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嘉鱼

　　姜穗岁站起来，脚尖点点，同杨南嘉挤在一个塌上，道：“宴宴，我知道皇城是个巨大的虎穴狼巢，可是你知道的，姜家这些年多亏了表姑，若没有她，姜家的底蕴是一年不如一年。长兄参军，远上西北。次兄胸无壮志凌云，喜爱游山玩水，更不是我姜家可托举之人。我虽为女子，这些年却也在桦甸书院呆了这么长时间，但我终归是个女子——我可以搅乱，但是却不能选择不去，你明白吗宴宴。”
　　杨南嘉没说话，她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她说那番话也只不过是心急了，情急之下不想让姜穗岁去那趟浑水。
　　她叹了口气，握住姜穗岁的手：“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只是…”
　　“好啦，我还能在文城呆月余呢，你可不许嫌我烦，我要天天来找你的！”姜穗岁贴贴杨南嘉，她笑的甜美，眼底放着光，看着杨南嘉还是一番心事重重，以为她还是不放心。
　　“哎呀，宴宴，莫要焦灼，我有数的！”姜穗岁捏了捏杨南嘉的脸颊。
　　只见杨南嘉摇摇头，她抬眸看向姜穗岁，微叹：“或许，我们要一同回皇朝了。”
　　姜穗岁一愣，双眼眨了好几下，这才反应过来：“什么！你要回皇朝了！！”
　　杨南嘉忙堵住她的嘴，看了眼门口的方向，小声说：“你小点声，我还未同外祖母讲。”
　　姜穗岁拉开她的手，压低声音，惊讶道：“你怎会要回去？是你爹叫你回去？发生了何事？”
　　杨南嘉起身，去拿来了那两份书信递给姜穗岁，姜穗岁快速扫了一眼，紧皱眉头，抿着嘴巴，没说话。
　　杨南嘉顺了顺裙子，轻轻坐下。
　　“宴宴，你要知道，你并未做错什么，也并没有亏欠任何人。”姜穗岁收了笑容，一脸严肃。
　　杨南嘉抿唇笑着点了下头，姜穗岁一向如此，看不得她受任何委屈。往日姜穗岁一向看不惯将朝政放在第一位的杨海正，从蜜罐子里长大的她将自己最偏心的那一份全部给了杨南嘉。
　　“若说到亏欠，你爹亏欠你们最多，你又何必把这份责任压在你自己身上呢？”姜穗岁把书信放下，侧了侧身子，正面对着杨南嘉，拉起杨南嘉的手，一脸严肃，试图认真的教育着眼前眉间微愁的少女。
　　“我知道的，奾奾，照你的话，这份责任，到了需要我回去承担的时候了。”杨南嘉顺了顺姜穗岁耳边的发丝，声音有些低落：“过了除夕，我便及笈，我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但我怪不得他，他只有我和阿允。”
　　姜穗岁红唇抿成一条线。
　　世家女子，都逃不出为家族联姻的路。
　　姜穗岁握住杨南嘉的手，许久没说话。
　　此刻，她们的手连在一起，仿佛连成了一条线，成为了一体，变成了一个人，她们的命运相同，都是逃不过的附赠品。
　　她们，终究是没有来得及看除夕前的最后一场大雪，程长夜立在回廊下，望着眼前白皑皑的鹅毛大雪，不知她们此刻有没有抵达皇城，又过着如何的生活。
　　程老夫人悲伤卧床不起，数数日子杨南嘉已经离开半月，可整个程宅的气氛一直都没有缓过来，这雪，也是一下就下了数日，仿佛在悲伤杨南嘉的离开。
　　杨南嘉同姜穗岁一起走的，两个人同乘一辆马车，后面浩浩荡荡跟了十几辆车，杨南嘉没带任何人，她推开车窗，外面的冷气涌进来，她清醒了几分，望着窗外景色，呢喃道：“大概明日就要到了。”
　　“还要半日，真是折腾人。”
　　姜穗岁因舟车劳顿很是不舒服，一路上既没有胃口，还经常犯恶心，她脸色苍白，望着杨南嘉哀怨。
　　杨南嘉推上窗子，安抚道：“今夜我们在皇城外落城落脚，明日一早启程，大致几个时辰就到了。”
　　姜穗岁点点头，闭上眼睛。
　　趁着夜幕降临之时，杨南嘉她们所乘的马车缓缓驶进落城城门，而后面的硕大车队，则在城外驻扎等候，天边暮色苍茫，杨南嘉透过窗纱看着车外，这里已经算是皇城最近的领域，也最像皇城。
　　随便寻了个热闹地的客栈，姜穗岁让驾车之人先去询问有无空房，那人姗姗来迟，清亮的声音在车外响起：“小姐，杨姑娘，房间已经好了。”
　　姜穗岁这才睁开双眼，吐了一口浊气，同杨南嘉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杨南嘉扶着驾车之人的胳膊下了车，轻轻捋了捋身上衣裙的褶皱，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头。
