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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念书屋
青空几抹云絮,被浅风拍散,远阳西落,光辉一片,马路宽长,高楼静立。王率的声音从电话的另一边传来,扑打在耳边,王洝也温柔道:
“好!宝贝乖!爸爸晚上……”
难得在工作日的下午空闲,王洝正想着下班之后或许可以赶去幼儿园,可就在此刻,那一抹熟悉的身影再一次落入王洝眼中。来者站在校园门口,带着一样的微笑,让王洝所有美好的计划都在一瞬间幻灭。
“……不能接你了。”
尽管张暛摘去帽子、尽管两人算是初见,可王洝却也不难认出,因为张暛嘴边的微笑,几乎印刻在了王洝的脑海之中。
虽然王洝从来无暇想象张暛摘去帽子是何模样,但此刻王洝却也不得不承认,面前之人,这般容貌,却实无法预想。曲线清晰,脸廓完美,容不下五官有一丝瑕疵,俊郎难以涵盖,笑意又添妖艳。一双眼眸仿佛能说尽一切,余晖烧红,分了几抹于瞳色,映照着眶线,泛起润红。
张暛招手,热情地打了招呼,王洝却只礼貌点头,抬手压低了制服工帽。
帽子遮挡,美好的目光藏落,只留一抹红唇,虽不带笑意,却依旧勾画着动人的温婉。
张暛背着工具箱走进大门,不禁好奇道:“您在和谁通电话啊?”
仅有一面之缘,两人的关系却已单方面进展到了交谈自如的地步,王洝也不想多言,只模糊答道:“家人。”
张暛诧异道:“您都成家了?”
簿册已然翻开,笔帽也已拔下,一切都准备齐全。王洝轻敲桌面道:“请登记。”
闻声,张暛便走向保安室,乖乖拿起笔来,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将毕生所学全部写下。只是张暛不知那小鬼师傅手抖,以为汉字本就这样,皆由曲线组成。
简简单单一行信息,吭哧磨叽写了许久。王洝好奇,故而走近几步,才发现:所有的笔画皆是波浪线条,弯弯折折,字不像字,画不成画。心间一片茫然,王洝有些难言:“您……”
张暛满心欢喜道:“我特意学了写字,为了不麻烦您!”
画出的一片花纹,实在滑稽。笑意难忍,王洝不禁问道:“您和谁学的?”
温笑轻点在王洝唇边,耳外空静,只差被帽檐遮挡的眼眸,但却也足够美好。张暛轻怔一瞬,出神道:“您……真成家了?”
风过扫落,纸张翻页,无声回应,一片空寂。
张暛还停在原处,王洝已然转身,走出几步。如若夜未降落,错过背影,该多遗憾?
正赶上下课的时间,大批的学生从教学楼中涌出,三五成群、结伴而行,一条悠长的林荫大道,扫吹着冬风,人来人往。
两人并排而行,相隔不远。初见之时,张暛身上寒意深中,此时此刻,王洝却无法感受一丝。
王洝算了算日子,才发觉今夜一过,便是初九,或许是自己灵息过弱,身体的感官也随之变得迟钝不灵,以至连温度都无法感受。也无暇细究,王洝只想尽快办完公事,而后好避而远之。
走过广场,邻近岔路,王洝才想起问道:“去几号楼?”
张暛摇摇头:“几号楼也不去。”
王洝愕然:“那您来干嘛?”
张暛微微一笑:“我路过。”
百般滋味霎时涌上王洝心间,旁人路过,却直接被自己带入,不知是该为张暛的戏耍愚弄恼火,还是该为自己的愚蠢至极悲哀。
不想再多说一句,王洝转身,便大步走开,张暛站在原地笑望一瞬,而后也跟上,悠然追去。
一前一后,走得微妙,旁人不知内情,却乐在其中。窃窃私语的低声轻绕,炽热激动的目光投来,王洝不禁压低帽子,还时不时地拉起外套的衣领,遮住面庞。
天还未黑,长路漫漫,古树苍老,楼灯轻照。张暛快走几步追上,抬起手来,隔着一层帽子,自然而然地抚在了王洝头上。
王洝反应之时便立马躲避,可张暛修长的手指却已经挑起帽檐,帽子从后面轻轻滑落,恰好落入了张暛手中。
王洝未曾敢想,灵息孱弱之时,自己的反应力竟然也变得这般迟钝,旁人的手都已经伸到了头顶,自己却像个待宰的猎物,浑然不知。
这副面容,张暛日夜想念,终于落入眼中。
相隔不远,却也并不贴近,俯仰之间,雾气交绕,一呼一吸,都能相闻,顷刻对视,暮色赤热,如同月落潭中,瞳孔中央,水雾乍泄。
无思无绪,王洝收回了目光,继续前行,一步一步,不慢不急。
彼此无言,四下有声。
张暛将帽子戴到了自己头上,凑近几分道:“我就是想和您打个招呼,说几句话而已。别生气嘛,好不好?”
