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已矣(二)
十三峒之所以叫十三峒并非是有十三个山头,而是屋殿群落依山而建,上千个小阶梯,十三个大阶梯,每个阶梯峒口都有一个主殿。
站在最高处,建筑群镶嵌在峒谷之中,恢弘壮美,如同黑色明珠。
曾经的黑水十三峒,内外两门,数百弟子,上千门生客卿。
神州最富盛名的黔州凌氏,就只有她们两个人了。
凌影把神殿安置在最高处的峒殿,没事的时候就会坐在无托崖上看云海翻腾。
“阿影师姐,昨夜大风大雨,神殿屋顶又漏了。”
小满浑身脏兮兮的跑了过来,喊着正托着下巴看着云海发呆的凌影。
“啊?又漏了…”
凌影跟着小满回到屋子,抬头看去,左侧屋檐的角落木桩,被大雨泡的腐败松软,如果不及时修,都不仅是漏雨的问题。
“看我的。”凌影脱下斗篷,撸起袖子,拿着铆钉和铁锤顺着梯子爬了上去。
一阵乒乒乓乓之后,凌影满脸的泥灰,那钉子还有大半截在外面。
“阿影师姐,不是这么敲的!我记得正确的操作,一根钉锤都不用,靠着机关巧术就能把屋檐弄得特别结实耐用。我小时候看过李…”
小满站在下面望着,看着凌影错误的操作手法干干着急,差点脱口而出说了那个名字。脑子里一个激灵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接着道:
“对不起师姐…不过,你是神,为何还要自己修…”
凌影继续敲打着,道:“只有这些烟火气,才让我觉得我还活着,真真的活着,和人似的活着。”
少女低头看向她露出一个微笑,小满却哽咽了。
凌影更大力的敲打着,这檐梁竟然真的让她给敲好了,凸出软塌的那部分重新订正回去。
她按了按,十分结实,心觉不错:“看吧,一力降十会,我管他奇能巧劲,都顶不住我嘭嘭嘭三锤子。”
“拜见神女尊上!”
门外,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
凌影回头看去,门口一位男子,带着二十来位少年,恭恭敬敬的站成一排,对着自己握拳行礼。
“你们是?”
凌影举着锤子,站在木梯高处看着他们。
他们抬头看到脏兮兮卷着袖子的凌影先是一愣,然后立马收拾好表情,恭敬站立。
“在下单氏弟子单康,特奉家师之名,精选十四州二十二名少年,特来献于尊上为仆,以服侍神女安康。”
凌影心里冷笑,这六大宗门世家最是讲究排位顺序,由单氏领着来,看了现在的十四州仙门之主便是这单氏。
她拍了拍双手的灰尘,跳了下来,瞥了一眼,然后又轻蔑的看了看单康道:“就这?”
单康心中忐忑,疑惑问:“尊上...这...怎么了?”
“这个鼻子太大,这个嘴唇太厚,这个眼睛太小,这个眼睛太大,这个面色无福,这个太过有福,都太丑了,不要。”
单康惊诧,声音颤抖:“这…这些少年都是六大世家家主亲自挑选…是神州大地一等一的俊朗有福之人…”
凌影放下挽起的袖子,拍了拍裙子,粉尘在光晕下跳动不息。
她道:“我说难看就难看,不要再送人来了。再送我把你们都丢下山去。走啦走啦,小满,关门送客!”
小满跳跑出来,哼哼几声,把人推了出去。
嘭的一声关上大门。
“尊上一日不收下我们,弟子便一日不离去,在此长候左右!”
单康在门外喊着。
日上三竿。
凌影在里面抚着额头,难受得很,因为单康在外面喊了足足一个时辰,吵得实在是让人头疼。
门开了一个小缝,少女的声音飘了出来:
“你是不相信我会把你们丢下山去了?”
“小人对尊上忠心不二!愿一生侍奉左右!”
单康见凌影开门,以为她心软动摇了,声音立马变得洪亮。
没想到,下一秒。
大门完全打开,凌影穿着斗篷走了出来,她拎着单康的衣领子,就像扔垃圾一般,朝着山下丢了下去。
山谷间,惨叫回荡。
“我说把你们丢出去,是真丢。谁还不走?”
