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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息
两人并不知道这面色如冰似雪、冷冽中含着几分凶煞的年轻人是什么来历，也并不关心。侯府的家奴，并不把寻常权贵子弟放在眼里。
王城学宫的学子乃至宫相长老都知道素来洁身自好到近乎丧失了某些谷|欠望的宣武侯看上了这位不受宠的储君的事，这两年一直熬鹰似的磋磨着他，等着他自己屈服。
连纯阳王与大祭司都睁只眼闭只眼，自然更没有哪个不开眼的敢跳出来横加阻拦。
宣武侯乃是这片凡人聚居之地有名的战神，纵横沙场数十年未逢敌手，名震四方各部族，堪称国之柱石，是纯阳仅次于王君与大祭司的第一权贵。
以侯爷之尊，多少年来才得这么一个入眼之人，就算这不知死活的年轻人当真有什么后台，有的是人愿意主动替侯爷摆平。
少昀像是被唬住了似的，果然依言让开，却又多嘴问道：“不知道两位所来何事？”
王城学宫的弟子，非富即贵。另一个人大约是看他识相，也不想闹得太僵了，当下客气了几分，道：“还能有什么？自然是侯爷临时有事要召见……他。”
少昀“哦”了一声。
二人再不耽误，一起走到床前，伸手就要将尚在昏迷的君息拖起来。然而手方伸出，突地又飞速缩回来，用力在自己脖颈上抠抓，动作整齐划一，仿佛两个提线偶人。
寝居里诡异地安静，只有指甲挖在血肉上的“哗哗”声密集地回响，听得人|头皮都几乎要炸开。
两个人脚都离开了地面，一身修为竟是半点也使不出来，像是有什么无形的力量死死勒着他们的脖子，将他们吊在了床前，一边一个，晃晃荡荡，大型灯笼一般。
眨眼间，他们的喉咙都已经被自己抓到血肉模糊，眼球暴突，舌头伸长，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红衣如火、面容如冰的年轻男人负手缓步踱过来，眼瞳中煞气涌动，一言不发，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会儿。
他忽然一扬手，将方才客气点的那个家奴拽近了，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多出一把寒光熠熠的匕首。
刀光一闪，只听“哧”的一声，在寂静的寝居中格外清晰。匕首已然没入那人的胸膛，顺势一转，血肉骨骼瞬间如同豆腐般齐齐断裂，转出一个红艳艳的窟窿。
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术法，那人眼珠子都痛到几乎要从眼眶里滚出来，嘴张到能塞进一个拳头，却是连“嗬嗬”声都发不出了，连晕都不能晕过去。
温热的鲜红液体从他胸膛里滚滚涌出，顺着他的腰腿冲下，在原本光洁的地上汇聚成一个血洼。浓烈的血腥味霎时弥漫了整个寝居。
审|问消息，只留一个活口就够了。剩下的那个看起来倒像是个硬骨头，更蛮横更难对付。
但可惜，他这人就偏偏喜欢践踏这种硬骨头。
寝居的门尚且大敞四开，门外人来人往，不时有目光投进来。虽然看不到这边的情形，却难免会有人察觉异样。
前世的纯阳末代大祭司竟是全不在意，指尖拈着只漆黑的小虫子，一把抽出匕首，顺手将其按在窟窿上。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般，极其自然，干净利落，配着他烈焰般的红衣和如冰似雪的冷峻面容，简直像是最优秀的伶人在表演优美的乐舞，最有造诣的画师在画他构思了无数次的名作。
假如忽略他瞳仁中毫不掩饰的凶煞嗜血意味的话。
虫子甫一接近血窟窿，就急不可耐地强行钻了进去。寝居里传来清晰的咀嚼血|肉的声音，偶尔还有一口咬在骨头上的声音，吧唧吧唧，听得人|头发都要竖起来。
然而那人一时竟还没死，无声而剧烈地抽搐着，硬生生感知着所有痛苦。
温热的鲜血溅了少昀一身一脸，他十分厌恶地皱着眉，抽出张鲜红的帕子，随便清理了一下，却唯独像是对手上沾的血很满意，甚至举到眼前细细欣赏了一会。
从那一声“哦”之后，他连一个字的废话都没有，只是沉默而专注地做着这些事，很是享受的样子。
先前那蛮横的家奴涕泪齐下，浑身抖如筛糠，想合上眼睛，眼皮却像是被什么冻住了似的，无论如何闭不上。
眼睁睁看完整个表演，他一张原本称得上英俊的脸已经因恐惧而扭曲，说不出的狰狞可怕。
却原来是个软的。
啧，你若比他更强硬，他就怂了。世间生灵，莫不如是。
冰冷的刀身带着某种黏腻的、腥臭扑鼻的液体在家奴面上拍了拍，面容冰白冷厉的男人嗓音堪称轻缓，听起来却比刀锋更冷：“说说看，宣武侯召见他做什么？”
从前对于宣武侯与君息之间的恩怨，他略知一些，却并不十分清楚。而且前世并没有那人召见君息这一出。
