矜贵名伶再征娱乐圈【古穿今】

　　林汀还没从没头没尾的剧情中走出来。
　　师妈将她视作命根子，着紧得什么似的，只要她不欺师灭祖不吃里爬外，旁的什么事儿都能睁只眼闭只眼，是绝无可能将她逐出门墙的。
　　大师兄一早就因为坐班邀班吃酒行凶赌博嫖乱阴人开搅被革出了师门，师弟师妹们起初还敢试探，被她收拾了几回后，再瞧见她恨不得绕道走，就算白送他们十副熊心豹子胆，也不敢造她这个二师姐的反。
　　倒是五岁那年，为了给那个活祖宗凑够束脩，那对宗桑商量着将她推到人牙子跟前，开口就是五两银子。
　　甚至为了多卖半吊钱，那个女宗桑还说了句叫她纵是化成灰都忘不掉的话——
　　“您瞧瞧这张五迷三道的卖笑脸！”
　　她当时年纪虽小，却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果不其然，一语成谶……
　　后来若不是半道上同船时触动了师妈的心肠，咬咬牙将她买下来，她就该被卖进堂子了。
　　虽然倡伶之差，也不过是从地上滚到芦席上，高了那么一篾片而已。但别的不说，只说真进了堂子，她怕是都活不到三十三岁寿终正寝。
　　倒不是她做不来。
　　开玩笑，就算进了堂子，那她也能一路摇上去。
　　只是这风月行还不如她们梨园行，她们这行十二三岁登台，只要嗓子不倒牙齿不坏腿脚不瘸，就算上了三十岁也不是不能唱，别的不说，混口饭总是能成的。
　　哪像风月行，十五六岁上开始做生意，二十岁就走下坡路了。堂子自然不会做赔本生意，一笔笔花费都要记在姑娘身上，越是红牌，排场越大，赎身也越艰难，利滚利债生债，除了极少数顶尖的花魁能自赎身价自个儿出来开堂子做生意的，其余不论从良与否，都是清一色的短棺材。
　　她倒也不是不能做生意，只她这人吧，惯会寻无常，阎王爷恐怕也得多嫌她，早早地就要遣人来勾她了……
　　恍惚间听到谷雨喊话。
　　眼神？
　　不是，这手能偷梁，难不成眼睛也能换柱？
　　纵是林汀在这行里浸淫多年，见多识广，也不由得想骂人。
　　娘个来来，就这还做戏？
　　祖师奶奶都该给你们气乐了。
　　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好嘞！
　　当即痛快应声。
　　略一思量，就知道谷雨想要的是什么了。
　　来就来呗，她还能怵这个。
　　做了半辈子戏，她早就习惯了时不时地将自个儿的心酸破碎掏出来，缝缝补补晒晒日头，唯有如此方能融入骨血，在做戏的时候随取随用。
　　也就习惯了放纵各种情绪，无论是需要扪心记住的，还是烂在心里想要无声遗忘的。
　　小时候还会懊糟自个儿没出息，后来年纪大了，你别说，倒是越来越觉得喜怒忧思惊恐悲，也就那么一回事儿，谈不上体面不体面。
　　略一驼背，微微扭转脖子看过来。
　　我靠！
　　谷雨一巴掌拍在魏晋肩膀上，差点给他拍成高低肩。
　　就是这淡淡的一眼。
　　却仿佛隔着悠悠岁月向她投来，美中透着宿命的窒息感，“铮”的一声，正中她的胸腔。
　　推开众人朝林汀跑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能演哑女吗？做任务时对任务对象动了情的女杀手。这样，你先演个含情脉脉我看看……”
　　含情脉脉？
　　林汀眼波流转，嘴角微翘。
　　这可不好演。
　　要眼带水光，偏还不能眨，得宛转，得关情，还得聚光。
　　尤其……林汀将谷雨的前半句话在心里嚼了个来回。
　　哑女？
　　杀手？
　　动情？
　　作孽的，这小囡到底是什么五二歹鬼的破八字。
　　这么一想，她自个儿也没好到哪里去。
　　搁在从前，这样不上台面的蹩脚脚色压根递不到她跟前来。
　　师妈师妹都晓得她顶不喜欢这种异想天开的情爱离合的戏码，毕竟这种戏码看多了演多了人会变蠢的。
　　可如今……当然要拿下。
　　能当前脸儿谁要当后背，哪怕演个副净副末三花脸呢，也好过跟个不入流的生角演双簧不是。
　　当即就想同这位发型别致的女先生叩问叩问这小囡芳龄几何？
　　是天聋地哑还是后来被人药哑的？一个小囡囡怎么会干杀手的？有门户吗？有师承吗？都学了什么杀招？既落得个贼名，还得提着脑袋讨生活，已然不易哉，那小白脸到底是怎么勾得她动情的？她晓得什么是情吗？
　　可到底今时不同往日，林汀很快回过神来，如今的她哪有资格让人抽丝剥茧地同她讲戏。
