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日再青山

　　林书珉是个很胆小的人，这件事谷丰很早就知道。

　　这里的胆小并不是怕黑怕鬼，那太常见了。林书珉更像一只刺猬，尽管她外面的刺是柔软的，但却能把她跟别人隔得远远的。她惧怕风险，变数，任何事，都会事先考虑最坏的结果。

　　所以高三暑假那个夜晚，即使意识到林书珉可能偷吻了自己，他也没有戳穿。毕竟他喜欢的女孩太胆小了，如果知道自己发现了，一定会躲得远远的。

　　可是，一周前的夜晚，她的女孩，喝得醉蒙蒙的女孩给他电话，对他说。

　　“谷狗！拿奖快乐！恭喜！看到你现在这样真好。

　　……

　　谷狗，你知道吗？我高中还蛮喜欢你的。

　　你记不记得，第一次月考后要调位置，我去找班主任说要跟你做同桌，结果班主任那天在办公室直接拒绝了我，还说了一些难听的话。

　　说实话，从小都蛮招老师喜欢的我，从来没听过一个老师对我说那么难听的话，什么成绩差有什么资格要求班级第一跟我做同桌，什么天天不好好学习，老找男孩子玩。

　　后来期末考，你找班主任说，要跟我做同桌的时候，我真的很感谢你。

　　有次午休，我跟袁崇昇不睡觉，在你手上画画，我画的时候，你都还在睡，可是袁一画你指头就动了。

　　……

　　那些你一遍一遍帮我推导的数学公式，期末考试给我单独出的押题卷。我真的自作多情过想过，你是不是喜欢我呢。

　　嘿嘿，程妍姐说你就是喜欢我。

　　承认吧！你也很为我倾倒吧！

　　欸，我说，你要不要跟我谈恋爱啊？

　　不行！要谈也应该你跟我表白！谷丰，你明天工作结束记得回来跟我表白谈恋爱哦，不要忘了。”

　　电话这头的谷丰似乎愣了很久，颤抖的手，直白地展示着自己的情绪。

　　什么来日方长，什么成熟稳重，机不可失才最重要。几乎是挂掉的一瞬间，他就开始浏览订票软件，高铁，飞机，都要下午五点以后的，但自己实在等不及了。敲醒隔壁房间正在睡觉的生活助理，拿走车钥匙，一路驱车，从乌市到江州1079公里，除了在高速区加油，他不敢停下。

　　12个小时的回程里，那些关于她的过去，越来越清晰。

　　初三，体育课闯入自己秘密基地的少女，坐在一旁安静地看《莺莺传》，到后来自己鬼使神差问她要不要听歌，弯弯曲曲的耳机线就这样连接起了看书的少女和写题的少年。

　　高一，刚开学，自己因为母亲去世，不愿意跟任何人说话。袁崇昇和林书珉却好像感受不到自己的冷漠似的，每天强拉着自己去吃饭，一路上给自己分享谁谁谁考试作弊，谁跟谁谈恋爱又被抓了。

　　月考后，自己拿了班级第一，好多同学去找班主任，说想跟自己做同桌（其中当然也包括物理考砸的林书珉），但那些人都没有问自己同不同意。只有林书珉是在征得自己同意后才去找的班主任。

　　不知道班主任跟她说了什么，反正回来后她在桌子上趴着哭了很久。现在想来该是那些难以入耳的话。

　　再后来期中考，又一次位置调换，自己主动去找班主任要跟她做同桌，他记得班主任问自己。

　　“你们在谈恋爱？跟这样一个上课看小说，学习不好的差生在一起，你有什么好处？”

　　“反正没什么坏处。”

　　那时他没有解释，现在想来，其实那时林书珉对自己就是不一样的吧。

　　同桌时，自己午休总爱朝向她那一边，不是因为窗户漏风冲着不舒服，是为了能够偷偷看她。林书珉从不午睡，午休是她摄取课外读物的时间。

　　他看她假模假样地拿一支笔，虚空地在课外书上划几笔，或是摘抄几段笔记，以期让巡楼老师以为她是在学习。

　　看她读《明朝那些事》忍不住捂嘴笑，看《红楼梦》时颦眉叹息，《人类简史》时不住点头……那些饱满热烈的感情，因为偷看自己也沾染许多，因为她自己也有了很多情绪。

　　也是那时，他明白了卞之琳的《断章》之美。

　　“你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后来，林书珉突然迷上了年级第一夏知渊，她说看他第一眼就知道这个人应该是年级第一。她还问自己要不要去一班，这样就能借找自己之名，天天去看夏知渊，虽然知道是玩笑话，但自己还是去一班找昔日的初中同学王佩宁要了成绩单。