本就没有生气,张暛的声音温沉,便更不可能让人生出怒气。王洝一边走过,一边叹道:“我没生气。”
张暛有些伤感:“那您怎么这么冷漠?”
王洝反问:“您对谁都这么热情吗?”
张暛立马回道:“当然不是,我只对您这么用心。”
话一出口,便瞬间彻悟,张暛更加伤感道:“您的意思,是只对我这般冷漠?”
话一出口,便也有些后悔,这般暗讽,的确有些失礼,王洝无奈道:“我本身就话少。”
张暛抬手将帽檐压下,遮上眉眼、遮上半脸,却怎么也遮不上嘴边扬起的满足。
来回的路程,不远不近,却怎样都觉短暂。临近校门,张暛将帽子摘下,抬起手来,将落之时,王洝猛然躲开,一边接过帽子,一边说道:“我自己戴……”
张暛淡淡笑道:“不和我说再见吗?”
王洝无奈道:“再见。”
张暛依旧不动:“不叫我的名字吗?”
王洝直接走进了保安室,或许耐心消磨,连糊弄都不愿分出一丝,张暛却笑着挥了挥手道:
“再见。”
“王洝……”
风抹一片无声,傍晚离夜还长,一些背影远去,消失在一片灯火之中。
王洝静立门前,学生进进出出,路人来来往往,工作如旧,一切如旧。
保安更衣间的设施简陋,一条过道窄挤,两旁的铁柜相对而开,一人站在其中更衣,另一人便无法通过。
并不想与旁人贴身擦过,王洝便站在门外,静静等待里面的人出来。
“下班了,哥!”
王洝闻声望去,王运藤正站在里面招手。
一起共事五年之久,可工作之外,两人几乎没有多余的沟通,王洝不禁有些疑惑:“刚下,您,有事儿?”
吞吞吐吐半天,王运藤有些难言,最终还是犹豫着问道:“那个……开锁公司的人,我看上一次他来,也是你带着他去的宿舍楼,你和他,熟吗?”
王洝摇头道:“不熟。”
脸上泛起一片红晕,王运藤尴尬地笑着:
“啊哈哈哈,我还以为你们认识,想问你要一下他的联系方式……”
虽为仙者,可凡间情爱,王洝也全都懂得,王运藤已经说得这般直白,王洝又怎可能听不出其中意思。
写过一次张暛的联系方式,王洝不知为何,偏偏就记在了脑海,而且还记得非常清楚。随意透露他人的电话不甚礼貌,但成人之美亦是品德,故而,王洝提醒道:“外来访客登记簿……”
话还未完,便被王运藤打断:“对啊!我怎么把登记表这个事儿给忘了,上面肯定有电话啊!哎呀哥!你可太聪明了!”
夕阳斜去,光辉收尽,暖阳消散,只留一片夜晚的凉风。街灯亮起,铺落在远街,高楼繁华,一片热闹。
王洝拐出校园的大门,一阵冷风扫过,骤然窜进鼻腔,本来无妨,可王洝抬头之时,那一抹静立路边的身影猛然映入眼中,王洝瞬间被呛得一阵咳嗽。
王洝走上前去问道:“怎么还在这儿?不冷吗?”
满目明媚,笑意难止,张暛坦言:“本来已经走了,可是突然收到了你的好友申请,又变得很想你,所以就回来了 。”
那一条好友申请的发送者,定是王运藤。一阵苦痛涌上王洝的脑海,真可谓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王洝不知该不该解释、不知该为谁解释。
天又深了几分,气温也跟着降了几度,夜风吹得张暛眼尾长红、面色冷白,王洝不免担忧:“你……等了多久?”
