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水形物语

　　关根“衣锦还乡”时，在当地仅有的居民中引发了很大的轰动。
　　在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人觉得离家之人会返乡。毕竟各国的大多数人都移居到了如新伦敦那样的新城中，老城市基本等同于废弃状态。连杭州旧城委员会工作人员收到外来人员入住申请的第一反应都是——这人要不是脑子被污染了，就是犯了重刑出狱后被下放此地。总之，返乡之人肯定有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言之隐。
　　但是关根不同，身份信息清清白白，在外总是文文弱弱地戴着副眼镜，见谁都摆出几分真诚笑脸，三好市民的形象一览无余。连他本人的说辞都是——“回家乡只是为了寻找写作灵感”。
　　“原来是小说家啊，”办事效率堪比树懒，直到年底开始录入这一整年新居民信息的委员会大爷扣了扣几个月没洗的油头：“呃......今年的最后一位归客，欢迎回到杭州城。您是本城第370位入住居民，这是身份卡。”
　　“那个，这里不比新城，不管干什么都是需要身份卡的哈。”大爷讪笑了几声，眼瞅着那十佳好青年接过卡后笑着道别。样子好像跟平时不太一样，怎么说呢，就是显得有点急切。可他家不就他一人嘛，也没听说和哪家姑娘好上啊。
　　待人一出大门，大爷转头就跟旁边的工作人员嘀咕道：“你说这小伙子，年纪轻轻的回来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干嘛，在哪搞创作不是搞？”
　　“老头子懂啥？”另一位涂着最新款红色超分子指甲油的大妈工作人员斜了他一眼：“来这的有正常人？”
　　“人家怎么不正常啦？”大爷脸一红，撸起袖子准备理论一番，结果下一秒急促的下班铃声就在头顶响起。
　　“走了走了。”大妈抓起挎包飞速离开：“最后走的关门！”
　　“这里就咱俩，每次都是我关！”大叔咬牙切齿道。
　　“哎呀，一年就关一次。”大妈已经出门了，声音隐隐约约从门外传来：“不赶紧回家陪孩子去？最近的新城离这儿都得两小时呢！
　　大叔在终端上关掉办公厅的电闸后也走出门外。两人消失在地平线的最后一丝余晖中。
　　想要回到人类文明社会的迫切心情，使原本就因为退休没事干来当义工的大爷和大妈都忽略了还没被处理的最后一份纸质投诉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大字“半夜......邻居......水声......恐怖......”，落款地址是369号。

　　自刑满出狱被下放到杭州城后，王八邱先生就暗自决定要改邪归正，重新做人。他已经计划好了未来的人生蓝图，那就是领每个月的低保，然后存钱迎娶某个不嫌弃他的黄花大闺女，两人甜甜蜜蜜地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原始农耕生活。
　　然而这一理想还没实现，王先生人先快被整得精神衰弱了。自从半年前隔壁那个370号小帅哥搬进来后，他就没有一天能够拥有正常的睡眠。
　　虽然隔着墙，又隔着一道院墙，但每晚十二点，在老城豆腐渣工程的不可抗力下，他总是能听到隔壁住户传来的潺潺水声。因此，王八邱已经形成了良好的作息习惯，可就算提前睡着也会被准时吵醒，甚至有时候那水声还此起彼伏的——
　　“跟他妈大海一样！”王八邱愤恨地破口大骂，完全忘记了自己想当文化人的人生理想。每天顶着两个大黑眼圈上街，怎么找得到老婆嘛！
　　一直挨到今年的最后一天，在这个阖家团圆的跨年日，王先生孤独地喝着小酒，复习着新学的不知多少年前有个叫李氏的人写的“对影成三人”的古诗。然后酒入愁肠的他终于忍无可忍，在终端时间走向0点的那一秒，在杭州城古老的烟花爆竹绽放的那一刻，抄起地下室已经有点生锈的铁棍就冲到隔壁院门外——
　　“开门！嗝......关根你给我出来！”王先生大吼道，醉醺醺地拎着铁棍，晃晃悠悠地站都站不稳。
　　结果370悄无声息，大门纹丝不动。
　　“开门呐！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在烟火噼里啪啦的响声中，王八邱继续敲门：“你有本事半夜放水，你有本事开门呐！”
　　大门还是纹丝不动。
　　“每天晚上吵人睡觉不说，水不要钱啊天天这么放！懂不懂珍惜水资源啊？我们的地球已经千疮百孔了，你再这样人类灭绝时间都会比专家预计的提前五年啊！”
　　连着喊了三四回，也许是老天终于开眼了，屋里有了脚步声。然后在王八邱朦胧的视线中，眼前的大门开了一条小缝。之后门被拉开了一半，名为关根的青年探出头来——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青年披着一件浴袍，浑身湿哒哒的，流海都贴在额头上。整个人不像是刚洗完澡，而像刚从水里出来一样。他的脸色甚至还有些微红，只不过喝多了的王八邱分辨不出来。
　　“呃，那个......”在酒精的作用下，王八邱大着舌头想要跟他理论一番，但是语言怎么都组织不起来，只好不断重复着最近复古电视台反复播放的，被列为人类文化遗产的电视剧中的那几句经典台词。
　　关根耐心地听完他的控诉，然后好像忏悔似地低下脑袋，半晌才抬起头来，露出抱歉的神情，保证以后不会再吵到他了。
　　“......共同维护邻里和睦。”青年说完还笑了笑，那样子非常诚恳。配上他在月光下微红的脸，总之就是让人心生好感。
　　王八邱满意地想，他大人有大量，既然知（长）错（得）就（好）改（看），就是好孩子！那就原谅他吧。
　　然后他转过身迷迷糊糊地走了，隐隐约约听到门里传来模糊的声音——
　　“小哥，以后不能再这样了......”
　　“不是，我不是说不行，”那声音顿了顿，接着道：“就是不要弄出太大动静。”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小哥我知道你听得懂......唔！”
　　关根怎么好像在跟谁说话，王八邱迟钝的大脑运作着，但怎么也想不明白。
　　应该是幻听吧。他醉醺醺地回到家，一夜好眠。第二天醒来只记得关根保证不再浪费水资源......
　　果然是三好青年呐！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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