就几个眨眼的功夫,眼前的少年全跑没影了。
“半年了,还时不时的送人过来,真当我好欺负了。关键是,都难看死了。”
凌影摇摇头,回到了神殿旁边的寝屋里。
小满看着她那模样觉得好笑极了,道:“阿影师姐你都没认真看,怎说难看?我怎觉得里面有几个少年长得还不错呢。”
“你喜欢?我去给你捡回来?”
小满连连摆手:“不不…我不喜欢。”
凌影径直走到床铺旁边,轻轻整理了下厚厚的铺盖,盯着上面道:
“小满,为什么都五个月了,这妖怪蛋怎还没孵化出来。”
“我也不大懂…这里面真的是妖怪吗…”
“是妖怪,真的妖怪。”
“五个月了,不会是死了吧。”
小满走过去,双手撑着脑袋趴在床铺边上,直直的盯着铺里。
床铺上被凌影放了厚厚的棉花,以灵力滋养温度,白白的棉上卧着两个西瓜般大小的蛋。
凌影咬牙道:“今日不孵出来,我就给吃了。”
小满笑了,心想,师姐这话都说了好多次了,天天都是今日。
“你是不信我了?”凌影抬头看了看咧嘴笑着的小满。
“没有没有,师姐.....你做什么去?”
小满连连摆手,却见凌影抱着两个蛋出门离去。
少女的声音飘来。
“生火,煮了,今晚吃蛋!”
***
夕阳西下,山间晚霞似血。
一个二十岁模样少年立在山头,怀里钻出一条小蛇,吐着蛇信开口了:
“公子,你不去救他们吗?”
少年道:“她不会杀他们的。”
“可是…”
少年沉默,远远看着凌影从屋子出来,进了侧面的厨屋。
他一袭墨青色衣裳,安静的站着,与山色融在一起,如青松孤立,夕阳在肩上洒下点点金黄。
“公子,借尸还魂,终非正途。你现在非人非鬼,可都是她害得啊,何苦再回来…”
少年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垂眸淡色道:“青姨,辛苦你为我找到此腰带,能隐藏我身上的死气。”
青蛇叹息道:“神的诅咒,是永世不得超生。对不起公子,我救不了你…”
“我不怕死,也不需要超生,但我不能再丢下她,我想多赎一些我的罪孽。”
少年看向窗子,里面的少女,正认真生着火。
她脸颊红扑扑的,被这心思多变的灶台弄得手忙脚乱,气得鼓起腮帮子。
那纯澈的模样就好似十六岁初见那年。
什么都变了却似什么都没变。
少年站近,从窗缝看去,仿佛透过铜墙铁壁,透过时光坚硬的盔壳,去窥探一朵未曾遭受风霜的花。
那花枝摇曳,在匣子里盛放。
如此烂漫。
阿影,我怎舍得死呢,我欠你的,虽死难偿。
里头的少女被烟雾呛得连连咳嗽,她用手腕擦了擦脸,脏兮兮的脸更脏了,宛如一只蹲在厨房的小花猫。
她一边嘟囔着一边用手指试探着水温:
“妖蛋,混蛋,一个清蒸蜘蛛,一个麻辣兔丁,啧啧,香喷喷….谁在外面?!”
气流升起,大门骤开。
一抬手,指尖凝水成冰,热水瞬间变为飞针,划破了门外少年的脸颊。
少年抬眸,白皙的脸颊上赫然是一道血痕。
映着厨火,他眼眸里点点星光。
双目交错之间,凌影恍然失神,后退半步。
“…你是谁?”
“在下黔州人,此次随单康前来侍奉尊上。”
“那二十二人中我并未见过你。”
“在下相貌平平,尊上未曾留意。”
“相貌平平?呵呵…你谦虚了。但…我看到你却莫名很是不喜。”
凌影话落,抬手捻指,锅里沸腾的热水泼升而起,倏忽之间,在空中凝结成一把冰剑,直直的指着少年的脖子。
“不喜到…想杀了你。”
“还请尊上饶命。”
“理由?”
那冰刃距离少年喉咙仅三指距离,少年神色如常,道:“那妖蛋,我懂如何孵化。”
“哦….是吗?欺神者可是会被丢下油锅不得好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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