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美

　　顾梓一进教室，目光立刻锁定一个人。

　　“陆绍洋！”

　　激动地喊出声，顾梓脸上全是喜意，整个人双目放光。浑似孤军奋战的士兵在即将独自面对庞大敌军的那一刻看到了援军。

　　虽然这援军也就一个人，但也足够压制她心中潜藏的紧张与不安。

　　然后就有了这石破天惊的一嗓子。

　　就连未知的漫漫前路都好似被点上了一盏灯。

　　陆绍洋此人，是和顾梓臭味相投的“好兄弟”。故而顾梓的红外警报在她刚一进教室就迅速捕捉到了对方的身影。

　　很显然，对方也看到了顾梓。

　　也不光陆绍洋，班里大部分人的视线都被刚才那一嗓子吸引了过来。

　　或许是由于意外，陆绍洋一时并无其他动作，只愣愣地看着顾梓，什么都没说。

　　一时间顾梓被动陷入被围观状态。

　　在未知的环境中，面对众多陌生而审视的目光，陆绍洋的出现让顾梓迫切想要抓住这份熟悉。可偏偏这位熟人跟傻了似的一点情绪反馈都没有，导致她再次紧张起来。这一紧张，又不自觉地开始臭脸，连气势也冷了几分。

　　顾梓的长相属于耐看型。五官和谐，脸蛋又小又圆，凸显一股幼态。但她被捧惯了，自然而然地养出些凌人的气势，行事也带上几分张扬。略狭长的丹凤眼则中和了脸庞的稚嫩感。只在笑起来时眼睛眯眯的，平添几分可爱。

　　还有顾梓的穿着，放眼全校，绝对称得上时尚前沿。

　　放在火箭班尤甚。

　　扫一眼教室，除了一位男同学的衣着打扮和她有得一拼，其他人这样聚在一起，让人有种走进乡镇校园的恍惚感。

　　还好几个呼吸间，大家的视线又重新转移，各自叙旧去了。

　　顾梓暗松一口气，然后敏感地察觉到有几股视线跟被极速制冷一样，染上了些许冷意。

　　但也顾不上多思索，此刻她内心遭受的视线冲击还没平复，依旧慌得宛若地动山摇——

　　麻麻耶！几十号人审视的视线跟迫击炮版的x光似的，杀伤力巨大又令人无所遁形。

　　顾梓迫切的想要打断这种感觉，于是再次喊出一声：“陆绍洋！”因着紧张声带紧绷，音调也多了几分局促的尖锐。

　　这下别说周遭低声细语的人，就连黑板墙后面隔壁三班的人八成也要被惊一下。

　　视线瞬间在顾梓身上重新汇拢。

　　可越是这样，她就越想要做点什么好让自己看起来十分从容。于是顾梓一边目光紧盯陆绍洋，一边刻意摆出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

　　好在这次陆绍洋笑盈盈地回复了：“呦！顾梓！”

　　顾梓立刻迈步走向他，然后顺势坐在他前面的空位上，随即侧扭过身子，将右臂放在他桌子上：“你居然也在这！”

　　陆绍洋晃头一笑：“你都在这了，我在这多稀奇似的。”

　　“滚！”顾梓笑骂。

　　“分进来的。”

　　顾梓激动道：“牛啊你，居然考进火箭班了！”

　　虽说语气略带调侃，但话里的开心是藏不住的。

　　顾梓和陆绍洋能成为朋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俩都很“土”。

　　陆绍洋家庭境况不好，从小和奶奶相依为命。来市里上高中之前甚至只有逢年过节赶集时才能去一趟镇上，还是为了卖东西。

　　等上了高一，理所当然地被各色人和事迷了眼。全都是他没进市里上学前不敢想象的青春与鲜活。

　　而顾梓同样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从小家里管的严，她一直是个循规蹈矩的好学生。直到高中寄宿，脱离了家庭约束后才迎来了迟到的叛逆期。

　　校园中形形色色的人，性格迥异。两个“井底之蛙”迅速被这绚丽多彩的校园世界迷了眼，一拍即合。也在盲从和发展中展现着自我的个性。

　　两人最常做的事不是上课偷偷讲小话，就是八卦谁谁早恋。

　　过分点的类似自习课顶撞班委和课代表，或者人云亦云嘲笑老师同学。

　　起初陆绍洋的成绩还不如顾梓，但临近高一期末考前的两个月，他仿佛受到了点化，整个人顿悟了。从思想，到气质，再到行动，无一不表达着四个字：悔过自新。

　　甚至因着醉心学习不再与顾梓见天儿瞎混，两人差点桥归桥路归路。积极向上的让顾梓吐槽其人格分裂，前后差别忒大。

　　后来顾梓思索过，最终认为这应该才是最原本的陆绍洋。

　　毕竟人学坏很简单，但想要变好肯定不是一两天能做到的。

　　再者，能从乡镇考进实验中学的，怎么可能真是个不知进取的混子。此次考入火箭班，于他而言也算是一次小小的改头换面了。

　　顾梓真心为他感到高兴，他竟真用两个月的时间就做到了！

　　陆绍洋看顾梓盯着自己出神，反嘴调侃：“倒是你，大小姐，果然进了火箭班。”

　　就是这个调调！

　　这每句话都要拖个腔的调调可太亲切啦！

　　顾梓心里高兴，根本不在意陆绍洋说了什么，手小幅度一挥随意地说：“那不都是我爸安排的嘛。”

