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爷爷去世，我的情绪一直处于低落的状态，除了江世宇，再也没有人跟我有家人一般亲了。也不知道爷爷在另一个世界会不会数落我交了个男朋友这件事，我看着戒指默默沉思。
　　还好，那段时间先生一直在安慰我。
　　我和先生大学毕业后就没有再继续读下去。由于是理科专业，我和先生在一家科技公司就业。
　　“熙熙。”先生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抬头看他：“来我工位干嘛？”
　　他：“看一下你工作。”说着把手抚上了我握着鼠标的手。
　　我笑笑：“你想我了？”
　　“没有，看你工作。”
　　目前我与江先生在一起已经相恋七年，奇怪的是，我们并没有所说的“七年之痒”，也很少闹矛盾。我开始写起了之前说的小说，又或者说是恋爱随笔。我告诉先生我在某平台写小说了，名字叫《先生》。他很高兴的去看了。
　　先生开玩笑说道：“你好好写，以后要是书出版了也有我的一份功劳。”先生又从沙发上起来，像是思考的说：“不对啊！我得收出场费！”我抱着橙子走到他身边，亲了他一下，说：“一个吻抵一万。”
　　“好珍贵啊！”
　　“对啊。”
　　公司因为一些任务要让先生和同事小高一起去出差。先生挺纳闷儿：“为什么不让我和你一起去啊？咱们平时也挺配合啊。”
　　我安慰他：“公司做决定，再说人家小高也有能和你配合更好的地方。”
　　先生点点头：“那这段时间别太想我啊。”
　　我帮先生整理好领带，看着他，嘱咐道：“老公，顺顺利利。”
　　他愣了一下，问我：“你说什么？！”
　　“没有，顺顺利利。”我只能去战术性倒水。
　　我催促他快走，他还不舍的回头看看，说：“等我回来你再叫我声。”
　　门关上了。
　　嗯，等你回来，好好的叫你。
　　我近期没什么工作，就待在家里写文了。
　　这段时间真无聊，基本上都是和橙子一起度过的，要不就是写文，要不就是看书、追电视剧，感觉橙子都快嫌弃我了。这才走了两三天嘛，怎么会这么想他。
　　“橙子，你说爸爸多久之后回来？”我抱着猫对它说。又开始自言自语：“我怎么跟个女生似的真的粘人啊……”
　　我想我是被先生守护的太好了，才短短几天就那么想他。要知道，我以前可是个离了谁都能过得很好的！
　　遇到江世宇之后，我发现我的一切都改变了。我不再向以前那样孤独，也不再向以前那样不太愿意跟人接触，再到慢慢的喜欢他……这种相互的改变是多美好。
　　我趴在桌子上，突然一个电话响起，备注是老公。这是江世宇打电话来了。本来还昏昏欲睡，现在立马清醒了。
　　“喂？你好？”那边响起声音，却不是他。
　　我：“你是……”
　　“我是小高，你赶紧来一趟，江世宇他出车祸了！我在……”
　　现在是晚上九点多。
　　“嘀———”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直接愣住了。不过理智还是让我清醒了过来，我要赶紧到医院去！他需要我！江世宇他需要我！我爱的人需要我！！
　　我快速到了医院，一路上都在想一句话：“他出车祸了！他出车祸了！他出车祸了！”
　　我这么害怕还是在爷爷去世的那次，只不过那时有先生的安慰，而现在，他不在。
　　我的心情不像是伤心，更多的是恐惧和慌乱。他万一醒不过来了怎么办……万一……万一我又要一个人了怎么办……我止不住的胡思乱想，直到看见了小高。
　　我跑过去，抓着小高的肩膀，浑身止不住的发抖，也发冷，我眼眶泛红，压制了一会儿情绪后，才开口：“他怎么样了……”
　　小高：“在手术室，情况比较紧急，先立马做手术了。嫂……嫂子你别太害怕。”
　　我一直盯着手术室的灯，一直盯着，一直盯着。
　　我问小高：“怎么出车祸的？”我的声音很冷很冷，冷的几乎没有任何情绪。小高也有些慌张：“我们本来在路上走着，我说去买瓶水，让他在路边等着，一辆车直接撞到了人行道上……然后……然后……”