张暛静静望向王洝,轻声笑道:“……一直在等你。”
沉光弥散,轻风漫过,带落一片夜色。哪怕王洝此时感官迟钝,却也真切感受到了飘散的冷瑟,王洝有些不忍:“下次提前告诉我一声。”
神一般的话语说出口来,自己都有些难以相信,为什么还会有下次,王洝随即解释道:“我是说……”
张暛转而笑道:“我想约你,吃个晚餐。”
张暛情挚真诚,满目笑意,令王洝分不清真假。
同凡人共享烟火,王洝乐意之至,只是面前之人实在难测,周身发散的冷息,奇特怪异。况且一过今夜,便是初九,前些时日,自己又将大量的灵息附于古书,现下所剩功力极其微弱,与凡人几乎没有区别。
故而,王洝充满歉意道:“今晚我有安排,改天我来请你。”
期待落空,张暛也有所预料,心里默默失落一瞬,却也没有再无理纠缠,张暛转身,笑着挥了挥手:“好吧,记得想我!”
夜色不黑,有高楼长灯静照,冬日不冷,有人声闹声温暖。走在灯火之下,万步孤独,穿行在各自的世界,看凡间灿烂,过往的行人,各执心情,有人信奉神明,却不知就在此时,正有神明路过。
王洝喜欢热闹,却很少融入热闹。流世百年,亦少与凡人相识相交,王洝向来独身。烟火生于长河,又升入青空,从苍白流成光环。凡间盛大,人各有情,也有一种热闹,是远坐观望,看着喜乐美满溢流在灿烂人间,就如同从前在天上一般,俯瞰凡间,与世人同行,与烟火同行。
已经走过两条长街,分别却如同从未分别,就知道那般痛快的背后,一定还有所保留,停在路口处,王洝不禁回头望去,张暛立刻扬起微笑:“我家也在这边,顺路。”
王洝索性问道:“你往哪边走?”
张暛很自然道:“右边。”
前方的路口,王洝也确实该向右拐,可当转弯灯亮起的时候,跟随着一群行人,王洝转向了左方,张暛也如实右拐,两人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彻底分别。
夜色沉落,却丝毫不影响商城的狂欢,大厦繁华,店铺热闹,一片人声乐声。长廊尽头,开着一家书店,隐于角落,没于喧闹,沉灯低暗,一片幽色,古琴低柔,掺伴着远隔的闹声,慢慢循环。铁梁生锈,窗柜陈旧,落灰无人去擦,长梯通顶,书架错落,汗牛充栋,可书本均无封膜包装,都是些古老的旧书破书,不像是为了售卖。
王洝随手取下一本《启蒙医仙》,翻开之时,映入眼帘的书页竟沾带着浅黄水痕,装订线处还有几条毛边,是书页被扯去的痕迹。
“鱼色白玉,凝而不散,视为活肉,切片以热油爆之,以酒润之,下水滚之,起锅添放佐料,重用姜蒜以调之……”
“或生鱼滚水,去其大骨,肉切方块,调备鸡汤,滤其浮沫,熬煨八分熟,加秋油葱韭,重用辣姜……”
大致翻阅才知,书中所写皆为食谱,王洝不免疑惑,怎得文不对题?
一位年轻店员静站远处,注视王洝良久。
层架之下,王洝捧一旧书,竟也那般认真温柔,仿佛书本也有暖有情。店员从没遇见王洝这样的读客,一静一息、举手投足,都与众不同。
年轻店员走上前来,主动询问:“先生您好,想阅读什么类型的书籍,我可以帮您推荐,或者有什么疑惑的地方,我也尽力为您解答。”
王洝礼貌笑道:“您好,我有些好奇,不知这本食谱为何要叫做启蒙医仙?”
年轻店员立刻答道:“哈!这本书啊!天阙医仙,濮阳世家,您知道吧!年轻之时,学医之余,濮阳□□就是看着这本书,琢磨研究,医食结合,药膳才得以发展,所以就叫启蒙医仙嘛!您看,这上面不是还有他老人家留下的口水印儿嘛?”
王洝怔怔地问道:“那……这撕去的书页,是?”
年轻店员一笑:“濮阳老祖撕下去擦口水了呗!”
闻言,王洝难忍笑意,虽有些荒诞,但却也灵趣生动。不论真假,王洝觉得这番说辞,倒也的确像是此间书店能给得出来的解释。此处气氛沉寂冷清,与外面的热闹格格不入,一间书店不设分类,没有标识,而且书籍古怪,绝非为了盈利赚钱。王洝不免好奇,故而问道:“我能见一见书店老板吗?”
年轻店员抬手指了指:“当然能啦!替念大师就在前台。”
王洝闻声望去,书店门侧,灰石台前,正坐着一位白衣老人,肤色沉暗,长胡浓密,双眼细小,睁了又似未睁,王洝走向近处,霎时间全然明了。
白衣老人周围没有一丝血息流动,这位老板,不是凡人,竟是鬼尸,无修无功,四周却有浅咒护体,或许是旁魔为其所留,也可能是修为折损后的残息,神秘而特别。
鬼尸坐阵,开出怎样的店铺便也都不足为奇,王洝虽满心疑问,此时却也无需再问,只是一神一鬼已然对视,就这般转身离去,不甚礼貌,王洝转而问道:“大师,您这……有没有记载鬽鬼的书籍?”
