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宫旧梦

　　春节刚过曹操就带兵离开了谯县，我和哥哥还有照顾我们的蒹葭一起住进了曹宅。陆府里的家仆本可以遣散，因为父亲仁善，担心乱世之中他们无处安身立命，所以仍将他们留在陆府，还把家中土地给他们耕种，让他们能够自给自足。如果有一天，我和哥哥想家了，回去也有烟火气相待，而不是满屋的蛛网。
　　我和哥哥入曹宅的第一天，曹丕就郑重其事地把府中的几个孩子召集到一起。我、陆靖、曹真、曹瑜坐在小凳上睁大眼睛齐刷刷地看着他。“既然父亲收你们入曹家，从今以后你们就是我的兄弟姐妹，我曹丕，一定会照顾好你们！”曹丕挺直腰杆，拍拍胸脯。别说，还真有大哥范儿！
　　“走！去找夏侯尚玩！”曹丕披上斗篷对我们“发号施令”，像个英勇神气的大将军。夏侯尚与曹丕同岁，是夏侯渊将军的堂侄，他们自幼亲近。
　　我们跟在曹丕身后鱼贯而出，他带着我们爬过小土坡，穿过田间阡陌，弄得满身是泥。正当我们风尘仆仆地赶到时，鹅毛大雪飘了下来。“下雪啦！下雪啦！”一群孩子在雪地里欢呼着。我在南方长大，下雪对我来说一直是稀罕事，我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们跳了起来。
　　额……我这也太入戏了，真是有损我的形象呢！
　　曹丕蹲下身子用雪搓了一个大大的雪球，砸到夏侯尚家门上：“夏侯尚！出来玩！”他可真是个熊孩子！
　　“砰！”又是一个雪球砸到了大门上。我回头一看，我哥咋还紧随其后了呢！
　　“咚！”“咚！”耳畔传来两声巨响，曹丕、曹真两兄弟正哈哈大笑呢！
　　“妹妹，我们也来玩！”我拉着曹瑜蹲在地上，搓好雪球递给她，“你一个，我一个！”说完我就将雪球狠狠向门砸去！
　　“嗵！”银花四溅。
　　“再来一个！”曹丕笑着，脸颊冻得通红，递给我一个雪球。
　　我正要砸时，“吱呀”一声门开了。“啊！谁砸我！”一声惨叫在院中回荡，只见夏侯尚满头是雪，捂着脑袋大喊。
　　众人看向曹瑜。
　　“尚哥哥，我不是故意的。”一个细细的声音响起。曹瑜的脸蛋被冻得红扑扑的，弯弯的眉毛下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你不要生气。”曹瑜又朝夏侯尚微微一笑，露出两个酒窝来。看着这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谁忍心责备呢？当夏侯尚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始终落在曹瑜身上时，他尴尬地清清嗓子，转头就对曹丕劈头盖脸一顿骂：“曹丕！你又干什么缺德事儿！带着他们不学好！”
　　“你再骂一句试试！再骂我就把我妹子带走了！”曹丕狡黠一笑，拉着曹瑜作势离开。
　　“你给我站住！”一个雪球砸到了曹丕的后颈窝上，“你从哪来的妹子！”
　　“她是我父亲收养的义女，名叫曹瑜。”曹丕将手伸进脖子里把雪一点点掏出来，又向夏侯尚介绍了我们几个小孩。
　　“这儿还有。”我从曹丕的头发上取下一团雪，举到他眼前。
　　“谢谢啊！”他竟然有点害羞。
　　“我是让你把雪拿走，冷啊！”我说完就把雪擦到他的衣袖上。
　　“陆景，你……”他气呼呼地指着我，从地上抓起一把雪渣就往我衣领里灌。天呐！这人懂不懂怜香惜玉？！
　　我死死拽住曹丕的手，喊道：“夏侯尚！你还不揍他？！”
　　“我来了！”话音刚落一个大雪球就砸在曹丕的胸口。
　　曹丕边搓雪球边大喊：“曹真！陆靖！快来帮忙！”
　　“陆姐姐，我来帮你们！”曹瑜拿着雪球加入了我和夏侯尚。
　　曹丕，让我们痛痛快快地打一场吧！
　　雪球像雨点一样砸在我脚边，我也加快速度对他们反攻，雪球之间碰撞出一朵朵银亮的冰花。打到最后我们一个个都变成了大雪人，坐到地上哈哈大笑……
　　看来皇帝的童年和我们小时候也挺像嘛！

　　夜里，我正躺在床上发呆，听到门板上传来“咚”的一声，随即又是“哒”一声，异常清脆。门外“咚”“哒”“咚”“哒”不断交替，听着还挺有节奏感。过了一会儿，声音停了。
　　“陆景，陆景……”一个男孩压低声音在门口唤我。
　　烦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
　　我穿好衣服，冲到门口，拉开门一看，曹丕正站在门口，地上躺着一堆小石子。
