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中叶

　　池臻房间。
　　祝于宁挂着职业微笑坐在小沙发上，看着桌上摆着的小山一般的零食堆，还有坐在一旁面色不愉的池臻。
　　诡异的气氛在二人之间涌动。
　　片刻后，祝于宁从口袋里摸出两个挂件，摊开手伸到池臻面前。
　　“生日快乐。”
　　池臻一脸怀疑地盯着躺在祝于宁手心的、从古玩市场上淘来的、价值五百巨款的……一只假白玉羊和一颗假白玉白菜。
　　这俩挂件虽说成色就是一眼假，但好在它的长相还算对得起祝于宁的五百块。不过，跟池臻以往收到的礼物相比，的确太不够看了。
　　见池臻半天不接，祝于宁倾身一把握住池臻的手腕，将东西放进他手心。
　　池臻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抽回手。
　　祝于宁没想到池臻反应这么大，以为他还没放下他们之间的过节，不喜欢被他碰。他有点讪讪，从面前的零食堆中找出一块巧克力，撕开包装咬了一口，缓缓道：“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
　　“明明是你单方面误会我。”
　　“好，是我单方面误会你。”祝于宁淡声道：“如果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我向你道歉，你大可不必对我存在敌意，毕竟我们以后应该也没什么机会再见面。”
　　他将锡纸扔进垃圾桶，“所以，我们可以和平相处？”
　　听着祝于宁微微上扬的尾调，池臻莫名感觉房间有些闷。
　　他把头转向一边，深吸一口新鲜空气。
　　半天没听到池臻回复的祝于宁有些不耐，原本想拍拍他的手，但想起他刚刚的反应，于是转而用新拿起的巧克力戳了戳他的肩膀。
　　还在做深呼吸的池臻冷不防被祝于宁一戳，他回头看向祝于宁，正看到祝于宁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锡箔纸，又送了一块巧克力进嘴里。
　　后者嘴里含着巧克力，扬了扬下巴，含糊道：“嗯？”
　　池臻猛然闭上眼睛，神色慌张地大喊道：“和平和平！别看我！”
　　祝于宁莫名其妙：“你真的有23岁吗？”
　　他的意思是池臻这智商看起来顶多3岁，然而池臻却不知道又误会了什么，脸一下子红得跟熟透了的番茄。
　　池惟怀举着一份文件出现在门口，出声打破了房间内奇怪的暗流：“找到了！”
　　池臻如闻天籁，赶紧起身到爸爸身边净化灵魂，祝于宁却留在原地没有动作。
　　“是喜树纤维，你让他们沿着山脉往海拔1000米以上的范围去找。”池惟怀招手，“小祝你来看看。”
　　“等等，”冷汗顺着祝于宁的鬓发流了下来，“我想我可能看不了了。”
　　父子俩这才回头看向祝于宁，祝于宁捂住胃部，有些失态的弯下腰。
　　池臻这才发现，祝于宁的脸色已经可以用血色全无来形容了。他像是受了莫大的惊吓，想上前扶住祝于宁却又不敢。
　　疼痛迅速加剧，祝于宁几乎要栽倒到地上。
　　池臻不再犹豫，大步上前一把搀住祝于宁，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祝于宁已经疼得发抖了。
　　池臻像是想起什么，翻出桌上巧克力的包装盒，发现居然已经过期三年了。
　　“送医院！”池臻的声音尖利起来。
　　祝于宁被池臻吼得耳朵疼，想让他别鬼叫，但他实在已经疼得发不出声，胃像是放在了搅拌机里在搅，在巨大的痛苦下，祝于宁陷入无声的黑暗中。

