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遗失23天的谱纸

　　莱塔尼亚的天气似乎一直都是一个热不起来的样子，几乎可以备好一身衣服穿上整整一年，加减一些围巾和大衣而已。也正是这样，博士和车尔尼有了遮盖源石结晶的好理由，毕竟一条领巾在莱塔尼亚总归是件不错的配饰，领花上的菱形红色宝石很衬车尔尼的发色。
　　而博士莫名觉得监测环做为装饰来说也很顺眼。

　　镇子不大，只是罗德岛的办事处实在是偏僻，紧邻着位于地块西北角的感染者聚集区，到镇中心要走半个多小时。两个人坐到啤酒馆里的时候都长叹一口气，博士提议打包点什么东西糊弄掉明天的饭，免得第二天又要走这么远，车尔尼表示完全赞同。
　　至于为什么是啤酒馆，还是他们来的时间不对，餐馆还没开门，但啤酒馆却从早开到晚，“而且一般啤酒馆的饭菜要更好吃一些。”车尔尼拖着一脸茫然的博士走进啤酒馆的时候这样解释道。
　　“……莱塔尼亚在这个意味上还真是疯狂。”博士看着周围明显大早上就开始喝啤酒的人感叹到，但确实饭菜不错，虽然博士还在心心念念着草莓树莓果酱夹心的扭结面包。
　　车尔尼无奈地把一盘普通的甜面包推到博士面前，看起来想用物理方法让博士闭嘴，“在这里最好不要大声提起这个，不然可能会被赶出去。”
　　博士痛心疾首地摇头，“我们不该对草莓树莓果酱夹心的扭结面包如此苛刻。”

　　这顿饭吃得并不算清净，酒馆的女招待一直凑过来聊天，车尔尼秉承着礼节进行最低限度的回应，而博士则趁机问点需要知道的，可惜总是被无视，年轻的菲林姑娘飘飘忽忽的眼神就没离开过车尔尼身上。但也还是托身边这位埃拉菲亚美人的福，两个人拿到了节日的啤酒馆打折券。
　　三天后是小镇的特色节日提瑞甘节，据说这个日子过后就会进入多雨的冬季，移动城镇的核心引擎会完全启动，在冬雨中回转到更加北面的位置，春天再转回南面，以躲避附近山脉在冬季多发的天灾。
　　车尔尼倒是对另一件事情有兴趣，啤酒馆更深处是一个演奏台，他猜测提瑞甘节上会有演奏环节。他从小到大能获得的出门机会并不多，对于这种远离莱塔尼亚核心的边陲小镇会演奏什么样的乐曲略有一些期待。
　　“既然你有兴趣我们那天可以过去逛逛，其实我也挺想去的。”晚饭时间两个人在餐桌上边吃边聊。“因为传单上的辣味沙虫腿黄油蛋卷？”车尔尼本意只是随口一问，但博士非常郑重地点头，“嗯，听说只在节日上才有摊位会卖。”
　　“……”音乐家扶额长叹一声。

　　晚饭之后两个人站在车尔尼的房门前，面对着比上午离开时还要无处落脚的房间，博士相当疑惑车尔尼是怎么从钢琴那里走到门口的。“这个……不做点什么吗？”博士随手捡起来地上的谱子，上面写满了音符，还有凌乱的基本无法辨认的字迹。
　　“……”车尔尼看起来略微有些不好意思，他下意识又抓乱了自己的一边头发，“每次收拾的时候，看到上面的内容就会不自觉地写下去，所以一直没有什么进展。”
　　博士已经在地上捡了好几张谱子，翻来覆去也看不懂上面写了什么，但直觉告诉他，这些现在像废纸一样堆满车尔尼房间的草稿说不定有着价值连城的潜力，说不定比得上十组改量装置……或者三水锰矿。
　　“要不然，我来帮你收拾吧，不过我确实看不懂谱子……或许你可以教我？”博士提议到，看向车尔尼的表情里多了点期待。
　　音乐家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沉思片刻，从行李里面抽出一本乐理书，递到博士手上，“那就拜托你了。”
　　两个人约定在打吊瓶的时间学习乐理，最起码学到让博士可以读谱的程度，这也是车尔尼对于输液的妥协，原本他宁可再经历一遍静脉推注的不良反应，也不想什么事也不做等着吊瓶打完，博士也是不得已才提出他可以在输液期间教自己如何看谱。