　　“曹丕，我发现你特别喜欢砸门！”我朝他瞪着眼。
　　“我来看看你睡着没有。”曹丕有些不自在的看着我。
　　什么？您用石子扔门，人家睡着了也会被吵醒啊！
　　“陆景啊，陆景啊，人家可是未来的皇帝，你怎么能这么说话？”这时，一个声音在我心中响起。
　　“皇帝就能深更半夜朝人家房门扔石子？”
　　“可他只是个六岁的小孩。他没有恶意，只是不会表达自己的需求。”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好吧，我原谅你。
　　我揉了揉眼睛，缓和了态度：“你是不是想约我出去玩？”
　　他的双眼亮了起来：“你怎么又知道了？”
　　切，小孩子不就是玩那点儿事。
　　看他神神秘秘的样子，一定是个好玩的地方，想到这儿我的好奇心也上来了：“去哪里呀！”
　　“我去年偷偷在涡水边的树林里藏了一只小船。走，我们划船去！”
　　皇帝的品味还真独特哈，大半夜约人划船。我皱皱眉。
　　曹丕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白天不敢去，怕人发现告诉我母亲。”
　　哈哈，理解理解，这跟我小时候在家偷看电视，估算爸妈回家时间，怕被发现还要给电视吹风扇一个道理。
　　“那走吧！”
　　曹丕拉起我的手就朝外跑去。
　　夜色寂寂，朗月拨开云隙，草场上轻笼着朦胧的月光，像瑶台上升腾起的仙雾，耳畔传来阵阵蛐蛐的叫声。曹丕一手牵我，一手拨草，我俩已经被草淹没了。
　　“啊！”我的尖叫声划破夜空。
　　“你怎么了？”他紧张地回头看我。
　　我推了推他的背：“你能不能等我走过去了再收手？草全砸我脸上啦！！”
　　“好，我下次注意。”他朝我挤了挤眼。
　　“你为什么放着大路不走，要带我往草里钻。”我发着牢骚。
　　“哎呀，这样走更近嘛！”
　　哼，知道错了就开始撒娇。
　　我把脖子缩进衣领里，又拿手挡住脸，气鼓鼓地跟着他继续往前走。
　　我们终于进到了树林里。
　　曹丕看着树上的记号往前走，在一棵树前停下。他扒开深深的草，整个人蹲了进去，从里面扔出许多枯枝烂叶，朝我喊：“快来看我的船！”
　　这船藏得可真是严实啊！
　　我推着船，曹丕在前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们终于穿过密林，来到了涡水畔。涡水像一条白练，在月光下晶莹剔透，闪闪发光。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我丢下船，拉着曹丕往前跑了几步：“曹丕！涡水结冰了！”
　　呼~白干一晚上苦力。
　　他垂下头，露出了失望的神色。真见不得小孩难过。我在记忆里搜寻着大学时老师教过的华尔兹动作，在脑海中编出了几个舞蹈动作。
　　“我们还有别的玩法！”我朝他笑了笑。
　　我带他来到涡水边，试了试冰的厚度：“你见过有人在冰上跳舞吗？”他摇摇头。
　　“来，我教你跳冰舞。”我拉着他踩到了涡水上。
　　“我们先把手搭在对方肩上，然后你再学我脚上的动作，跟着我的节奏来……”我一边说一边示范。曹丕的学习力很强，很快就学会了基础的动作。
　　“我们再加点难度。”我说道。我微微转体，自然而然地倒在他的怀中，我又连着转了两个圈：“你快拉我。”借着拉力，我又回到他的怀中，左脚高高抬起，与他对视，挑了挑眉:“你看，这就是冰舞的经典动作！”
　　他明明学得很认真，嘴上却不依不饶，看着我的眼睛问：“这种不伦不类的舞，你从哪里学来的？”“我自己编的。”我轻轻在他耳边说。他的身体僵住了。
　　“啊！”我重重跌到了冰上，“曹丕你干嘛松手！”
　　他回了回神，朝我伸出手：“快起来，冰上冷。”“起不来，脚痛！”我揉着脚，赌气道。他又扶我站起来，弯下腰说：“我背你。”我毫不客气地趴到了他的背上，心想：谁让你把我摔冰上，背我就是对你的惩罚！
　　他背起我，稳了稳脚步就往家的方向走去。
　　“曹丕，你的宝贝船不藏回去吗？”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要了，以后再造新的！”
　　听声音，他还挺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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