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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林茗坐在餐桌旁,心跳得很快。
陈澈老师看着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杯:“能喝酒吗?”
林茗愣了一下。他想了想,才发现自己已经二十四岁了。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年龄,意识到自己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坐在陈澈老师的对面,这想法让他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他点点头,有点羞涩地说:“能”
但他其实并没喝过酒,他只是记得喝醉的陈澈老师。平时的陈澈老师永远都是不苟言笑的,只有每逢喝醉,他才像卸下了什么沉重的甲胄一样,林茗把他扶上床去,他就一言不发、乖巧地躺在床的一角。
这是唯一的时候,林茗会觉得自己也是可以小小地回报他的。他为老师脱下衣服、盖上被子,这时候陈澈老师望着他的眼神不再生冷,有时候还会望着他出神。这是他敏感的青春时代,最心如擂鼓的时刻。
青椒鲜亮翠绿,他小口尝了一下,陈澈老师的手艺同七年前无异。总有一些东西是不变的。他心里激动,上来就先喝了一杯热酒。热菜热酒入怀,他的话也多了起来。他开始絮絮叨叨地说他的大学他的研究生,说班级里有趣的事情。他边说边喝,说得越多喝的越多,喝得多了说的也多。陈澈老师说的少,只是在喝着酒的间隙一直点头。他渐渐地开始觉得有点晕了。
突然一遭遇幸福,可能就是这样的晕头转向。他听着风声,却坐在风吹不到的地方。他看着雨滴,身上却是干燥的。他从风雨中来,知道屋外湿冷,屋子里的菜确是热气腾腾的,连人心都是暖的。
天气是雨非雪,但实在很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温吞幸福感。那晚斜风细雨、寒意入窗而他顾影自怜的时候,就卑微地做着这样的梦。称心如意的时候,愿望本身是一层惊喜,夙愿得偿的感觉是另一层。他甚至想像一个得意小人一般,向当时的自己炫耀了:你的怀疑做不得数的!
肴核既尽,杯盘狼藉。他在兴头上,又多喝了两杯。喝的时候开始有些手舞足蹈,舞弄着要敬天敬地敬鬼神。
陈澈老师发现他高兴得过头了,关切地问:“林茗,你一般能喝多少?”他红着眼角,茫然地答:“我不知道...”
他根本没喝过,哪会知道喝多少是多,喝多少是少。但他觉得现在感觉不错,是一种快乐的、朦胧的、飘飘然的感觉。他暗自思忖,怪不得李太白苏东坡都如此喜欢喝酒呢!
陈澈老师和陈熠然劝他不要再喝,他就听话地把酒杯放下了。
陈熠然也懂事地收拾了碗筷去洗碗。桌上剩下的两个人,因了父亲和长兄的角色,就很自然地说起了陈熠然。
陈澈老师说:“这孩子如今想当老师。”
林茗迷糊应道:“啊...熠然也和我说了。”
陈澈老师淡淡地笑了:“熠然果然还是很依赖你。”
这笑使林茗更迷糊了。他也眯起眼睛勾着嘴角笑起来。
陈澈老师好像又说了什么,但他已经不太能理解陈澈老师在说什么了。他只是一直在说:“熠然很好啊。熠然很好啊。”
此时陈熠然也刷完了碗回来,抱着胳膊靠在门边,静静地看着他们。
“熠然”,林茗用那种傻笑对着他,“过来坐。”
“不了老师,”陈熠然对他微微一笑,“我这样看着就好...很久没看到爸爸和老师这样了。”
林茗看陈熠然的目光,不知为何,在幸福之中带着些落寞。林茗脑子都不清醒了,也不知怎么看出来的,但看出来了,就有点心疼了。
他一迈开步子,才发现自己踉踉跄跄的。但他还是坚持朝着陈熠然走去,陈熠然看到他这样子也有些惊讶,忙跑过来伸出手来扶住他。
“走,熠然,我有话要和你说。”
他拉着陈熠然——实际上是陈熠然掺着他——去了陈熠然的卧室。陈澈老师只得在背后招呼:“熠然,小心些。”
他从前也是住这里的,因此对于这里的一切都熟稔于心。更何况这场景已不知多少次在梦中出现了。他常常梦到自己在这张床上睡去,怀中抱着小小一只的陈熠然,门外有一点微光,是陈澈老师在灯下批改学生的作业。
他东倒西歪,陈熠然不得不用半个身体抱住他。他看着眼前这身材高大、线条郎硬的陈熠然,他觉得他又开始做梦了。不然,怎么九岁的陈熠然这么结实呢?!
他已不记得他想和陈熠然说什么了,也不记得他到底和陈熠然说了什么。他只记得最后听见自己的声音说“长于春梦几多时,散似秋云无觅处”。然后陈熠然盯了他很久,最后点点头,似乎答应了他什么,他就安心地躺下了。
恍惚中他觉得有人伸手来解他的衣服,还给他盖了被子。此时,另一个人推开门轻声问“睡着了?”,那个人轻声嗯了一嗯。
这两个声音倒是都很熟悉。
他不甚清醒地想:这一辈子好像没什么其他想要的了。
他沉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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