　　博士拿着源石抑制剂的配液和输液杆来到车尔尼的房间里。这已经是博士短短两天内第三次在车尔尼身上动针了，从第一次冷汗直冒，到现在已经相当轻车熟路。
　　车尔尼说他自己教学会很严格，博士并没有掉以轻心，但是博士也没想到居然还有人可以一边打着吊瓶一边认真上课。车尔尼在音乐教学上展现了超乎寻常的耐心，他会细心解答博士的每一个问题，会提醒所有容易疏漏的细节，博士也没成想自己能在短短两小时之内从对音乐毫无概念进展到能够理解五线谱。
　　“不愧是在源石和天灾方面有所研究的学者，”车尔尼感叹道，“您在音乐方面的理解能力实在是超出我接触过的几乎所有人。”
　　“听起来好像没什么关系？研究源石天灾和研究音乐有什么共通点？”博士听得云里雾里。
　　车尔尼摇头，“在莱塔尼亚，音乐与源石技艺相互依靠相互发展，因此大多数源石学者也是出色的音乐评论家，尽管我对莱塔尼亚当下出名多数音乐评论家都持怀疑态度，但确实存在拥有真才实学的人。”
　　博士起身准备给车尔尼拔输液针，为了防止伤及双手，车尔尼的输液针扎在小臂侧边的静脉上，因为他刚刚上课时动作幅度不小，针孔附近现在青黄一片，博士拔针时轻轻抚过那片淤青，“我倒觉得是你教的好，车尔尼老师。”博士眼中带笑望着音乐家，轻声地认真地说到。
　　“……谢谢。”埃拉菲亚忍不住抖动一下耳朵，虽然坦率地接受了赞扬，但医生紧接着的那声他应该听惯了的“车尔尼老师”，显然给他的理智带来一阵意想不到的冲击，他没想到这个年纪了，被人称作老师还会心生一种混合着愉悦和羞怯的雀跃感。

　　源石抑制剂的效果来得很快，博士专门把握了时间希望车尔尼的作息可以固定一点，刚好也是十一点，坐在钢琴前正在完成那首曲子的音乐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困意，他好几次在钢琴前差点睡过去。逐渐粘稠的意识之中他感觉到医生在整理他的头发，动作很轻柔，给一直以来被源石结晶压迫到麻木的头皮带来一丝放松。
　　要说给埃拉菲亚整理头发这件事，本来只是无意识的顺手，博士这个人虽然有着轻度的强迫症倾向，基本上都能抑制，毕竟罗德岛的干员有相当一部分在着装和外形上都有自己的想法，他不太可能见到就给人家整理头发或是衣服。但他和车尔尼最开始就由他不小心打破了肢体接触的界限，所以博士反而失去了这条自觉，等到博士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对车尔尼的头发动手好多次了。埃拉菲亚的红发说不上有什么特殊的触感，但他们会因为音乐家激烈工作中的下意识习惯而挂在角上，博士一边觉得有点可爱，一边又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完蛋了，说什么可爱，这不是完全迷上了吗。困倦的音乐家眼神比平时显得迷离不少，他无意识地转头顺着博士给他整理发丝的手挨上去。
　　“晚安，车尔尼老师。”博士弯下腰向他道别，趁机把额头抵在音乐家的肩膀上，看着他轻应一声之后貌似清醒稳重实际上意识模糊地去躺到床上睡觉。随后博士在房间里站了一会儿，直到听见音乐家绵长平稳的呼吸才离开。

　　这次并不是惊醒，而且到了某个节点自然就睁开眼睛，终于这一次在车尔尼醒来时，他的室友并没有在他的房间里，这反而叫他觉得少了点什么，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不知道是烦躁室友不在，还是烦躁已经对有人闯入卧室感到习惯的自己。但还没等车尔尼的烦躁过去，他的室友就悄悄推门而入，手里拿着的应该是那天染血的衬衫，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出任何痕迹。
　　“啊，你醒了，早上好。”博士愉快地对车尔尼打招呼，他把衬衫挂在门后，丢下一句“记得出来吃早饭”就离开了。
　　仿佛两个人一起这样生活很久，车尔尼总觉得氛围有些脱离想象。
　　早饭之前是日常的采血记录，不需要像第一次那样采集一整管，只需要大约4毫升，之后采血管静置在昨晚从楼下搬上来的仪器里，博士叼着面包片熟练地操作着，连接到PRTS的终端机放在餐桌一角，仪器上的数据会直接导入终端，博士得赶在医疗部的早会之前把数据传上去，等待凯尔希开完会抽时间和自己联系，只从数据上做对比，血液源石密度自然是没有变化，剩下的几项或许因为得到了休息而趋于正常值。
　　上午两个人各忙各的，博士还有罗德岛的事，车尔尼则在尽力完成博士拜托的那首曲子，他也在借由这个机会，对抗那个令他无比焦虑的、存在于脑海中的日夜不息的旋律。

