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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既然她说自己这后位是抢了阿姮的,这些年白白占了阿姮的荣耀,那便把他们两个欠阿姮的,都补上。文帝甩下文武百官,径自下朝往长秋宫去了,到的时候,送礼官们还颤颤巍巍跪在院子里,文帝心下了然,想必宣明殿上的旨意,这会儿已经传到她耳中了,文帝挥手让人都起来,送至殿内放好都退下,自己托起凤冠入内室去寻人。
宣后静静垂首坐在榻边,素衣便服,早做好了寡居的打算,文帝上前,牵过人的手,拉着坐在妆镜前,把凤冠戴在她的发髻上,拨正流苏,又细心的理好宣后两侧鬓发,一同凑向前看着镜中相拥的两人。
“不错,朕亲自描画的凤冠,就是衬神谙的容颜。”
“陛下,这不合礼法......”宣后挪开他伏在自己肩上的手臂,回头仰望他。
“朕下的圣旨,朕说的就是礼法,你总说,这后位是阿姮的,现在,朕立阿姮为后,老三名正言顺入主东宫,哪里不合礼法?”
“陛下未曾下旨废黜妾这个皇后,而妾未曾故去,又立阿姮为皇后,两宫并立,还是委屈了阿姮,明明她才是陛下明媒正娶的妻子,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是,神谙所言有理,阿姮是朕的妻子,可神谙就不是了吗?我们也是下过聘合过婚,拜过堂入过洞房,还生了几个儿女的夫妻,阿姮是我娶回文家的女君,是朕的皇后,朕是宣氏入赘的内婿,神谙是宣氏当家女君,朕当了这皇帝,做了这君主,神谙跟着朕当了皇后,这不应该吗?大丈夫顶天立地,拼了命博取功名,为的不就是封妻荫子,还是说,神谙不想做朕的皇后?”
“.......”明明就是歪理,可听他这么说来,竟似处处都占着道理,他是当朝天子,为了自己,竟不惜贬低自身,抬高自己,做宣氏入门婿,他说自己是宣氏女君,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再不知要开口说什么。
“朕让子昆随了你的姓氏,日后子嗣也都归于宣氏原籍,神谙日后也是有母家可以依靠的新妇了,朕给他怀安王的封号,神谙可明白朕的心意,怀安怀谙,神谙永远都在朕的心上。”
“陛下今日是怎么了,惯会让妾落泪。”
“朕怕,再不说,日后就没机会了,原来想着,来日方长,唯恐渐行渐远,神谙如今都要抛下朕离去了,再不说,神谙何时能知晓朕的心意。”
“妾未曾说过要离开陛下.......”
这人做过的事过后不认账,也不知是谁自请幽禁长秋宫,现在狡辩,文帝才不与她争辩,眼前之人博览群书,称得上半个女军师,要想与她争强好胜,谈何容易,“朕知道子昆自小在你膝下长大,与你母子情深,朕准他留京,日后便入书院,做个夫子吧,想来他定能得心应手。”
“妾替子昆先谢过陛下隆恩,可前太子滞留都城,势必会对新任太子留下祸患,子端日后行事处处受阻,不是长久之计。”
“朕给他寻的宅子,就在东南那片,清静,旁边不远处,有片庄园,早些年朕留意到的,入的是你的名下私产,原本是等建成做行宫养老的,如今便物归原主吧,宣府的牌匾已经着人挂好了,日后你可去看看。”
宣后错愕,连日来,这人的言行举止,怎么越发让自己捉摸不透,不要说规矩礼法,就是翻阅史书,也难见此等惊世骇俗的做法,“陛下不但允了妾离宫,还为妾在宫外立府?”
“怎么,神谙又要说朕的不是?”
“前朝亦有后宫妃嫔离宫,随子前往封地的法子,即便是陛下偏爱子昆,已赐王府予他,妾跟随怀安王别居即可,又何须单独立府?”