　　我继续盯着手术室的灯，说：“你继续说。”
　　小高：“然后我跑过去看他，他身上都是血，我赶紧打120。然后报了警……有警察跟着，把那个司机带到了医院。”
　　“手术期间，有个护士说要让家属来，我拿了江哥的手机，发现除了置顶一个备注‘老婆’的没有别的家属名称了。我就拨通了，只不过没想到是男的……”
　　“我们确实是情侣。”我说，“那个司机现在在哪？”
　　小高：“在那边嫂子，我带你过去。”
　　我看到了一个穿棕色衣服的男人，我很确定他就是那个司机。
　　没管他人阻拦，我直接给了那男人一拳。警察和在旁的护士都来劝说：“这位先生请您冷静！这里是医院！”
　　我一字一顿的说：“我、冷、静、不、了！”
　　一位护士：“请您们出去解决好嘛？其他患者需要安静的环境休息。”
　　说罢，我们都出了医院，我不敢走太远，便在医院大门口开始“纠纷”。
　　一名警察说：“这位司机是喝酒了，才出了意外。”
　　我指着那男人，喊道：“你他妈喝了酒就非要开车？！没人教过你喝酒不开车吗，你现在倒是没事，可他呢？！啊？！他现在在手术室！结果还不知道！”
　　要不是有小高和警察拦着，我早就上去揍人了。
　　那男人：“我也不清楚啊，我，我也不是故意的啊……谁知道酒劲上来了就那么迷糊……”
　　“闭嘴，我去你妈的！你这种人怎么配在这里好好的站着？！凭什么那个无辜的人要在手术室里躺着？！”我的手心被我攥的发红，好像快要攥出血来了。不只是手心，我的身体都在气的发红。
　　我依旧没有伤心的情绪，它早已被恐惧、慌张所占据了，现在的情绪是恨，恨得想杀人。
　　我问警察：“这个人不用坐牢吗？！”
　　那警察看着有些为难，开口道：“由于是酒驾，而且是严重酒驾，又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罚的话也就是吊销驾驶证，然后给您赔偿金，以后不能开车了。”
　　我真的很不爽！很不爽！我拉着那司机的衣领说：“你就吊销个驾照，就不能开车而已。可是，可是在手术室里那个人呢？！还什么样都不知道呢！万一出意外了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一名警察赶紧把我们拉开，问我：“请问伤者和您是什么关系？”
　　我握了握拳头，眼神冷意，盯他的眼睛，说：“他是我先生。”
　　警察：“先生？伤者……是您的爱人？”
　　“嗯。”
　　很冷，天气真的很冷，深冬了。雪花飘飘洒洒的落下，落在车上，落在地上，落在路灯上。灯的高温融化了薄雾似的雪花，雪水开始往地上低落。除了风声、车声，十二点的夜晚一片静寂，静的我仿佛没有了未来……
　　我恨，但我真的说不了什么了。我得赶紧回医院，因为，他在等我……
　　我回去，还是一直盯着手术室的灯，几乎不敢眨眼。
　　我小声嘀咕：“江世宇，求你了，别丢下我……”
　　小高让我休息会，我不想说话，也只是坐在手术室外椅子上摇了摇头。
　　突然，灯灭了。
　　我猛地站起来。由于是紧急的手术，一位护士让我在手术单上签字，她说：“是家属吗？如果不是，朋友签上也行。”
　　我的手软到抬起来都很困难，但还是艰难的拿起笔签了字，在家属那里写了“朋友”。
　　遗憾的是，手术单上不能写“最爱的人”。
　　我看着医生把先生推进了病房，我轻声问道：“医生，他怎么样了？”
　　她叹了口气，回答：“现在是昏迷状态，看样子是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受伤程度比较严重，尤其是脑补。手术也是尽量拯救，对于往后的恢复还是得看患者，如果这一段时间内真的无法撑住的话，也就……”
　　我看到病床上昏迷的先生，想到医生说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便有些松懈了。一松懈，就哭了出来。就这么在病房外，无声但是在浑身发抖的哭。
