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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下
果然才过未时,张管事便又遣那小厮来了一趟,立在院门口连唤了几声方涵凌师傅也不见应。正着急间,院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扶门立在里头的可不正是“凌师傅”。
只见这位凌师傅发鬓微散,衣带也胡乱系着,似是午睡才醒。他眯了眼上下刮了小厮一道,才懒懒道:“那不是晚上的场子么,我听阿涵说了。可这日头尚早,廊厅也正洒扫,你要着急也不该来我这院子催是吧。少年人有些干劲是不错,可这扰人清梦的事,做得着实有些不够厚道呐。”
小厮没料着是凌师傅亲自给开的门,登时忙不迭诸般道着自己不是,转而喜滋滋地回去报给张管事听了。
至于今日凌师傅为何看着与往日似有不同,他压根没往细了想,只在心里头暗暗钦慕着凌师傅的脾性人品——楼里另几个琴师要被扰了歇息,哪能对一个小厮好声好气的?也就凌师傅还能这么说笑两句就此揭过,难怪方涵这个贴身的小徒胆敢趁着师傅午睡四处瞎晃,没在院里候着了。
眼见着小厮一溜小跑往管事楼方向行的不见,方涵才合上门暗叹好险,要是那人再早来半刻,看到的是方师傅还是凌小弟还真就不好说了。
也怪凌七,前几次由着他高兴扮作个游方郎中闲散道士也就罢了,这回非要扮个孱弱琴师,还一如他那时戏言所述,忒持清不可渎那种,也不嫌麻烦跑这京中最大的销金窟来装。今日居然招呼不打一声就没影了,才刚过午后就这样状况频生,到了晚间还不知又会出些什么篓子呢。
方涵越想越觉着心下不爽,决意等眼下事情一了,就去告诉林二九将那每日的桂花芙蓉蛋、莲子鸳鸯羹尽数撤了,只做些清淡小食给凌七去去秋燥。
他回到房中,对镜细细复查了一遍耳后眼尾颌下发际几处的色泽肌理,发髻也重绾了,又将衣带解散,重系了个时兴的同心结。末了焚香敛袖往屋中抱琴而坐,轻咳一声,竟将凌七所扮那个清隽琴师的文秀模样学了个十成十,只等人来唤了。
只可惜方涵易容功夫神乎其技,毕竟年岁尚小,到底低估了这楼中女子阅人无数的眼力。殊不知这易容虽瞒得过面容身份,大多数时候还是瞒不住身上一股子青葱味道的。从他抱琴入主楼时起,不巧早到的几位姐姐妹妹就陆续觉出今日的凌师傅与往常的清冷样子有些微不同。
要放平时,那长短不过是个落魄琴师,生是生了副好皮囊,人也谦逊易相与,唯独隐约横贯着疏离,相对久了亦是索然无味的。
可今日这位凌师傅,举手投足间是淡然如旧,偏生眼中藏了一星半点的窘色没掩住,端端地便淡了风霜,短了年岁,平添了些青涩。
秋毫之处,到得那几个目光毒辣的女子眼中,却点点滴滴正是撩人,自然少不了一番调笑。
初时还是只日常寒暄,只听一人道:“凌师傅,今日就你自个儿过来的么?怎么不见那小徒儿跟着?”
另一人立时接道:“这琴抱着可累?不若我们姐妹几个替您搁到琴座上?”语罢便伸手来接,却有意无意地将人手背抚了一把。
渐渐地便前后将凌师傅围了一圈,这边一句:“今日这场子还得仰仗凌师傅您一人,这万一要累着了,晚间就别回去了,只到近前我那莲香小筑去歇一歇可好?”