　　在PRTS上远程清掉堆积的事务，凯尔希终于给他发了通讯，之后采血和输液还会继续两天，凯尔希派去的人也大概会在那时候到达。至于回到罗德岛，最起码也要五天之后了。博士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想法居然是“可能只剩五天了”，他泄气地趴在桌子上，为自己的沉沦开了一管理智液庆祝一下。
　　之后的两天大概也是这样度过，尽管博士所掌握的乐理知识让他整理乐谱草稿已经大概足够，但车尔尼和他还是心照不宣地在输液期间上乐理课。车尔尼还是诧异于室友的头脑，尽管并未同步学习乐器，但医生对音乐知识的进步让他惊讶，恐怕一些从小接受音乐教育的贵族都很难比他现在理解得更深。
　　在博士的努力下散落满屋的草稿基本都被收拾干净，分好类重新打包，毕竟可能只剩五天，车尔尼就要回到罗德岛。而车尔尼那边，博士委托的曲子也已经基本做完，只是作为多乐器的合奏曲，车尔尼一个人很难演奏出应有的效果，看来只有到罗德岛上再谈最终调整。
　　博士相当青睐的那个窗台现在终于有他可以安心坐着的空间，他坐在窗台上看书，外面传来小孩子的说笑声，博士扭头看着楼下的孩子们和他们的家长往镇中心跑去，忽然想起来好像还有提瑞甘节这件事，显然车尔尼也想起来了，两个人颇有默契地对视一眼，各自拿上外套准备一起出门。车尔尼的源石结晶在领巾和头发下面藏得很完美，今天装饰领巾用的是绿色宝石的领花，恩，很衬眼睛的颜色，博士托着下巴一脸严肃地点头，而可疑兜帽人今天依旧是可疑兜帽人。