“那如何能一样”,文帝撑起腰身站定,这个道理还是要跟她捋清的,“朕赐他王府,是方便他日后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你要是跟过去,还要操心他的衣食起居,怎么能清闲,再说了,朕为你立府,真若是出宫去见你,那叫回家,去他府上,那算怎么回事,朕是老子,他是儿子,他不滚来看望朕,难不成要朕日日眼巴巴的去见他。”
宣后释然,也罢,不住在皇宫里的皇后,便也只剩下这虚名罢了,他若是执意如此,那自己便担着这荣耀吧,只是见好就收的道理,还是知晓的,他这么做,不也是为自己着想,只是这一番心意全盘托出,这心里听着,怎么这么不是滋味,从前,总期盼着自己一日复一日的付出能有所回应,现在,他的回应,排山倒海而来,倒让自己受宠若惊,不知该如何接受这满腔的真情。宣后站起身,走上前,轻轻揽过他的腰,靠在胸前。
“好,那往后,妾便等着陛下回家。”
这突如其来的偏爱,受着心里仍然觉得不安,沉溺片刻,宣后忽然清醒,抬起头追问了一句,“那阿姮呢?陛下此举,可又要委屈阿姮妹妹了。”
“神谙不必挂心,朕与阿姮,青梅竹马,那是日久生情,朕与神谙,是初见倾心,一见生情,朕这一生,最值得骄傲自豪的,不是身居高位,得了这盛世太平,而是如花美眷,尽享齐人之福,少年的恣意,弱冠后的欣喜,都在身边,左右相伴,任谁不艳羡。阿姮是朕的发妻,朕不会亏待的,你可安心。”
“可妾听闻,陛下宣布一切从简,封后、立太子连个大典仪式都无,又岂能说是不亏待。”
“唉,阿姮的脾气你又不是不了解,那她嫌繁琐嘛,不爱弄那些虚礼......”
“不能是阿姮不求,陛下就不尽心,陛下都不重视,那底下臣子和百姓,日后如何能信服太子,如何能敬奉国母?”
文帝把人重新揽回怀里,轻轻拍着肩膀安抚,“好,那便听神谙的,都补上,不光要办,而且要风风光光的大办一场,就是这册封宴席么……”文帝凑到宣后耳畔,吹着丝丝热气,逗的怀中人缩紧了脖子,“神谙再陪陪朕,晚些时日再离宫,可好?”
“妾自然是要看着陛下与阿姮妹妹都好好的,才能放心离开。”
“好,那就辛苦神谙帮朕一起操持这余下的事宜,可是,如此一来,又要让你受累,朕可是分外心疼……”
一边说着,手不由自主顺着怀中人的领口往进探,宣后瞧着势头不好,忙推开人,娇巧着从怀里逃出来,“陛下,青天白日的,你再不去请罪,可莫要来求着妾去为你当说客。”
文帝本还意犹未尽,猛的拍了脑门,浮起一抹惧色,这媳妇多了,也不光只有好处啊,比如这哄老婆,可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差点忘了这茬,那个神谙啊,你先歇着,朕得先过去瞅瞅。”
抬脚转出内室又折回来补了一句,“别忘试试新裁的衣裳,这个料子,衬你。”话毕,扭头撒开腿就往外走。
宣后轻轻叹息,理好外袍,摘下头上的凤冠,在手中细细端详,确实繁复华贵,他一直提倡节俭,自己平日的吃食,便只够他一个人的份量,不曾浪费过一粒粮食,虽贵为帝王,可除却朝服要在臣子跟前维持该有的体面,已许久未曾让内侍为他裁制新衣,还有一点,得亏这后宫里只有阿姮和自己,虽有位徐美人,自那之后,也没再去过她宫里,倘若再多一位妃嫔,怕是都会笑话圣上过去吝啬,因为只有阿姮和自己知晓,堂堂天子的寝衣,都是两个媳妇手缝的,浆洗多次已轻微泛黄。
盯着手里足金的凤冠,宣后微微出神,眼角泪珠悄悄滚落,想着想着却兀自笑出了声,抬手拭去眼角的泪,出了内室去看桌上的华服,凤纹团花,缀着粒粒南珠,光耀夺目。
“这衣服可真好看,皇后可要试试?”