　　好在打小师妈就教她，不看旁人的戏就演不好自个儿的戏。学戏先看戏，看不同行当不同好角儿的戏，用心揣摩。久而久之，一招一式一哭一笑自然就能信手拈来了。
　　但她跟师妈就不是一个路数的，况且除了师妈，林汀就没见过比自个儿更好的角儿，因此她更习惯留心日常所见的一切人事。
　　譬如久跪汰衣的漂女起身时先扶膝盖那一瞬的狰狞，譬如被主家鞭打的侍女每天到河边埠头上汰衣时揭开衣袖裤管露出血痕的麻木，再譬如被转卖去花船的伎女脱得赤条条任人观看的无动于衷……
　　像这样高来高去的游侠，她还当真认得几个。
　　但这不是关键，这出戏的关键是个有情有爱的女子，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女子……
　　想明白这点，林汀心也就定了，当即清零咣啷，三下五除二的就杂糅了一个出来。
　　就这么站在当地，眼睛都没眨一下，可眼尾飘过的那一丝愁绪，和着天真又说不出来的悲伤，深情又克制，缠绵又孤独。
　　“嘶！”
　　看热闹不怕路远的魏晋倒吸口凉气。
　　他娘的，好淋漓的脆弱感。
　　被一枪爆头的谷雨更是头皮一炸，后脖颈的汗毛都一根一根地竖了起来。
　　这就是她想象中的小哑巴！
　　小哑巴不会说话，但不耽误她动情。
　　反正情到深处，口舌无用。
　　来来来，正要拉着林汀分享这个角色的一二三，还没来及的开口，就被魏晋摁住了。
　　骨节粗短的大手不但摁住了谷雨的肩，也摁住了自己蠢蠢欲动的心。
　　小丫头长得只能说还算上镜，但这双眼睛，灵啊，是真他娘的灵！
　　不愧是戏曲科班出身，不像那群死面瘫，只知道傻瞪，高清镜头底下，个个都是高度近视加散光，演瞎子都不配。
　　但是，花溪碧的演员虽然还要过几天才进组，可人家也是关系户，还是徐亦扬的小师妹。
　　可惜啊，这么戳人的灵气。
　　面色狰狞的魏晋醒了醒喉咙：“小林是吧，留个联系方式，咱回头再聊。”
　　这就是没戏了呗。
　　林汀心知肚明，如何肯甘心。
　　应声的同时，眼底水气氤氲，眉间紧跟着淌出些许倦怠，黑直下垂的睫毛一抬一落间，无辜又风情。
　　看得谷雨又是一激，浑身汗毛又竖了起来。
　　明明什么都不对。
　　妆发不对，服装不对，布景不对，可这个人站在这里，就是这么对！
　　他娘的，恨不得和魏晋打一架。
　　连个十八番都不敢做主，还干什么导演，回家种地去吧你！
　　艹！
　　同样气到胃痉挛的还有谢绝男。
　　她已经打听清楚了：“小哑女花溪碧是个十八番，戏份不多，但人设带感，演好了应该会出彩，所以一早就被资方塞了人。”
　　当然，出不出彩这完全是剧组的一面之词。
　　在她看来，这个十八番既然没有自己的个人支线，那她的人设哪怕再带感，存在的意义也只是成为三番男二的宠物型工具，能吃到的红利基本没有。
　　但哪怕只是个纸片人角色，那也是魏晋谷雨手里的纸片人。
　　天时地利人和，多好的机会，差一点就能杀进去了。
　　可临门一脚，还是栽在了资本身上。
　　谢绝男点了一支烟，又细又长地夹在指尖，好一会儿，扭头看林汀：“这年头，科班正儿八经的毕业生都在跑龙套，咱们就更看不见天亮了。以你的资质年纪，你要肯转行，回头我就去跟我姐妹打声招呼，发你去做TVC，虽然也是青春饭，但好歹来钱快。”
　　好奇地盯着谢绝男指尖的林汀自然晓得这位姐是好意帮她，自然领情：“谢谢姐，我会好好考虑的。”
　　TVC？
　　这听着像是西洋话，林汀决定回头查查再说。
　　只还没等她查出个二四六，就先接了个电话，问能不能约她面谈。
　　挂了电话，林汀看着手里的机子。
　　这可真是个好宝贝。
　　但心里头懊糟也是真懊糟。
　　想她林江仙，打从十二岁登台起，何时缺过戏演。
　　身量未足那会儿先扮贴旦，长成后做闺门旦，再是正旦，这一做就是二十一年，纵是这几年风头日减，索性退下来担纲总教习，可时不时地还是会搭把手登台扮个老旦，或是女串男做个巾生须生的。
　　如今倒好，也算是卖了力气了，却连个十八番都没混上。
　　要不，上正经的戏班子瞧瞧去？
　　再不撂地也成啊！
　　达则生旦净末丑，贫则撂地唱琴书。
　　只要能挣钱，干什么不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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