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冬与烈酒

　　《长安客》是部小说改编的古装电视剧，对群众演员需求量很大，蒋澳来了剧组一个星期，演了官兵商贩流民，总之都是没露脸的那种，终于在第九天，他被分到了A组，演了个在男主府里打下手的小厮。
　　这天早上还没开机，现场就一片沸腾，隔离带的后面都是一些扛着摄影机的男男女女，时不时就会发出一些尖叫，场务和导演组的人不得不派人过去维持秩序。

　　蒋澳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一群人打着太阳伞从他面前路过，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就被副导演叫了过去，给他安排了个倒茶的角色。
　　“一会儿，你就从这边走过去，依次给陈王，四皇子，这么排下去倒就行，别抬头别有多余的动作。”
　　蒋澳点头：“知道。”

　　太阳日头很大，还好这场戏是在室内，等了没一会儿，演员就陆续到了，蒋澳顺着声音抬头看过去，走在最前面的是这部戏的男主角，方豪，他是比恩缇新签的新星艺人，唱歌出道的，最后跑来演戏，他长得太现代，那古装和头套穿在他身上，总有种莫名的违和感，不知道在镜头底下是什么样子。

　　跟在方豪后面的就是女主角，徐晶晶，当红小花旦，正拿着小方镜对着自己的脸照来照去，最后还是不满意的转过头让助理扑粉，与之同时，走在最后面的人手上拿着剧本，绕过徐晶晶跨过门槛进了屋。

　　蒋澳动作一顿，来人五官俊丽，长发如墨，一身白衣锦袍，似是觉得热，挽起了宽袖，手里还攥着把折扇，他皱着眉转头询问：“怎么还不开始？磨蹭什么呢？”

　　方豪在旁边笑了一声：“成桉哥没拍过网剧了吧，前期准备工作很多的。”
　　“你比我大一岁吧。”周成桉转过头，“应该是我叫你哥。”
　　“这哪儿成，您是前辈。”
　　周成桉笑笑，没再理他，径自往木椅上一坐，然后低头翻剧本，做点笔记，他的助理在旁边帮他拿着自转小风扇，蒋澳趴在不远处的一个书案上，他注意到，周成桉是个左撇子。

　　正式开拍时，在蒋澳倒茶之前还有他们三人之间的一段戏，拍了四条都因为方豪记不住台词没过，现场的人叫方豪别紧张，周成桉笑着说：“强扭的瓜甜不了。”
　　谁都听懂了他的意思，周成桉来演这个网剧完全是公司的意思，他在和公司闹解约，比恩缇就派了个网剧男二来恶心他，压他的主角还是个歌手转型拍戏的二流子，比恩缇不仅要恶心他，还要借他给自己的新艺人提咖。

　　好容易这场过了，蒋澳和另外几个群演下来走位，周成桉演的是陈王，蒋澳第一个走过来给他倒茶，周成桉用手支着下巴，忽然问了句：“冷的还是热的？”
　　蒋澳摸了下茶杯，随口道：“温的。”
　　周成桉轻声笑了，他身后的助理以为他要喝水，直接把杯子递了过来，蒋澳抬了下眼，然后向前给男主倒茶。

　　大概是因为这场戏男主没什么台词，所以一遍就过，接下来就是一场室外打戏。

　　周成桉在戏里演了个病秧子，没打戏，男主打戏奇多，而今天上午这场，也是方豪进组后的第一场打戏，然后，就出了意外。
　　方豪他不干了。

　　威亚绑到一半，这货说自己恐高，分组导演瞬间傻眼：“不是，你开机之前怎么不说？我们以为你默认能拍打戏了！”
　　谁知那方豪也十分有理：“我怎么知道要我自己上？不是你们武术指导上吗？”
　　周成桉在旁边笑出声。

　　武术指导闻言走了过来，他老早就看不惯这些要求忒多的小鲜肉：“我上？那你片酬能不能给我？”
　　方豪被怼的脸都青了，最后还是被绑上了威亚，但镜头都用不了，他刚离地没到一米就开始惨叫，更别提做动作那些的，蒋澳在屋里都被这惨叫声吸引了过去，他站在人群前看着那威亚绳索是升了又降，降了又升，最后总导演到现场，拍了一条就把方豪扔了下来，然后转头看向围观的人群。

　　“你，身上挂蓝牌的。”那总导演对着人群指了指。
　　众人皆条件反射似的往自己身上看，蒋澳也低下头，他胸前挂着工作证。
　　蒋澳再抬头，发现那个总导演在看自己，他皱了下眉，看那人转过头和自己身边的副导说了什么，然后那个副导就朝蒋澳走了过来……

　　“小兄弟，你是群演吗？”那个副导笑着问。
　　“是。”蒋澳点了下头。
　　“不恐高吧？”副导抹了下脸上的汗，直接说：“做一下方豪A组替身怎么样？你和他体型差不多。”
　　蒋澳抬眼越过这副导，往他后面的威亚绳索上看，最后他抿抿唇，问：“能给我多少钱？”
　　“这个好说，起码三倍。”那副导知道有戏就赶紧推着人走，“你先换衣服。”