替念想都未想便直接答道:“从这儿直走,左手边第五排书架,从上向下数,第三格中的第十一本书,去吧!”
王洝还未反应,就被身旁一声轻问打断:“大师!我想求份姻缘,您这有没有什么可以提点提点我的啊?”
熟悉的声音飘入王洝耳边,都不用回身去看,便知身后站立之人是谁。王洝只觉一阵无奈,明言相告也无法拒绝,绕路闲走也无法甩掉,张暛就这样理直气壮地一路相跟,毫不惭愧。
替念即刻回答:“从这儿直走,左手边第五排书架,从上向下数,第三格中的第十一本书,去吧!”
指点的位置相同,如流的对答,甚至连字词都完全一样,王洝不免疑惑:“您刚才,也是这么说的……”
仔细回忆,却想不起什么,替念摆摆手,否认道:“怎么会?不可能,不可能!”
张暛无奈道:“大师,我识字不多,能看懂吗?”
大字不识,却还来书店,换作常人,必然会被这般戏弄惹恼,替念却并不在意,而是翻出柜子里的布袋,将数卷神像倒出,而后说道:
“学业、事业、爱情、友情、祸福、生死……凡间大小事宜,皆由司命掌管,拜他们,准没错!一神管一片儿,具体谁管咱们这一片,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他们的符像都在这儿了,一张两块五。你要是有钱,就全买走,挨个儿拜一拜,准能拜到正主儿头上。你要是没钱,我劝你还是一张都别买了,拜到别的地方,人家天神在那一片区里,也找不到你这么一人,不是白拜了?”
已然有些崩溃,王洝却还是不死心地问道:“多……少钱一张?”
替念瞪大眼睛道:“两块五啊!两块五还嫌贵吗?这样,你们要是诚心想买,算完总价,我可以抹个零头,再送你一把竹香!”
张暛满心欢喜道:“行!那我全要了!”
散了满桌的神像,元臣姿态各样,却皆是体宽圆润、长胡白脸。自己还没归天,就已经有人要在这烧香祭拜,王洝立马拦住张暛:“你求姻缘,去婚介公司啊!”
张暛迟疑道:“你怕不灵啊?”
灵或不灵,是毋庸置疑的,肯定不灵,王洝并不想搅和替念的生意,也着实不想被张暛摆供。仿佛背后有股阴风,一阵接一阵吹来,王洝有些不知所言:“我……”
张暛忽而凑近,微微一笑:“还是说……你舍不得我和旁人有了好姻缘?”
神像之事还未解决,又多了一句煽风点火的玩笑,拦也无用,说也不清,王洝转身便走向了左边的书架。
走过五排书架,来到第三格前,王洝抬头望去,一一数过,目光停落,一本《吸血鬼别爱我之红夜终章》骤然映入眼中。王洝还未来得及惊讶,身后之人的胸膛便碰向脊背,王洝瞬间转过身去,张暛直白的目光投落,相相对视,掀起一片热浪。
王洝下意识退后,可还不等撤步,后背已然抵向书架,张暛随即上前,一手抵向王洝腰侧的书架,一手抬起,将那一本替念指定的书籍取下。
眼看王洝即将寻缝逃离,张暛恰好一手持书,挡在王洝身前,堵住最后一方缺口,让人再无路逃。
王洝只留一面侧颜,俊郎白皙,黑发散落,轻遮眉眼,却抹不去印刻的温柔,近到仿佛能闻其呼吸,近到仿佛能听其心跳,张暛摇了摇手中薄书,轻声笑道:“念给我听,好不好?”
旁人之手,横在后腰,好似环抱,却又不是,侧身而站,王洝避开与张暛对视的目光,只胡乱地瞟落在书页之上。一习热浪骤然吹打在耳边,如同风起,王洝猛然抬起手来捂在耳侧,下意识站正,后背直直抵上书架,抬眼瞪向张暛:“哪有在书店念书的?你快让开!”