　　“江世宇……别离开我……”我边哭边低声哽咽的说着。
　　我好不容易忘了以前，好不容易等到了能保护我和我保护的人，我好不容易能坚强起来，老天，你别让我又回到以前……求你了，千万别……
　　我去洗手间不停的往脸上泼凉水，让自己清醒。“我不能这么颓废下去！不能！千万不能！我得看着他，得去照顾他！”我想。
　　小高来到我身边，安慰道：“嫂子，冷静点啊，江哥现在脱离生命危险了不是吗？得相信他啊！”
　　我低头，哑着嗓子对他说：“他一定很疼吧？我好怕啊……我真的好害怕啊！他万一不要我了怎么办啊？他不能不要我，我好爱他，真的……真的好爱他啊。”
　　“他说过的……会保护我一辈子的……”
　　我靠墙坐在地上，低下头，闭上眼睛，不再看任何事物——不再看洗手台，不再看走廊，不再看小高，不再看洁白的墙，更不再看缓缓升起的火红的太阳透过窗子照射进来的两三方光芒，不再看，不再看……
　　我从地上还是起来了，只不过腿有些软，头有些痛，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还好有小高扶着。
　　我开始向先生的病房走去。
　　我看着光照在他的身上，身体的一些地方缠上了绷带。我看着病床旁边的吊瓶和心电监护仪。仪器上，我看到他的心脏在有规律的跳动，可我还是莫名担心。
　　现在先生是一副让人放不下心的病怏怏样子。
　　我关上门，走过去，还看到了床头柜上的戒指。
　　我叫了他一声：“江世宇？”
　　我知道，他不会回应我的。
　　可我又不死心得叫了他一声：“江先生？”
　　我走到他身边，抚上他的手，他的手很凉，很白，没有血色。
　　我找了个凳子坐下，就就这么“陪他”说话。
　　我握住他的手，仿佛想把它捂热，可我的手也不太热。
　　我向先生说：“我骂人了，骂的挺凶，我不胆小了。”
　　又向先生抱怨：“你可不知道近几天我有多孤单，多无聊，我只能跟橙子玩。感觉她都快嫌弃我了。”
　　“说好了让我放心，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的呢？你就这样让我放心的？都说好了，等你回来，我好好叫你老公，怎么着？让我在这里叫你吗？”
　　我吻了一下他的手，像是嫌弃的说：“你手好凉啊，要是醒来之后手还这么凉你就别碰我！你看你的头包的跟个粽子似的。”我笑了一声。
　　“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啊，没想到，在这里见面了……”我继续说，“那个司机酒驾了，由于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给了赔偿金并且吊销了驾照，以后不能开车了。可是……可是我不甘心啊……”
　　几滴眼泪掉在他的手上，接着说：“手术单上，我不能写爱人，就写的朋友，但你永远是我的爱人。你快醒过来好嘛？醒过来了别跟那些小说似的，不认得我了，你得记得我！”
　　我开始什么大事小事都跟他说，比如什么：昨天下雪啦，今天阳光很好啦，我的小说有人气啦，我知道你给我备注的是“老婆”啦，小高人很好啦，我看到了几簇还没有掉落的叶子啦……我就想多跟他说说话。
　　最后，我不想说了，看看他的心电图，又爱上了眼睛，低声说：“老公，别丢下我，我好爱你……”
　　这个冬天，下了两三场雪，离着新年越来越近了。你什么时候能醒来呢？我们还有没有机会一起在家过春节呢？
　　小高这段时间也在帮忙，还是非常感谢他的，他也是有家人的，就让他回去了。
　　至于橙子，就先交给邻居照看了。
　　我算了下日子，发现和先生在一起已经近九年了。这九年来，我几乎都是开心的度过的，因为有一个会抱我，会哄我，爱我的人守护着我。
　　突然，医生的一句话，让我彻彻底底的想要疯狂——“沈先生，江先生他快要不行了，您，您做好心理准备吧……”
　　生活总是会在你安心的时候痛打你一拳让你清醒清醒看清现实。是，我承认，我是活在他会醒来然后再次抱住我的幻想里，可是，这一拳打的也太痛了，痛的我都想死了。