　　两人自然而然地胡侃着毫无营养的口水话，没有刻意避着谁，反而由于激动都嗓门略大。

　　尤其顾梓，本就嗓门嘹亮，又因着紧张，声音的穿透性可谓极强。

　　两人无知无觉，可班里大部分人都不约而同的得知：那个看起来不好相处又略感浮夸的女生，是个关系户。

　　“嗤。”不知哪个方向传来一声嗤笑。

　　顾梓和陆绍洋同时安静下来，终于在这一声嗤笑之后意识到了氛围的怪异。

　　先前可能是顾梓太敏感，觉得有些同学视线不友好，可这次如此明显的一声嗤笑，连陆绍洋都发觉了不对。

　　顾梓随即皱起了眉。

　　她并不觉得自己关系户的身份有多难堪，她做任何事情都一向坦荡。

　　但在这样的氛围之下，任谁脸上的表情也热不起来。

　　顾梓一下就回想起胡梦琪今天告诫她的话。

　　看来火箭班的学生，确实人人都有尖子生的自傲。面对关系户，他们也确实有自傲的资本。

　　作为普通班曾经的混子，顾梓和火箭班的天之骄子们从思想上就有着根本不同。

　　但既然如今身处在这个环境，不想被孤立，自己以后还是要多注意言语措辞。

　　想到这些，顾梓遇到熟人的兴奋彻底被浇灭，和陆绍洋的“双方会谈”也就这么无疾而终。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各自端正了坐姿。

　　没了聊天叙旧的心思，顾梓正好借这个时间打量未来一年要相处的同学。

　　这么一看发现，其实还是有几个认识的人的。都是初中时候或同校、或同班的同学，有的甚至从小学就熟识。

　　顾梓小学、初中上的都是市里最好的学校，在火箭班碰见几个曾经的同学也不算意外。

　　不过......

　　土著保送生啊……

　　其实自己也曾是保送生名额的有力竞争者呢！

　　......

　　顾梓初三时的班主任很喜欢她。皆因她为人聪明有礼又可靠，在学校同学和睦、敬爱师长。

　　当时她各科成绩都很优异，唯独数学总是在及格线上挣扎。班主任为了培养她，放学后开小灶留校给她补课，甚至量身定制练习题，不求回报的额外付出了很多。无论是出于私心还是为人师表的职责，班主任都希望她能弥补短板，赶上保送的顺风车。

　　顾梓当然也不负所望的将数学拿下了。

　　那会儿父母同学都觉得全科无弱项的顾梓走个保送问题不大。

　　可惜中考前的最后一个半月，顾梓因为一场不得不做的手术住院了。

　　顾梓前一天在医院病床上揣着笔电问同学作业，第二天就收到班主任让同学转告的话：好好养病，不需要写作业。

　　顾梓本人并不见得真的有多想学，她只是直觉做出了一位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会做的事。

　　顾先生和余女士也并没觉得顾梓卧床当下需要费心做什么作业。但既然是顾梓主动提出，两人当然欣慰又支持。

　　得知老师转告的话后，顾先生和余女士特意和班主任通了电话。

　　“就算真要去参加中考，她从现在开始不学习也没问题。”

　　得了班主任如此肯定的回复，顾父顾母立刻劝顾梓放宽心修养，不必惦念学习。

　　顾梓也没想到班主任会说出这样称得上盛赞的话，忍不住有些得意。

　　心知保送无望，免不了参加中考这一遭，顾梓心里别扭完，迅速就想开了——没学习任务，岂不是乐得自在？趁着这次机会，只当休息放松了。再说最近迷上的一款游戏还是挺好玩的。

　　等她踩着出院的点回学校时，伤口线都还没拆。

　　那时候，保送生们已经要坐上学校的欢送大巴，准备提前开启高中生活了。

　　班主任替顾梓惋惜，给她争取了机会，作为学生代表在告别欢送会上发言。 几个发言的学生代表里，就顾梓一个非保送生。

　　因感念班主任的这份心，顾梓很是用心地准备了发言稿。

　　直到站在升旗台上听到下面人的议论声，她才后知后觉的有些尴尬：

　　“这不是保送生欢送会，她怎么上去演讲？”

　　“不知道啊。但她不是保送生吧。”

　　……

　　彼时的顾梓正慷慨激昂地发言，伴随着议论声，面不改色的将流程走完。

　　心中却安慰自己：长者赐不可辞，就当成全老师的成全了！

　　顾梓还是那么擅长逃避现实和自我安慰。

　　刚进高中的时候，顾梓也曾想过早晚会和老同学碰上。只是没想到再次相遇是在这样的场景，而她们给出的又是这样的反应。

　　也是，曾经“优秀”的代名词，现在不过是个走后门的；而那些顾梓辉煌的见证者却已经在前路上遥遥领先了。

　　顾梓心里自嘲，有些不是滋味，脸上也带出些躁意。

　　转念一想又生出不屑——瞧不起这些人的作派。

　　她早已不是初中时代绵软又自律的好孩子了。惹到她脸前的，一般没理由放任。

　　“不过是一群书呆子。”顾梓心想。

　　最好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若还有人要故作姿态的彰显优越感，礼尚往来，自己也得让火箭班的好孩子们见见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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