　　蒋澳再次回到现场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一身黑衣，那方豪正坐在伞下喝水压惊，看到和他穿一模一样衣服的蒋澳时眼睛都瞪大了。
　　蒋澳个子和他差不多高，但身材比例更好更昀长，因此古装一套，说不上哪儿就是比他更有气质。
　　周成桉坐在另一把伞下，眯起眼远远看见那替身被推到了摄像机前面绑上了威亚。

　　蒋澳只草草戴了头套，因为不露脸，所以也没化妆，但他转过正脸的时候，周成桉拿折扇拍了拍旁边的助理，调侃道：“你看，那个替身竟然有点适合。”
　　话音刚落，前面就传来“砰”地一声响，周成桉皱了下眉回头，就看见那替身被狠狠地摔在了软垫上。

　　软垫虽然是软的，但从那么高的地方冲下来，不可能不疼。
　　蒋澳感觉腿是硬生生砸下来的，他面色扭曲了下，但很快恢复了正常，导演对这组动作不满意，要重拍。
　　太阳当头照，摔到第五次的时候这组动作终于过了。

　　中午停工吃饭，工作人员过来收垫子，其他人收器材，蒋澳给了那个副导电话后没去领盒饭，就找了个遮阳的无人墙沿坐了下来。
　　他腿发抖，估计今晚回去大腿就青了，为了忽略腿上的疼痛，蒋澳打开手机看了眼银行卡余额，虽然不多，但这么下去凑齐学费肯定没问题，说不定还能把第一个学期的生活费凑齐了。

　　这么想着，蒋澳又把背包里的本子拿了出来，那是他练习画分镜的本子，他抬头，面前是横店里的花园池塘，正值盛夏，蜻蜓掠过水面，绿叶飘落草群，沉下心，竟然觉得没那么累也没那么热了。

　　“小兄弟？”
　　蒋澳猛然回神，他侧过脸，墙沿边站了个打伞的女孩子，这人蒋澳认得，她是周成桉的助理。

　　“叫我？”蒋澳放下了手里的本子。
　　“啊，不然呢。”她走过来，然后将手里的袋子递了过去，“你躲这里可真不好找，呐，我哥给你的。”
　　蒋澳一时愣住，没伸手接，那女生就直接把袋子放在了他旁边的位置上，然后说：“里面有药，我哥用过，很管用的。”
　　说完还朝蒋澳比了个手势：“加油！你比那个方豪帅多了！我和我哥都这么觉得！”
　　“……”

　　蜻蜓在池塘上绕了两周，蒋澳终于把那个黄色袋子拿了起来，他低头一看，里面有一份盒饭，还有两管药膏。
　　其实他不怎么饿，可能是摔得反胃了，但还是把那份四个菜的盒饭给吃了。

　　吃完了，他又重新把分镜本拿了出来，上面是刚刚画的池塘和屋檐，蒋澳眨了下眼，重新翻了一页，简单刷了三笔分线，然后他的脑海里就出现了早上周成桉进门的那个画面，想着想着，他低下头，笔尖在白纸上游走，摒弃一切多余的人和物，蒋澳已经用手里的笔和分镜本简单勾勒出了陈王的出场。

　　下午没有周成桉的戏份他就没有出现，收工后，蒋澳背着包回了剧组安排的宿舍，大腿和膝盖果然青肿起来了，可是明天还有一天的打戏，估计上午下午都不能休息。

　　用药膏抹了膝盖后，蒋澳打开手机，趴在床头上用百度搜了“周成桉”三个字，首先跳出来的就是一张七八岁的奶娃娃照片，百度里关于周成桉私人并没有多少介绍，只说他是童星出道，父母在他小时候就离婚，跟着奶奶长大。
　　再往下翻，就全是他出演的作品，大多都是电影，蒋澳的手指停在了一张特别的剧照上。

　　那张剧照光影极其诡异，背景昏暗，人像极亮，突兀地反差一下抓住了人的眼球，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张剧照里周成桉是半人半蛇。
　　蒋澳几乎不可控制地放大这张剧照，甚至有些心虚地用余光瞥着宿舍里的其他人，似乎是感应到了他的心虚，头顶的灯啪的一声灭了。

　　周成桉的脸色有些病态的白皙，眼尾微微上挑，瞳孔配合着蛇身，散发着妖冶的红色，像是要摄人心魄那般。
　　这是电影《神女传》的剧照，十七岁的周成桉在里面演了条蛇妖。

　　电影讲述的是，一个被贬入凡间的神女，被一个凡人捡了，并与这个凡人相知相爱，最后发现这凡人是条霍乱人间的蛇妖，与他同归于尽的悲剧故事。

　　高潮部分就是结尾蛇妖与神女成亲，神女用匕首刺穿了他的心脏，而蛇妖并没有躲闪，只是抬起脸，用昳丽情深的双眸说：“阿念，你看看我……”

　　其实剧情有点无厘头，但周成桉苍白又妖冶的妆造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蒋澳看完电影以后闭着眼在窄床上辗转反侧了半宿没睡着，只觉得浑身燥热，最后直接坐起身去了公共浴室。

　　凌晨三点多，月色当空，集体宿舍里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浴室里也没有热水，没有灯光，他把额头抵在面前的瓷砖墙上，冷水从头顶洒下。
　　蒋澳蹙着眉闭上眼睛，肩胛微颤，腰腹燥热，那只蛇妖好像忽然从电影里跑了出来，跑到了他的脑海里，赶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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