　　啤酒馆里相当热闹，演出台上如车尔尼所想的，正演奏着莱塔尼亚西南接近叙拉古的这片地区相当有名的民谣组曲，充满泰拉中心地带的节日气氛。虽然演奏者的水平参差不齐，但民谣乐曲的自由与快乐一般也来自于此。
　　与上次过来时的萧条和白天喝酒的颓废氛围完全不同，正值提瑞甘节，全镇放假，午餐时间的啤酒馆热闹非常，那个菲林女招待大老远看见人群中显眼的红发埃拉菲亚，在热闹的人群中一个晃影就来到博士与车尔尼面前，她热情地帮他们挑了个位置坐，距离演出台不远不近，还自说自话定下来了节日套餐，而且很快就上齐了菜，嘈杂的啤酒馆里，台上演奏时人群默契地降低说话的声音，而且几乎所有人都会配合着乐曲的节奏拍手或者敲击木制的啤酒杯，恐怕整个泰拉上也只有莱塔尼亚有这样的节日习惯。
　　博士也没见过这种场面，跟着人群的动作轻松地用指尖在桌子上敲击节奏。
　　“医生喜欢这种民谣曲吗？”车尔尼问道。
　　博士回过神，看着车尔尼意外认真的表情，他有种微妙的预感，赶紧回答，“只是听起来蛮开心的，我对音乐没什么了解，所以好听的曲子我都很喜欢。”
　　车尔尼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如果您喜欢的话，民谣曲虽然我没有写过，但或许可以尝试作一两组给您听。”
　　“……”博士觉得价值观受到冲击，一两首就算了，居然还是一两组，他只能选择无奈地用自己的啤酒杯敲上音乐家手里的啤酒杯，“节日快乐。”尽管他们还是第一次过提瑞甘节。
　　两个人随意地聊天，从莱塔尼亚说到博士去过的地方，成长在泰拉腹地的埃拉菲亚对博士提起的汐斯塔与多索雷斯都很感兴趣。而博士则对演奏台上乐手们感兴趣，显然，他们之中吹奏短笛的黎博利和吹奏风笛的瓦伊凡撑起了整个队伍，但更让博士疑惑地是中间的卡普里尼少女使用的琴，比小提琴大一些，外形有细微的差别。
　　“是民谣中提琴，莱塔尼亚靠近叙拉古这一带的民谣里经常会使用，这一带传统的中提琴音域要比正规的中提琴跨度大一些，音色也更特殊，在不少民谣中也常被用来拨弦演奏。”车尔尼注意到室友好奇的眼神，他现在已经可以仅靠眼神就基本明白室友大体在想什么了，“中提琴我确实也会用，这种民谣用的中提琴虽然没有碰过，但提琴类的乐器原理都是共通的。”
　　话音刚落，车尔尼稍微皱眉，连博士也听出来了，中提琴刚刚有一个调子走音很厉害。虽然短笛和风笛及时掩盖过去，但啤酒馆里的人显然热情消退了一些，台上暂时交给风笛和短笛的演奏者，开始一首悠长舒缓的吹奏曲目，后方手铃鼓带着提琴手开始调试乐器，但似乎他们两人都对调试中提琴并不太熟练。
　　车尔尼轻声叹气，“那把琴很旧，也很特殊，恐怕一般的调音很难校准……如果是小提琴或者大提琴，在莱塔尼亚的啤酒馆里找一个倒是不难，但这种民谣用的中提琴，恐怕一般人很难上手。”
　　博士晃悠着手里的啤酒，看着它消泡，一抬眼发现车尔尼的神情凝重又严肃，皱着眉望着调音的两个人。
　　“诶——多么可怜呐——”博士忽然提起声音长叹，硬是把车尔尼的注意力引了过来，“这样下去，恐怕演奏只能中断了吧？要是说，有一位技艺高超知识渊博心地善良的音乐家刚巧路过又能够出手拯救这场演出该有多好……优秀的音乐家总不会就正巧坐在我对面吧，你说呢，我的室友？”博士把啤酒杯搁在桌子上，托着下巴眼怀笑意看着车尔尼，“一般人很难上手，但你又不是一般人，”刚刚车尔尼已经在不自觉地推演中提琴的指法，博士早就看见了，“去吧？去拯救一下这里的提瑞甘节？”
　　车尔尼略带幽怨地看了眼他这位玩心大起的室友，可是他的激动也早已掩盖不住，“那我去去就回。”
　　博士看着车尔尼迈开长腿快步走到演奏台下，和年长的鼓手交涉，似乎自称来自维谢海姆的音乐教师来着？
　　不愧是莱塔尼亚顶尖的音乐家，三两下就调好了提琴，随意试了几个音，已经叫鼓手和刚刚勉强拉琴的卡普里尼少女惊讶不已。他走上演奏台，和刚刚停下一曲的吹奏者们交流了一下，他们互相握手，接着在低声商量什么。从车尔尼走上演奏台的那一刻，就有几个半醉的人在不满地大喊，博士倒是一点也不担心，饶有兴致地招呼那个满眼放光的菲林妹妹上了一杯度数很低的白啤。

　　车尔尼拨弦试了几个音，和两边的乐手点头示意，那位年轻卡普里尼接替了年长鼓手拿过那个手铃鼓，年长的鼓手则拿起一边放置的里拉琴，看来这才是他们本来的位置。人群的议论声从车尔尼拨弦试音的时候就嘈杂不断，但中提琴独奏开场时利落清脆的高音立刻让所有人都惊讶不已，谁能相信这种边陲小镇啤酒馆的客人里，居然坐着这样一位水平高超的演奏者！
　　这首节奏极快的民谣把节日氛围推上一个新的高度，尽管并不是很了解民谣，但博士很确定这把中提琴在车尔尼手里像是变成了完全不同的生命形式，它自由地变换着各种音调，其中不乏接近小提琴音域音色的部分，又立刻在需要的位置奏响中提琴特有的音色，出色的演奏让台下听众的欢呼更加热烈，莱塔尼亚人永远为优秀的音乐家倾身。
　　一曲结束，喝彩声几乎掀开整个啤酒馆的屋顶，车尔尼本打算就此结束，这把中提琴之后的演奏看起来也没什么问题，但短笛手央求他可否继续帮忙配合两曲，民谣组曲里最著名的一首刚刚他们已经奏完，但众人同样喜爱的另外两首著名曲目也是以中提琴支撑，车尔尼现在离开他们就只能选择别的曲子了，车尔尼正在为难，那位菲林女招待向着演奏台招手，她站在下面兴奋大喊：“有一位不想透露名字的客人送了每桌一桶啤酒！”
　　人群欢呼之中，车尔尼看到医生在台下向他举杯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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