“不必了,我的身量薄,阿姮稍圆润,陛下分的清。”
大典定在半月后,虽日子紧了些,可一应物器提前就定制了些许,仪式礼程有礼部忙着操持,倒也不是很劳人,只不过是多备了些其他的东西罢了,这些都是后话。
这一日,天朗气清,皇城天空上连片闲云都不曾飘过,日头明媚,昭示着今日之喜,百官朝贺,平日里不用入宫述职的官员,今日也是要前来恭迎储君的,是已宫门外的管道两侧停放的都是各府官员的马车,从宫门往里走,一路上都有入宫的官员,因着不光是册封太子,还有封后大典,免不得官员是要携带家眷一同前来朝贺的。
在玄门处外臣与内妇分开,外臣官员直行前往宣明殿,而诸位夫人,则是要先绕道去后宫,拜见皇后的,等各自完成拜贺,再前往设宴之地会合。只是今年这情形,倒是把这些夫人难住了,是该先去长秋宫还是先去长乐宫,两位都是皇后,但总得分个先后。宣后一早便想到此处,今天封后的是越妃,是阿姮的吉日,用不着让这些人受累,事先就让人在分叉的宫道上指路,言明自己忙着筹备宴席,诸位夫人不必前往长秋宫,免得白跑一趟,这些人自然是乐意的,只不过闲话总是得传上一两句,来来去去倒也猜的出来,左不过是宣皇后是政治联姻,越皇后才是圣上心中挚爱,这后位物归原主,之所以如今两宫并立,那也是陛下仁慈,念着旧情罢了。
说便说去吧,也无甚要紧了,宣后确实不在长秋宫,此刻她正在侧殿,躲着清闲,盯着内侍们摆放酒宴上的菜品酒水。新制的凤冠和衮服,她今天一早起来,便穿在身上,如料想中一样,很合身,也如他所言,很衬自己,宣后抚摸着衣袖,喃喃自语的说着,“多好的衣裳,可惜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日后便留个念想吧。”
他想看她穿,她便穿一次,还特意上了较为艳丽的脂粉,铜镜中的自己,连宣后她本人多瞧了几眼,都觉得恍惚,这便是宣神谙,他口中日日唤着的神谙,他说一见倾心的神谙,还好,这个年岁,还瞧的过去,顾影自怜,带上淡淡一抹从容。
伴随着礼官高喝的声音,宣后从侧殿的廊柱后,饶至殿前,悄悄站立在一侧,透过殿内林立的人影,一直望向外面,殿外两侧都站着百官,朱红色的毡毯沿着白玉地面一直铺到阶下,那里,帝后会携手并肩,拾级而上,行至殿前,有礼官侯着。为新后加冠,再走至殿内,至堂前跪接圣旨。回想那时,自己也是那样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接受万丈荣耀,同样背负万斤枷锁,至今,终于松快些了。
宣后随百官一同跪迎帝后,抬首,那神仙眷侣便行至眼前,不同的是,再看到自己的那刻,两人快步走了过来,左右同时搀起了行礼的宣后,“神谙何须大礼,方才遍寻不见你,朕还以为你又不来了。”
“阿姊怎如此见外,之前你总是免我行礼问安,如今自己倒是跪的这般心安理,我可是受不起的。”
“阿姮妹妹受不得,皇后可是受得的,陛下也说了,如今我是宣氏女君,你是君妻,我是臣妇,这礼自然是受得的。”
“罢了罢了,阿姊这理,我是辩不赢了,你且留着同陛下辩去。”
“好好好,就这一次,下不为例,免得让你作难。”
文帝瞧着开怀,右手执爱妻,左手携新后,一同踏上高位,百官跪伏山呼,直至此时,或许才有人懂圣上的齐人之福,为何两宫并立不废后,任旁人谁就是再富足,那也学不来,毕竟难以寻到如宣皇后和越皇后一样,能同亲人一般相处的新妇。
酒过七巡,宣后悄悄起身绕至偏殿,翟媪早候在那里,“皇后,现在便走吗?”
“走吧,今日起得早些,予乏了,想早些歇息。”
珠钗尽褪,华服离身,更换素衣罗裙,倒显得十分爽利,“傅母,日后我们便自由些了。”
“会的,毕竟在奴眼中,女公子还是当初那个女公子。”
长秋宫的一应物件都收拾妥当了,平日里用的上的,打包装箱晨起时就送出了宫,而这些年所得的赏赐之物,私库钱财,宣后全部拿出来用以筹备此次大典酒宴,余出来的日后备好了,会慢慢送到崇德宫和长乐宫,此时的长秋宫,干干净净、冷冷清清,就好似真的不曾住过一位名叫宣神谙的皇后,只留下了两个洒扫的宫人,还有那件刚刚被送回,只穿过一次,还残存着主人余温的凤冠华服,被叠放的整整齐齐,放在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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