按时间推算，纯阳第一权贵亲自驾临君息的寝居，图谋不轨的事，还在此之后。
因着他的横插一脚，二人彻底同宣武侯撕破脸皮，以至于后来不慎遭了暗算，被送上祭台，开始了他们一生的劫难。
诡异虫子生嚼血肉的动静中，家奴语不成调，却不敢不开口。少昀面无表情听了半晌，结合他前世的了解，方才理出个头绪。
君息与如今的纯阳王室，与纯阳权贵的圈子，甚至与纯阳王都，其实全无关系。
然而纯阳传世律令，纯阳王并非世袭，而是首先看容貌。
传说中，祖神羽化前，天地曾自然化育出五位神祇，是为第一任五方神帝。整个洪荒神界由此大致划分为五个部分，归属五方神帝掌管。东荒神帝帝息就诞生于纯阳部族。
受其神泽滋养，自此之后，纯阳部族寿数从区区数十年延至数百年乃至近千年，远超其余各部人族。且族人天生带着些灵力，近似半仙，于是以神族后裔自居，号称有神帝血统。
这也是纯阳仅有区区数十万族人，旁的部族却不敢轻易滋扰，能得以在混乱残酷的神界立足，安居一方的原因之一。
为缅怀这位祖先，纯阳传世律令定下规制，每到王位交替前十年，于国中遍选肖似东荒神帝的青少年，送入王城学宫，以储君的身份接受教育，择容貌最像、品行最佳者，承继大统。大祭司则担着护卫王君之责，向来与其同进同退。
历代二圣既是纯阳最尊贵的掌权者，也是部族敬奉天地以求庇佑的祭品，务必要纯粹、清白，终身断情绝爱，不得妄动私情。否则天道震怒，必然降下灭族之祸。
宣武侯当初把君息从民间带到王城，却出于私心，并不想让他做什么纯阳王，而是想将其收进自己府中。
不想他一番示意，竟遭到断然拒绝。宣武侯也不动怒，只是起了磋磨、驯服的兴趣。
得了权贵的暗许，孤苦无依的少年在王城学宫艰难挣扎着求生。顶着储君的名义，却备受欺凌。
宣武侯喜欢骨感少年，正在长身体的君息便没有足以果腹的食物；
宣武侯喜欢病弱美人，天寒地冻的隆冬时节，君息便没有足以御寒的衣物；
宣武侯想要他亲自开口相求，君息便被整个王城学宫孤立、针对；
宣武侯想要他臣服，君息便常常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当众责罚、折辱；
……
但君息此人，无论前世今生，无论是孱弱少年抑或是隐忍傀儡，平和软弱、逆来顺受的外表下，从来都是一具铮铮铁骨，傲然不屈。
莫说这些卑劣手段，哪怕是当年王宫内没有完全的自主意识的活偶人，哪怕是在已然彻底入魔的大祭司长达百年的夜夜凌|辱践踏下，连尊严都破碎如尘土，那人依然苦苦挣扎着硬撑着，承受着所有躯体和精神的双重痛苦和折磨，从来不肯真正屈服于他。
从这一点而言，少昀和宣武侯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和胜负。
纯阳王自然不希望有人跟自己的养子抢夺王位，对宣武侯的所作所为向来睁只眼闭只眼。至于真正的纯阳储君承铭王子，更是亲自下场对付这个足够威胁他地位的对手。
因了纯阳这两大势力的默许，君息名为储君之一，实则从权贵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就已经被内定排斥在承继大统的人选之外了。
在少昀的观念里，君息一生的不幸，他们二人一生的不幸，乃至整个纯阳部族的不幸，都源于宣武侯。
若论罪孽，他才该是那个万世罪人。
传说中，纯阳部族的那位祖先、第一任东荒神帝，“帝王威仪，艳绝天下”。
两生两世，君息都是所有候选继承者中，那个“酷肖帝息”的人。
也难怪如宣武侯这样的权贵，用尽手段，费时费心，必欲得之而后快。
君息越是不肯屈从，他就越是喜欢。他大权在握，一切尽在掌控，也不急于一时，慢慢熬着那人，猎手玩|弄无力反抗的猎物般，看这少年傲骨能挺到什么时候。
宣武侯虽是武将出身，这片人族聚居的大地上最有名的战神，却素来自诩风流品味。太过轻易得到的，他反而没什么兴趣。
然而今日金鳞殿外训示台上，失踪数十万年的部族图腾魔龙金鲤竟现出真身相救，却令他无端感觉事情快要失控。
又因着变故突起，军情紧急，当即传讯给一直奉命监视君息的两名家奴，要以“保护”的名义将少年储君召进侯府，竟是打算明目张胆地将其囚为禁|脔。
红衣如火的男人听完，眼中煞气更甚，面色也更白了些，过了会方才开口，嗓音却越发柔和：“我的人，我自会护着。”
话音方落，此前那被虫子活生生啃食的家奴竟诡异地伸展手脚，又缓缓扭头看了看他的同伴，忽然一咧嘴，露出森森白牙，狞笑道：“这个不错，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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