　　“我是我们班倒五，你至少要考过我才能进我们班。”

　　年级45，就算自己是因为中考缺考才在普通班，自己也没有把握能在高一结束的分班考考到年级前45。

　　成绩单被自己夹在物理书里，王佩宁的名字被重重地圈了起来。被林书珉看到时，还误以为自己喜欢王佩宁，但自己又没有办法说，是因为她的一句玩笑话想去一班，反而因为这个被她嘲笑了好久。

　　再然后呢，自己真的去了一班，林书珉有空没空就来找自己问题，虽然自己知道是为了看夏知渊，但是那又怎么样。她来看他，却只给自己带了零食，这点实在的好处，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爱慕可好太多了。

　　看在零食的份上，自己回赠了她经典例题集和根据他们文科数学教材自出的押题卷。许是很有用，反正高二那年的期末考，数学考完，她就来自己考场说要请客吃饭。

　　高三后，她减少了来自己班的频率，每次来也都是拿着一堆错题，让自己讲解。而自己也总爱从她们班临近的那个楼梯上楼，为了能瞧上她一眼。百般无聊的高三，她是他的明媚。

　　表彰大会上，她名字被念到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你看，他喜欢的女孩子只要努力就会是光彩夺目的。

　　父亲去世的那一天，袁崇昇刚好跟着他爸去医院洽谈合作，在花坛看到了痛哭的自己，这才明白自己一整个暑假不回消息的原委。

　　葬礼后的第二天，谷丰提着好几箱疗养品，到乡下奶奶家，劝说奶奶说，让自己跟他出去几天散散心。

　　被袁崇昇用蛮力塞进出租车时，自己才发现，林书珉也在车里。外出旅游的那些天，谁也没有提那些事，只是一起看风景，还顺带去寺庙祈福。

　　后来民宿，那个夜晚，他感受到了林书珉亲吻自己，才明白她可能也喜欢着自己。但那时的自己背着父亲生病欠下的几十万的债款，哪有心思和底气去回应她呢？就算没有这些债务，直白戳穿她，按照她的性子，也只怕是要远离自己。

　　古镇回来后，自己报名了新兵体检，为了拿到国家给予的补助津贴，自己知这个入伍理由过于狭隘。可是没办法，快点还钱才是自己目前最想做的事。

　　临行前，袁崇昇和林书珉去送自己，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只说珍重，可自己分明看到林书珉哭了。

　　部队的两年并不好捱，但袁崇昇和林书珉却时不时给自己邮寄零食，每个月收到零食包裹的时候，也是自己最快乐的时候。

　　后来，袁崇昇告诉自己林书珉谈了男朋友，是吉他社学长，可没过几个月又分手了。学长之后还有学弟，同级，天知道林书珉到底谈了多少个，尽管每个都不长久。但自己也并没有什么立场去说她，她那么可爱，善解人意本该有很多人喜欢。

　　自己退伍回来后，明明见面不少，偶尔也住在一起，谈话的内容也都跟以前大差不差，但林书珉却躲着自己，他很清楚。

　　自己的大一生活开始没多久，林书珉再一次分手了，然后，开始扎进图书馆，一门心思学习。用袁崇昇的话来说，孩子突然开窍了。再后来，拿奖学金，参加竞赛，保研，一切顺理成章。

　　她是喜欢自己的吧，不然为什么保研来了自己的学校。

　　袁崇昇得知她的保研结果后，也这样问她，她是怎么回答的呢？

　　那时，她睥睨着眸子，戏谑着说：“对啊，不喜欢哥去他们学校干嘛？”

　　她又这样了，可是听她说喜欢时，自己的那颗心跳得太大声，实在是难以平息。

　　林林，你听到了吗，我现在也是满腔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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