　　医院。
　　喧闹的走廊人来人往，三月正是春季流感盛行的时候，到处坐满了来看病的老人和小孩。
　　祝于宁手上插着针，靠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挂水。——现在的病人太多，实在没有床位了。
　　虽然祝于宁自称不用打针，开点药吃就行了。但被一脸严肃的池臻断然拒绝。
　　医生刚刚特地嘱咐，祝于宁身上的小毛病太多，一定要挂完水才能走。除此之外，他的胃也要小心调理。这块的问题比较严重，病根留得深，这次就是被过期食品引发了胃部的旧疾。如果现在不注意，老了要吃大亏。
　　这让池臻像只惊弓之鸟一样，一直围在祝于宁身边叽叽喳喳。
　　祝于宁没想到池臻竟然是个话这么多的人。
　　还有，太大惊小怪。
　　这是第三次准备开溜的祝于宁被池臻逮回来时，油然而发的心声。
　　“别想跑。”池臻对面前不听话的病人耳提面命。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祝于宁似乎有些反感医院，不停想溜。
　　这让池臻莫名想到自己当初“警局一日游”的黑历史，觉得自己现在和祝于宁颇有些攻守易势的轮回感，不禁得意地挑挑眉：“小贼。”
　　祝于宁眉心一跳，开始反思自己刚刚和他讲和是不是一个错误决定。
　　“来吧，跟我聊天。”池臻学着祝于宁的样子靠在长椅上，“聊天就没那么无聊了。”
　　“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
　　“啥？”池臻痛心疾首，“你知不知道，你可是我噩梦一样的存在，居然跟我没什么聊的？”
　　祝于宁眼睛微微瞪大，“不小心把你抓进去一回而已，不至于吧。”
　　“岂止啊……”
　　池臻翻出手机文件，伸到祝于宁面前。后者凑上前去看，意外发现池臻给他看的，竟然是之前自己给池惟怀发的健身计划。
　　“八份啊、八份啊……”池臻比了个八，手指狂颤，“我还活着真是个奇迹……”
　　祝于宁思索片刻，也大概想通了前后因果。
　　他有些好笑：“我以为那是你父亲需要的，还特意减轻了运动量。”
　　池臻幽幽道：“要是正常量，这个时候，想必下辈子的我已经成年了。”
　　祝于宁笑着摇头，“看来我们遇到彼此，就会遭到无妄之灾啊。”
　　没想到祝于宁会说这样一句话，池臻有些不高兴，哼哼道：“哪有……”
　　“不是你进局子，就是我进医院。难不成是走大运？”
　　“那些零食都是我每年寒暑假买的，谁知道你那么寸，刚好吃到过期的。”
　　池臻回想了一下，发现祝于宁貌似是特地选了巧克力来吃。
　　“你喜欢吃巧克力？”
　　“是呀，”祝于宁揶揄道：“所以，这简直是针对性投毒。这就当作错抓你的报应，以后就让往事烟消云散，啊。”
　　池臻像是被大人责怪的小孩，蔫了下去，他把脸埋进衣服，嗫喏了句什么，祝于宁没有听清。
　　沉默片刻，祝于宁主动挑起话题：“其实有个问题我好奇很久了。”
　　池臻扬扬下巴，示意他问。
　　“毕竟你家生意做得那么大，你父亲却不经商……”
　　池臻听出了祝于宁言语间的未竞之意：“因为钱都是我妈的。”
　　在池臻的讲述中，祝于宁才了解到池臻家复杂的关系。
　　池臻的母家在开平根系颇深，往上数好几辈都是富户。池母是池臻外公的独生女，几辈积累下的财富让池母从小就过上了要什么有什么的日子。因此，被保护得太好的池母意料之内的变成了一个恋爱脑。
　　情窦初开的她爱上了一个明星，这个明星同样出身富贵，两人在家族的商业聚会上见过几面，那人对池母也颇有好感。只是对方花名在外，是个有名的浪荡子。
　　池臻外公自然不同意女儿嫁给这样的人，可池母吃了秤砣铁了心，最后当然是池母如愿以偿，但婚后她才明白亘古不变的“狗改不了吃屎”的真理。池母能忍受丈夫身份给她带去的非议，却不能忍受丈夫的不忠贞。这场炽热的爱恋最终惨淡收场。
　　而池臻父亲原本是池臻外公家中管家的儿子，从小和池母一起长大，一直暗恋池母。可年少时眼高于顶的池母并没有注意到他，后来他离家求学，也做出了些成绩。但直到等到池母离婚，他才鼓起勇气去追求她。
　　几年后，一直默默守护池母的池惟怀终于打动了原本不打算再婚的心上人，两人步入婚姻殿堂。又过了几年，池臻出生。可幸福的日子没过几年，家庭又因池母离世而破碎。
　　池臻因为母亲的原因，身体状况一直不佳，家里人悉心照顾多年，才总算把他的身体调理好。而且，好过头了。
　　这就得感谢祝于宁提供的锻炼计划和慈（mo）父（gui）池惟怀了。
　　由此可见，生命在于运动，这话诚不欺我。
　　听完这段悲伤而狗血的爱情故事，祝于宁的表情倒不像池臻一样轻松。
　　他轻声道：“对不起，提到你伤心事了。”
　　池臻摇摇头表示没什么。
　　祝于宁岔开话题，“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在读大学，现在还在读书吧？学什么？”
　　“研一，油画。”池臻道。
　　祝于宁有些意外。
　　这家人真是，多样化发展典型。
　　池臻轻咳一声，“头脑方面，我遗传了我妈……”
　　一片诙谐的氛围中，祝于宁终于挂完了水。
　　护士红着脸来给祝于宁拔针，小声嘱咐道：“回去后饮食忌生冷、忌辛辣，过两天来复查一下。”
　　而池臻不知犯了啥毛病，一直若有若无地挡在祝于宁前面，让护士几次都没能碰到他手背上的针。
　　祝于宁莫名其妙，一把挥开碍事的池臻。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池臻震惊的眼神中似乎夹杂着一丝委屈。
　　而旁边位置上坐着的来看病的小姑娘们却异常兴奋，围在一堆窃窃私语。
　　池臻不知道旁边的小姑娘们到底在笑什么，想了半天，终于得出结论：
　　长得帅就是会有这种烦恼啊，哥的魅力果然无人可挡……

　　两天后。
　　池臻的手机停在祝于宁的微信账号界面，手指在“添加到通讯录”这个按钮处划去又划来。
　　其实这个名片池臻已经从池父处要过来两天了。
　　那天在和祝于宁分开后，池臻才想起来自己忘记问祝于宁要个微信号了。于是，回到家后的池臻立即让池父把祝于宁的微信号推给他，池父虽然不知道池臻要祝于宁的微信能干啥，但也顺了他的意。
　　然而，拿到名片的池臻却犯了难。
　　要现在加他吗？
　　他不会以为我很闲吧？
　　主动加他会不会显得我很不值钱？
　　池臻被丰富的内心活动困扰，这两天基本就在重复上述加好友的拉扯动作。
　　终于熬到了今天。
　　是护士说要复查，可不是我想加他，总不好辜负医生的嘱托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池臻深吸一口气，点下了添加的按钮。然后像是被火烧到一般立刻扔开手机，将头埋在床上。
　　池母如果还在世，就会发现她儿子现在的状态和当年暗恋花花公子的自己如出一辙。
　　基因果然很强大。
　　手机很快传来通过申请的提示。
　　池臻立刻坐起来，拿起手机，逐个打字，“今天你要复查。”
　　祝于宁很快回复：“没空。”
　　池臻有些生气，但还没等他回复，紧接着就收到一条祝于宁发来的语音。
　　他看着那个语音条，突然感觉有点手足无措，却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感觉。怀着无比纠结的情绪，他点开语音条，就听到祝于宁清冷的声线。
　　“有案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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