　　我好想抱住他，让他不要走！可我做不到挽留他！他不是个单单的过客，他是我下定决心要爱一生的人啊！我不能没有他，却又留不住他……
　　我看着先生愈来愈弱的心电图。心脏仿佛被硬生生撕裂的痛，痛到喘不过气，痛到无法呼吸。我想哭，想哭啊，想痛快地哭一回啊！这几天我真的哭累了啊，真的快要麻木了，我该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啊啊啊啊啊！！！！
　　我心里止不住的呐喊，撕心裂肺的呐喊。无人知晓我对你究竟有不舍、多热爱，大概你也不知道。
　　听到消息后，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恶心，吐了好久，虽然吐不出来什么。好难受，真的好难受。
　　窗外的雪在下着，风在咆哮着，有时竟还有几声若隐若现的鸟叫。人们已经早早的在准备过年的东西了，相信他们将会度过一个温暖、快乐、幸福的春节，可我不会。
　　这是拦不住的事实，那天，我就呆呆地坐在先生病床边凳子上，周围是护士和医生。我看着先生弱到快没有起伏的心电图，心里还是揪心的，一抽一抽的痛。“嘀，嘀，嘀”心脏的跳动由没有情绪的机械声音发出来，再也没有了属于他心跳的样子。
　　我在先生的唇上吻了一下，在他耳边说到：“答应我，江世宇下辈子也要遇到沈泽熙。”
　　我走出病房，因为我不想听见仪器“嘀——”的声音。我想让自己的心尽量平静下来，可我做不到。
　　都说伤心到极致是哭不出来的，我想，大概就是这感觉吧？我只要一闭上眼就会“看”到先生，我不敢去想他，也不太敢闭眼。
　　回想起前几天：我的记忆有些模糊了，在朦胧中，记得那时很乱很乱，头很痛，眼泪不止，快要窒息……
　　在2016年深冬，先生去世了。先生的葬礼并不是很隆重，我们之前聊过，他当时说：“我们去世的时候，葬礼办的简简单单就好了，我们要悄悄离开。”
　　如先生所愿。
　　这辈子遇见你很值得，请等等我，下辈子我们还要想见。我的江先生啊，真的永别了……
　　事情都处理好后，我回到了我们的家，但没有第一时间把橙子接回来，其实我也不太想回去的，一回去就看到我和先生的回忆，心里又会痛。可我又能去哪呢？
　　我看着我们的照片，看着我们的卧室，看着沙发，看着厨房，看着落地窗，甚至是桌子、地板都能让我回忆起我们爱过的时候。
　　春节一眨眼就到了啊，人们都在欢呼，橙子在邻居家会和别的小猫玩的很好吧？
　　这个春节对我来说格外安静，我几乎睡了一整天，在梦中，先生和我一起过的年，很快乐很快乐，快乐的让人想哭。梦终究是梦，醒来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有的只是枕头上的一片泪水，和我嘶哑的嗓子。
　　窗外的烟花依旧那么烂漫、那么美丽，像给全世界的祝福一般轰轰烈烈，但我只觉得吵闹。
　　头疼。
　　真的很难受。
　　我把橙子接了回来，抱住了它，很久很久都没有松手。它像是看出了我伤心，乖乖的让我抱着，我哽咽的说：“橙子，爸爸不要我们了。”
　　“喵……”
　　沉默了一会儿，我开始回忆那个梦，哦，对了我记起来了，梦里先生说要坚强的活下去，嗯，我应该坚强起来，我一定要坚强起来，我不能让先生担心，不能让先生失望。
　　一定，不能。
　　春节后，王程主动找我，拉我出去散心，安慰我。我把小说写完后，就没再写过书了，也有一定的人气，有读者问我：“你们最近好吗？”我如实回答：“先生去世了，不过我永远爱他。”
　　暖风抚过我的头发，百鸟鸣啭，溪水又开始叮咚作响，一切万象更新，让人心旷神怡，我转头去看旁边的草丛，花儿开了，新的春天，它来临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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