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节自将

　　“陛下，三思而后行啊！”

　　“朕九思过了，就在这几日午时，雁门街斩首示众。”

　　“陛下，臣以为这事背后必有主使教唆，”孟殊走出来朝韩善逸一拜，“应找出此事主谋，而非滥杀无辜。”

　　“无辜？什么叫无……”韩善逸还来不及说话，便咳的一阵撕心裂肺，他的毒还没解。

　　朝臣们轻微骚乱。站在龙椅旁的小太监手忙脚乱地拿出帕子，虚扶着韩善逸的背想给他顺气。

　　“……朕没事。”韩善逸推开他，神色淡然的看着大殿里的朝臣，“各位爱卿大概也知道我昨日回来是什么光景。”

　　昨日皇上刚回来时，浑身湿透，身上都是臭鸡蛋和烂菜叶，最后还发了一场高热。

　　“孟才遇，如果这都不算反贼的话，”皇帝话锋一转，“那你觉得什么是真正的反贼？是要弑君篡位吗？”

　　声音威严，满殿寂然。

　　“可陛下，昨日抓回来的共有七十六人，如此处决，恐怕要引起民愤……”

　　“不必多言，若做皇帝要天天被泼泔水，却连斩首反贼都不能……那朕觉得，这个皇帝不做也罢。”

　　孟殊嗓子艰涩，再说不出话来。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掌拓人一意孤行，这舟，离覆亡不远了。

　　东北荒凉之地，冻土遍布。

　　曹暮雪就着沼泽里的水洗了把脸，接过心腹递过的帕子擦了擦。

　　“粮草到了吗？”

　　那心腹神色淡然：“将军，朝廷那里尚未讨论出结果，运送粮草的时间一直延后。”

　　曹暮雪嗤笑了一声：“他们这是逼老子反啊。”

　　他神情猛地阴沉下来：“准备好五万兵马，我们入都觐见。”

　　“可是将军，孟大人那里还没有消息。”

　　曹暮雪斜睨看他。心腹抱拳，把头往怀里埋得更深了些，他听到曹暮雪狂傲的声音：“这不就是他的本意吗？想反又想要名声，如今本将军帮他一把。”

　　无人言语，曹暮雪抬头望天，目光深邃。

　　东北的信鸽划过了天际，号角声流入边界外的荒凉，黑云压过了厚厚的城墙。

　　“变天了……”韩善逸刚下了朝，伸出手来就接住一滴雨水。分明也就那么一点凉意，他却寒到了骨子里。

　　他躲到了九龙华盖下，身后的宫人将怀中抱的鹤氅给他披上。韩善逸使劲把自己裹了裹，恨不得裹成个球。

　　“陶爱卿还没回来？”

　　身后的宫女行了个礼：“回陛下，大人这几天事忙，怕是不能来陪陛下了。”

　　韩善逸平淡的哦了一声，仿佛早就知道这是最后结果。

　　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御花园。他不想回自己的寝宫了，那里太大太冷，像极了他以后要住的陵。
　　韩善逸走到池子边停下，宫人们识趣的清了场，走到几米远后背过身去。他被围在圈里，哪也去不了。
　　雨下的大了，没人敢劝他们的陛下。
　　他自己都不在意了。韩善逸席地而坐，也不怕污渍粘上衣角。他仰起头，任凭雨水打在他的脸上。
　　冷啊，真冷。
　　他想起去年，他将韩善学溺死在这池子里。溺死的感觉，大概也就是这种吧，又冷又湿，让人窒息。
　　他毒死了先帝，杀掉了其他的皇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任何人任何事物，都不能够指责他。没有人敢，也没有人有这个资格。
　　如今，他是这万里山河唯一的主子。所以就算被他毁掉，也没有什么关系的吧？他想要很多很多人为他殉葬……
　　韩善逸的脸色骤然一变。他侧身一翻，避开了这刺过来的一剑。
　　“你是何人？”说话间，韩善逸迅速抽出靴子里的短剑格挡。随手携带兵器，这是他很早以前就养成的习惯。
　　两人对峙着，韩善逸仔细地打量对方。
　　面前这人穿着官服，黑巾蒙面。露出来的眉眼普通，估计多看几眼也不一定能记住这人的相貌。不过还能肯定的是，韩善逸从未见过他。
　　只见那人神情凌厉：“取你狗命之人。”
　　韩善逸意味不明的笑了几声，他一个下腰，卸掉了这刺客的余力，然后脚上用力，踢向这人右腿。
　　这刺客后退了几步，抬起手中的匕首，两人兵刃相接。
　　传闻光晦帝韩善逸幼时习剑，剑术卓绝。只是实战经验太少，花样比实用更多了些。
　　不过这并不能让刺客轻敌。虽然昏君的剑术太花哨，但招招狠厉，打起来竟比这刺客还不要命。
　　他在那昏君坐在池边沉思的时候出手，未能得逞。此次暗杀从韩善逸闪身避开的那一刻就败了。
　　刺客回首一看，远方骚乱。围成圈的宫人已经发觉到了什么，大声喊叫锦衣卫。
　　刺客用力一震，韩善逸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皇帝老儿，咱们来日再见！”说罢，那刺客脚尖一踩水面，直接用轻功跃上了屋檐，再几个闪身，便不见了踪影。
　　锦衣卫姗姗来迟。
　　韩善逸轻咳一声，蹭去指缝间的一丝血迹。然后转身直接给了身前锦衣卫一耳光：“蠢货，这人是如何进来的？”
　　那锦衣卫被拍的脸颊泛肿，闻言只是低下了头：“属下办事不利，恳请陛下责罚。”
　　韩善逸已经厌烦的很了，闻言挥手遣退：“自己领罚。”
　　“是。”锦衣卫抱了抱拳，又吩咐几个人跟着皇帝，其他人便都散去了。
　　韩善逸赏景的心情全被坏完了，只好走向自己寝宫。
　　他刚上位不到一年，又因为陶怀谦之故，到如今一个妃子也没有。晚上除了自己的寝宫，居然没有别的去处。没有陶卿，可真是有点凄惨。
　　韩善逸突然觉得自己委屈的很。果然，他内心还是想拖这个人和他一起下地狱的。
　　那就，一起下地狱好了。韩善逸心中恶意满满的想。
　　未及寝宫，便见到了自己的贴身太监，那太监手中正拿着个纸卷。
　　“陛下，飞鸽传信。”
　　韩善逸接过来，目光闪烁。
　　却听那太监又道：“陛下，陶大人还未寻得解药，嘱咐您先用药控制着些许。”
　　“朕知道了，”韩善逸看完后，直接将那书信撕的粉碎，“明日随朕去恒城行宫。”
　　恒城，距离都城常平最近，也是进入常平的必经之路。这是都城的一座坚固的城墙，要想使常平沦陷，必要先攻打下恒城。
　　“朕的行踪要全部隐瞒起来，”韩善逸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若是陶卿回来了，便请他到恒城行宫寻我。”
　　韩善逸暗暗的想，天下命运，大概都要从明天开始重新运转了。
　　这一盘棋，终于有人要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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