他不想询问其他，让她再回想起刚刚的暴/露/狂，只是静静地等着，静静地安抚。

　　畅意感受到背部的温度，身体紧了紧，手悄悄攥紧了他的衣角。

　　隔了一阵，季扬看着畅意缓缓抬起脑袋，眼皮有些红肿，手里的狗绳紧了紧，法棍探到了那巷子里。

　　“汪汪汪——”

　　法棍俯下身子，冲里面狂吠了好一阵，又拖着肥肥的屁股出来对畅意咧着嘴。

　　畅意擤擤鼻子，退到季扬身后，“它这是干嘛？”

　　季扬俯下身子，揉了揉法棍脑袋，“它在给你出气，然后再求你表扬。”

　　畅意破涕为笑，往前探了探，“怎么表扬它？”

　　“摸摸它脑袋，然后夸夸它。”季扬扭头，察觉到她状态慢慢调整过来，舒缓了表情。

　　畅意犹豫了一下，对上季扬的眼神，恰好又瞟到了他胸前那一横还未干透的水渍，心里有些说不清的情愫正在蔓延……

　　她蹲下，试探性地摸着法棍，柔柔道，“好狗狗，好狗狗。”

　　警察来的很快，但巷子内监控死角多，较难取证。

　　“我录了视频。”少女直立在晚风中，她在努力压制着后怕的情绪，一字一顿地道出。

　　公共场合故意裸露身体的恶劣事件常常因为没有其他目击者和视听材料导致处罚滞留。季扬回想起眼前人刚刚被吓坏的模样却录制了视频，有些意外。

　　少女穿着简洁的T恤，晚风缠着衣角，掀起褶皱，她额前的碎发因风而凌乱，却有着野性的呼唤。季扬感受过她带礼貌克制的模样，被她耍贫嘴时吊儿郎当的模样逗笑，也见过她因题目的无奈，但此时的她是未曾相识的另一面。

　　她坚韧且保持清醒。

　　警方做完笔录后畅意已经快饿得发昏，好巧不巧在肚子发出了有声的抗议。

　　“还没吃晚饭？”季扬低眸浅笑。

　　畅意摇摇头，“本来是特意出来打算吃关东煮的。”边说着还翻出了店面照片给季扬。

　　他眼眸微眯，注意到畅意滑着照片的手还有些颤抖，沉了眸色，“我带你去。”

　　两人一狗在晦暗中踱步，畅意觉得自己现在对法棍不再害怕，甚至觉得它摇头晃脑的模样很是可爱。

　　她还偷偷瞥季扬，他今天穿了件方便的黑T，在优秀的比例下显得格外帅气。没有其他的交谈却觉得很有安全感，她噙着笑，不想打破这氛围。

　　“鱼丸、虾丸、萝卜、海带结、鱼籽福袋……麻烦各拿一串，”畅意在关东煮的小方格前微弯腰，皱着眉头，一副很认真挑选的模样，“还有这个鱼豆腐、魔芋丝也各来一串，麻烦再多加点辣汤。”

　　正当畅意打算掏出手机结账时，季扬已经早一步付款，并替她接好这满满当当的关东煮。

　　“季老师……”畅意有些错愕。

　　“奖励给今天畅意同学的勇敢表现。”季扬挑眉。

　　城市里斑斓霓虹灯映射着他硬挺的轮廓，让人有些移不开眼。畅意看着他薄唇一张一合地完整念她名字，尾音上扬，有些过分好听。

　　“谢谢季老师，那我不客气了。”她没有再推辞，咧了个笑，大大方方地接过那一大杯关东煮。

　　“你一个人在家吗？”

　　畅意大大点头，嘴里的丸子顺利下肚后，又答道，“吕女士他们这几天都在加班，回来都快11点了。”

　　“其实……下次再有这样情况的话可以来对面，姚女士很喜欢你。”季扬也学着她的口吻浅笑道。

　　畅意疑惑，她记得上一次见姚云还是搬家来这的第一天。

　　季扬看出她的疑问，幽幽道，“可能是因为你家吕女士经常找她聊天，而且聊了很多有关你的事。”

　　“都聊了些什么？”畅意警惕起来，她担心吕女士在外边把她出卖得干干净净。

　　季扬微微抬头看了眼深蓝的天空，又对上她清澈的眼睛，压低声音道，“秘密。”

　　“季老师，你……”这下更是勾起好奇心，畅意都顾不上手里的关东煮，一直嘟嘟囔囔地变着法问季扬，结果得到的回答都是一样的答案。

　　畅意不知道的是，她克制恐惧情绪时说话声反而会更大，努力转移注意力时会时不时愣神发呆，眼神飘忽，但这些季扬都察觉到。

　　“其实碰到自己害怕的事后，逃避更可能留下阴影。”季扬停下脚步。

　　四目相对，他目光带着笃定，将畅意整个人望入眼底，让她没办法躲开视线。

　　“我不想这件事后你会恐惧男性，害怕晚上出门。也担心你陷入自我怀疑的怪圈，你没有错，晚上出门没有错，走巷子也没有错。”

　　“道路本就是是为通行而修，而不是为行不轨之事的人而修。错的是那些有阴暗想法的人。在这些客观环境的影响下，我们应该对危险保持警惕。”

　　“你做的很好，很勇敢，及时录下了证据，及时报了警。”

　　他声音低低的，却十分坚定，蝉鸣也为他伴奏，一字一句振聋发聩，直抨心脏。

　　回到家后畅意趴在桌上，一不留神睡了过去。

　　梦里的她又来到一个黑漆漆的巷子，她看不到尽头，看不清周围，突然有一只手戳着她的后背，她回头看却看不清那人的脸，只听到一阵阵寒笑。

　　跑……快跑……

　　畅意一直在暗示自己，可脚底却有千金重一般。眼看着那人就要伸手扯她衣服，她卯足力气，拼命挣脱，好不容易看到光亮，她奋力一跳，却堕进了无尽的黑洞。

　　畅意大喘着粗气，猛地惊醒，有种劫后余生的脱力感，刚刚梦里的恐惧还蒙盖在心头，她忽地想到，如果今天遇到的人做出更过分的举动会怎么样？如果其他女生遇到这类事却没有挣脱会怎么样？她心头酸涩，不敢再深想。

　　门口响起敲门声，畅意从猫眼看去，发现是姚云，赶紧开了门。

　　“刚刚尝试做了下冰镇番茄糕，发现味道还不错。有很多，带给你们来尝尝。”姚云说话依旧是温温柔柔，眉眼弯弯，让人看了很是亲切。

　　冰镇的东西似乎很有安抚情绪的效果，配上爽口多沙的番茄，极具风味。

　　畅意不想再深究今天的事，因为……

　　生活仍要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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