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该像一阵风

　　莫争流坐上副驾，熟练地连上车载蓝牙。
　　她没理会莫书言时不时瞥来的戏谑眼神，坚定地在手机上排列今天的歌单。
　　最后还是莫书言忍不住，清清嗓子开口：“我看那个男的有点眼熟啊，姐，他就是许老师的儿子吧？叫许什么来着？”
　　“许殊。”
　　话匣子既然打开，莫争流也不装了。她放下手机，深深叹了口气。
　　“他看上去还喜欢你呢，不愧是我姐，纯情少男杀手。”
　　后座的莫执金努力探头到两人中间，问：“妈妈，什么是纯情少男？”
　　还没等莫争流回答，莫书言没好气地道：“说了多少遍了莫执金，不要叫妈妈！要叫姑妈！姑——妈——！明白吗？”
　　金金顿时缩了回去。
　　“他爱叫就让他叫吧。”莫争流忽略刚才在许殊面前被金金叫妈的那种怪异感，简单圆了个场。
　　莫书言没有按她给的台阶下，他一边驾驶着昂贵的长款商务车，在车流中灵活的左冲右突，一边嘴上不停：“那怎么行！他已经四岁半了，下半年该上小学，不是什么都不懂。况且你现在桃花正开着呢，要让这小子搅合了我不打烂他屁股。”
　　很快，他又嘿嘿笑起来：“姐，那个许殊真的还在等你啊？当年他跑到公司去了，还好我早就统一口径，说你辞职了，不知道你去哪。他当时那个状态哦，我一个男人看着都心疼，啧啧啧。”
　　莫争流面无表情地回嘴：“哦，是吗？我还以为你当时会为了未出世的金金焦头烂额。”
　　这不是个好话题，莫书言立刻闭嘴。
　　他和许殊同岁，在同一年毕业。莫书言毕业后的暑假，得知自己当时的女朋友怀孕了，吓得第一时间给他在国外的姐——莫争流打电话。
　　莫争流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问莫书言想不想要那个孩子，想不想娶那个女孩。莫书言一咬牙，说我要孩子、可以娶她！
　　他虽然是不学无术了一点，但到底心肠不坏，没有沾染富二代的恶习，这次也确实是意外。
　　于是莫争流告诉他，现在最重要的是安抚那个女孩的情绪。人家也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未来无限可能，愿不愿意要这个孩子还真的不一定。
　　莫争流毕竟不是莫书言的亲姐，有些话也不好由她说。她再得知后续，是从她婶婶，也就是莫书言的妈妈口中听到的。
　　那个女孩名叫秦俐檬，是莫书言的同班同学。她查出怀孕后也崩溃了一阵子，不过很快她就想明白了。她告诉莫书言，这个孩子她可以生下来，但她要莫书言出钱送她去国外读研。
　　莫书言并不觉得有什么，更何况秦俐檬说的是读完研回来后就结婚，他于是就这么答应了下来。
　　怀孕期间，秦俐檬每天都坚持学习。她住进了莫书言家，借莫家的人脉，请了很多金融方面的专家给她上课。
　　在莫执金出生前，她就已经手握好几个全球排名靠前的学校的offer。生完孩子后，她疯狂补充营养，养好身体后，在七月中旬就出发去了国外。
　　两年前秦俐檬就已经毕业了，但她没有选择回国。在给莫书言和莫执金打了最后一通视频电话后，她单方面与他们断了联系。
　　莫家虽然不屑于去私底下调查别人，但这毕竟是自家准儿媳妇。家里人到底还是坐不住，拜托那边的商业伙伴留意了一下。
　　国外的华人圈很小，她们很快有了秦俐檬的消息。她在大学期间学习非常刻苦，获得了教授的推荐信，成功入职一个老牌的金融公司。以她的履历和年纪，在这寸土寸金的城市，大有可为。
　　婶婶在电话里难过垂泪，一会儿说莫书言好像不打算再找，一会儿又心疼可怜的莫执金一出生就没有妈妈。