王洝抬手欲将张暛推开,换来得却是更近一步的相贴,近到鼻息缠绕,近到视外无物,近到内心发慌,慌乱得只有彼此知晓。
抵在书架之上的手已然移开,一路向下滑去,拨过衣摆、拨过袖口,张暛直接握上了王洝垂落身侧的手腕。
张暛俯身凑近,将那残存一丝的距离也抽干抹净,轻声问道:“大师说的,这上面可有我的姻缘,你不念读,我怎知晓?我的红线要是断了,断在你这儿,你可负责?”
张暛轻声慢念,故作拖延,一字一字,飘落在王洝耳边,将那些仙道礼数全然烧尽。有多大力气便用多大力气,王洝猛然将张暛推开:“你买神像吧!你拜司命吧!我不管你!”
恼火已然将耳侧染红,王洝抬起手来,将其尽遮,张暛亦撤步相让,留出余地,不再强留。
长窗落地,映淌着一片远方的夜色,长廊向前,店铺热闹人满,烟火飘散,一片食味弥漫。王洝走去哪里,张暛就跟到哪里,还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王洝无奈站定,回过头去,却看到张暛面前正站着一个女孩,六七岁的模样,衣着朴素,头戴褐帽,挎着一个铁桶,里面装的满是鲜花,枝叶点缀,浅瓣娇嫩。
女孩轻轻拉过张暛的衣角,抬眼望去,糯声问道:“叔叔,你要不要买花?可以送给漂亮阿姨!”
张暛轻笑道:“哪有漂亮阿姨?”
叫卖的说辞都是一套,却第一次有人反问,女孩满眼茫然,不知如何作答,张暛转而说道:“行啦!多少钱?我都买了!”
从未遇见这样阔绰的顾客,女孩一愣,抬了抬帽子,转而蹲下身去,满心欢喜地数起花束,激动一瞬,甚至有泪花泛滥。
张暛摸向衣兜,手边却空空荡荡,这才想起,购买神像,钱已用尽。也不觉尴尬,甚至还有一丝欣喜,张暛自然而然地望向了王洝。
张暛手提装满神像的布袋,轻轻摇晃,目光直白,表意清楚,王洝虽觉无奈,却也主动走来。
女孩恰好数完,抬起头来,满面笑容,将花束抱起递上:“叔叔,一束鲜花六元钱,这有三十八束,一共就是?是,是……”
女孩大脑飞速运转,却怎样也算不出结果,只能抬头望向张暛。
数字不识,运算更是一窍不通,张暛也只好再望向王洝,眼带一丝笑意,毫不惭愧。
收回满心无奈,王洝转而蹲下身去,将钱递给女孩,轻声说道:“一共二百二十八元,对不对?”
仿佛看到救星一般,女孩将花桶递上,频频点头:“对对!对!”
王洝接过花捧:“谢谢老板!”
女孩不懂什么、却又仿佛什么都懂,不知为何,欣喜又害羞。女孩满面笑容,花瓣也分了几抹浅红映其脸颊。
面前的女孩,做起算数,倒是和王率有几分相似,王洝不免觉得好笑,可转而又觉可怜:初冬夜寒,衣着单薄,人冷花瘦,王洝轻声问道:“爸爸妈妈呢?怎么没见他们?”
王洝半蹲而下,与面前的女孩同高,却依旧直挺,白暖的灯光映在其面庞,温柔有影,张暛站在一旁,也看得清楚。
女孩如实回答:“哥哥不在了,妈妈去别的城市了,爸爸让我出来卖花,全都买完,才能回家。”
童稚的面庞了无波澜,软糯的声音只作叙述,不掺带悲伤、不搅和难过,却如同一把长刀,划过人心。
世间疾苦,不能人人周全,不能件件舔舐,孩子未经世事,大人亦有苦衷,凡间事故,亲情冷暖,三言道不清,两语说不完。
王洝转而低下头去,挑出一束向日葵来,递到女孩面前,温柔笑道:“那你就回家,去告诉爸爸,花都卖完了,这一束送他,好不好?”
花香扑鼻,淡橙有色,映在女孩眼里,仿佛一片暖阳。盛了满目欢喜,不知何时,好似又有余泪模糊,女孩坚定地点了点头,接过花来捧在怀里,手抵帽子,乖巧地鞠过一躬,而后大步地跑开。
孩童的背影远去,未留余声,却怀抱向日、奔跑向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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鬽鬼:鬽同魅,即魑魅,外貌美艳的鬼怪。古旧器物所变精怪,会在夜裏压住人,吸食血脉。
魃鬼:《神异经》云:长二三尺,其行如风,所现之处必大旱。盖以酷淫,则致阴阳不合,妖风能令云雨不成也。
魉鬼:山川木石之怪。
魋鬼:毛浅而赤黄、形似小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