　　未曾抬眼看路，杨南嘉走了两步，便一头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她连连后退两步，炫风掀起杨南嘉的毛绒外披，她吃痛下意识暗叫了一声。
　　“杨姑娘小心。”驾车之人忙上来扶住她。
　　杨南嘉揉了揉额头，边抬眼看向眼前之人，边道：“抱歉，是我没看……”
　　暮色正浓，街上烛光映地，清晰的照着眼前高挑男子的容貌。
　　杨南嘉曲眉，面前男子些许眼熟。
　　正当她犹豫自己有没有认错人时，男子率先说话了：“杨姑娘，又见面了。”
　　男子嘴角微扬，因个子高挑，杨南嘉侃侃到他胸口处，他微微低头，眸光流转。
　　前面的姜穗岁回头便看到这一幕，她忙折回来，小跑几步，扬声着急道：“宴宴——怎么了？”
　　杨南嘉示意自己没事，正了正身子，仰头道：“公子有些眼熟，但我确实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你。”
　　眼前男子高挑，肩宽有力，一身绛紫色的衣袍衬的他高贵雍华，腰间别着的明黄色腰带正正经经挂着一条黑色的玉佩，正贴合在他的腰间，杨南嘉微微抬头，又仔细瞧了一番面前男子，容貌极佳，五官轮廓分明深邃，浓眉剑宇，一双眼眸黑漆漆，正微微低头瞧着一脸迷茫的杨南嘉。
　　男子轻轻一笑，并没有介意杨南嘉此番，只是慢慢解释了一番：“我们在文城见过，在下去过程宅看诊…...”
　　他语句一顿，仿佛在给杨南嘉时间回忆，见她神色微变，轻轻一笑。
　　“...可曾想起？”
　　自然是想得起来，她又不是三岁孩童。
　　“你是…凉医师？”杨南嘉语调还是有些怀疑，她虽只见过凉医师一面，但他一袭白衣，仙气飘飘的形象过于根深蒂固，为人医者，自然在大众心中是洁白无瑕，救人于阎王殿前的圣人，她也不例外。
　　如今一瞧…不怪她想不起来，面前的凉医师活脱脱是个尊贵的世家公子，身材立正，雍容华贵。扫了一眼他脖颈处的圆领暗纹，这可不是普通人家能用的料子和银丝线。
　　男子微微点头，声音含笑，依旧带着一丝清凉：“还未曾介绍自己，在下姓凉，名容与。”
　　“南有嘉鱼，杨南嘉。”杨南嘉算是打过招呼，挽着身侧的姜穗岁就准备离开：“凉医...凉公子，我们有事就先走了。”
　　说着，姜穗岁偏头朝着驾车之人道：“付溪年，你将车停好，便来寻我。”
　　付溪年点头应下。
　　凉容与微微侧了侧身子，让了些地方给两个姑娘，杨南嘉同姜穗岁朝着客栈走去。
　　身侧男子面无表情的道：“主子，可要属下去驾车来？”
　　凉容与看着两个姑娘身影隐去，这才微微一动。
　　“嗯。”
　　凉容与回身，抬步离去。
　　“连夜回皇城吧。”
　　“是。”

　　休整了一夜，次日醒来，杨南嘉和姜穗岁并肩下了楼，二人气色红润了不少。
　　在客栈外堂叫了些早膳，两个人坐在窗边，桌上零零散散摆了些传统早点。
　　杨南嘉侧头看了眼邻桌的付溪年。
　　杨南嘉离开程宅的时候没有带走任何一个人，而姜穗岁却带了不少人。
　　但是除却付溪年掌车外，姜家的人都不得近身，唯有这少言寡语的付溪年一直紧跟二人左右。
　　“奾奾，这付溪年是你阿父给你的人？”
　　姜穗岁摇摇头：“不是——他是我回文城路上捡的，见他为人老实，且会点三脚猫功夫，就叫他跟着我了——”她微微一顿，靠近了杨南嘉些，压低了声音：“而且他长得不错，你觉得呢？”
　　杨南嘉低头小声笑了，随即点点头。
　　姜穗岁从小就喜欢颜值高的人，身边的随从侍女也都是千挑万选出来合姜穗岁眼缘的，在她眼里，美好的事物就该拥有完美的外貌，不然他就不该被称之为美好的事物。
　　杨南嘉又瞧了付溪年一眼，此人仪表堂堂，束发马尾，如此一看清爽极了，身上穿的料子也是上好的——姜穗岁从不亏待近身之人。
　　“如此甚好，不过还是要查一下，毕竟不是从小跟着你的人。如若没什么问题，有一个你自己的亲信，在皇城也是件好事。”杨南嘉小声说，和姜穗岁互视一眼，两人都笑了。
　　趁着辰时的烈阳，二人的马车缓缓离开落城，和城外的车队会合，真真正正的踏进了皇城的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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