不等被邀之人有所推辞,那边来又一语:“凌师傅您莫要信了青姐姐去,她倒真舍得将那王家公子晾一宿在外边的?今夜还是来倚红阁才是。要我说,方小哥那个半大孩子哪识得照顾人呢,看把凌师傅瘦的……”言犹在耳,柔荑已自探到劲瘦的腰上软软一掐,惊得方涵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手足竟是不知怎放才是了。
好容易等来楼中鸨妈领着一群莺莺燕燕到齐了后厅,“凌师傅”已然耳根泛红候着许久了。
几位姐姐也算闹得尽兴,依依不舍地离了凌大琴师,各自回去收拾妆容,只留下方涵一身冷汗,满心念着回去定要将凌七晨起一杯的洛神茶也换作了白水。
入夜不久,出云楼门庭前一改日间怠惰情境,复又热闹起来。
临登台前,张管事亲来了趟,前后嘱咐了一圈,转身找到“凌七”细细叮嘱上了:“凌师傅,可别嫌老身聒噪,今日要来的几位爷,在朝在野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今儿楼里就您一位琴师,还请多担待些,切莫出了岔子。”几句话说完,竟是遣人将平日镇楼的那张九宵环佩琴也小心祭了出来,往琴台一摆。
方涵分明瞧着那张管事也是急急从后楼赶过来的,虽额角见汗,说话倒比早先时候那小厮顺畅,心中愤然:“早说你让我使这旧琴,我也犯不着将屋里那张大老远的抱到这来是吧?”口上自是应了些“不才必不辱此命,管事的您还请放一百个心”云云。
那九宵环佩自匣中取出时,通体乌黯,极不起眼,但细看琴身周围隐隐绽的梅头裂,甚至连琴匣上也遍布牛毛断痕,若要按着世间所传“琴无五百年不断”的说法,竟是连琴匣子算上也勉强是个千古奇珍了。
方涵听凌七念叨许久这琴,今日才得一见,却是哑然失笑,他算是知道凌七那夜看完琴回来,一脸怪笑的缘由了。
几年前方涵和凌七还在山间小筑时,也曾做过那凿木为琴、伐竹为箫的风雅活儿,事关琴的好歹倒也略知一二。
然面前这琴一见之下,竟是老相识——这哪是什么古旧玩意,根本就是那时二人闲来无事的游戏之作!单看那纳音稍高、取中开沟的制法,便是古今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的。记得二人出山后正缺现钱,便随便找间典当铺子将这琴折了几张银票,仔细算来还支撑了不少路途时日。哪知今日再得见,已被有心人添了个古董匣子做成了旧物。
既扮作了凌七模样,方涵自不会与张管事客气,大喇喇往琴前一坐,忍笑调起了弦。
弦声幽远,悦耳依旧,他心下一喜,暗赞作伪的那人还算厚道:做旧时少不了又烤又蒸的,竟没损了这琴音色几分,手下还是个知轻重的。
也亏得平日里师徒斗法时,少不了以琴箫互扰相怄,方涵再年少技浅,又怎能甘心回回被凌七打压下去?到底咬牙练出了一手纯熟琴技。
一曲《相思引》尽诉缠绵,继而《杨柳枝》、《潇湘云雨》绕梁不绝。人只道出云楼里环佩叮当最是勾人处,哪知今日琴瑟翁营亦销魂。
然而几番琴声变幻,其实不过是屏后的那位存心要将听客撩上一撩,以观行效。君不见他指下轻弹,一双眼倒是大煞风景地偷瞧着台下诸般形状,直觉有趣。
是以一晃两个时辰,方涵不仅没给师门蒙羞,更是玩得兴起。待奏到《阳关三叠》时,已是挑捻抹切随意而发,以至于一曲百转千折的送别调子到了末尾,竟生生跳脱出几分桀骜不羁的狂气来。
一曲奏罢,方涵也觉弹得尽兴,算算该是时候去寻一寻那老字号的“凌师傅”了,便松了弦,示意身边两个小侍将那张不知讹了楼里多少银子的九宵环佩敛回匣子里给管事的送去,自己抱起凌七的琴径自往小院去了。
却不知张管事现时在别苑里正小心回着几位大人的问话:“今日台上当值的琴师傅姓凌,正是三月前才到楼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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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看阿堵的丹青时,便听她提过那本《文人作伪》。后来总算寻到那本书来看时,真的是气象万千,各种门道迭出,实在是本奇书。
要的妹子找我借把,或者在哈尔滨中央书城的淘宝店好像还有存货。
重点是,97年第一版的书,那家店居然没提价还八折给的。实在是太通情达理童叟无欺贤良淑德啊我都不知道怎么赞美他了~~~(好吧请无视这个抽风的人点去下一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