　　莫争流左耳进右耳出的听着，虽然婶婶总在抱怨秦俐檬的绝情，但莫争流心里非常欣赏这个未曾谋面的“前准弟妹”。
　　以秦俐檬的家境，出国留学是不可能的。但她能在发现自己怀孕后，用最短的时间找到一条最佳的出路，哪怕是孕反到垃圾桶从不离开半米距离，也要坚持不断学习。
　　电脑手机有辐射，那就买音箱，用钞能力让老师安排好每一天的听力材料，从睁眼起就开始播放。能请来当面辅导的老师全部请到家中，短短半年，她记满了十二本笔记本，至今被保存在莫书言的书房。
　　秦俐檬是一个很努力的人。
　　莫争流尊重且敬佩每一个为了梦想努力奋斗的人。
　　与她的励志人生相对的，是莫书言的逐渐消沉。
　　一开始谁都没有发现莫书言的异状，是某次莫争流给他打电话，随口打趣了一句“你都是孩子的爸爸了，怎么还这么轴”没得来他的嬉笑回应，再一看他已经泪流满面。
　　莫争流看着长大的弟弟在屏幕对面翻来覆去地问她，他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为什么秦俐檬宁愿在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也不愿意回到他身边受他庇护。
　　莫争流看他的样子当然心软，但她也知道，他是真的蠢到不知道自己有哪里做的不对。而她一向不是什么知心姐姐，她只做莫书言人生中的“人间清醒”。
　　她一字一句地问他：为什么你让她年纪轻轻就当了妈妈？当你知道她拿孩子跟你交换了出国读研的机会，你是不是在心里瞧不起她？你在她怀孕时有陪伴过她吗？生完孩子有关心过她吗？她出国了那么久，你有哪怕一次坐飞机去看过她吗？
　　莫书言的表情很好笑，他的鼻涕还在流，眼里的痛苦却像小说中“抽刀断水”的水一样，突然凝固了。
　　他当时只觉得秦俐檬不过是用他的孩子来要挟他，虽然愿意负责，但对她也没有多少尊重。秦俐檬在家时，他经常用工作的借口躲出去，给她的陪伴更是少之又少。
　　他记得，秦俐檬刚到他家的时候，整夜睡不着觉。他察觉到了，但没有理会。过了段时间再看，她会在睡不着的夜晚点亮台灯，坐在床头低声背单词。
　　他听见过几次他妈妈明里暗里拿话刺秦俐檬，中心思想是孩子都生了，还往外跑干什么。那时候的秦俐檬在想什么呢？她会哭吗？还是将手中的书攥紧，继续一次又一次的复习？
　　生完孩子后，莫书言看见她的时间更少了。大部分时间她都呆在自己的房间，饭菜都由阿姨送上去。
　　他好不容易见到秦俐檬下来吃晚饭，是她宣布要出国的具体时间。莫书言记得那顿饭吃得很不愉快，他妈妈在餐桌上就拉了脸，将她明嘲暗讽了好久。
　　秦俐檬有看向他吗？莫书言不记得了，他好像全程在专心吃饭，没有参与婆媳间的家长里短。
　　再有印象的见面，是送秦俐檬去机场。
　　他很久没看见秦俐檬笑了。在莫家的秦俐檬像窗边装饰的植物、像墙角的影子，就是不像莫家的准儿媳妇。
　　看着秦俐檬笑着和她的朋友挥手告别，转头潇洒离开，一眼没有回头看他。莫书言突然想起来，她在大学时是很爱笑的。
　　最初吸引他的，就是她在运动会上跑800米，最后仰天大笑冲线，阳光洒在她脸上，她就像山野间自由翱翔的雌鹰。
　　当时的他怅然若失，却没有真正在意。她儿子在这呢，她总会回来的，莫家的所有人都这么想。
　　她们不约而同地忽略了秦俐檬视频电话时的冷漠，没有一个人想到要去国外看她。
　　她能去哪呢？她的孩子，她的“根”，在莫家。
　　最后，她真的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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