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gl】

　　三月十八日晚，司青亦沐完浴，满身水汽坐在凳子上，发丝没有铰干，水滴还在顺着发尾和轮廓分明的下颌流下。

　　想着今日朝上李承意好似无异提起军营中的千骑精英将领与顾丞相带头的一众弹劾她奏折的数量。

　　她是怎么回答的？

　　“微臣行端坐直，不敢妄图揣测圣意。”司家满门忠烈，并无做错的地方，舍小家顾大国，忍不了受小人编排的委屈。

　　还有顾丞相的那句“愿以丞相之位担保微臣绝无二心，圣上敏锐非常，还请明察秋毫……”

　　总感觉不对劲，太不对劲了，从顾丞相转变态度的那一日，也才过去一天，怎么朝上所有人的矛头都统一指向了她？

　　也不算所有，也有一小部分默不作声的小官。

　　她望向窗外冷清的月，长安城内的月没有北漠旷野的群星陪伴，月孤僻地站在高空，怜悯地望着她。

　　“布谷！”一声高昂的叫声从窗外的树上传来，思绪瞬间回笼，她察觉异样出门查看，却见一只黑猫站在夜幕中叼着一只死去的布谷鸟快速穿过树枝间隙，一会便不见身影。

　　司青亦皱眉，回房却见灯影边停着一只羽毛丰满的游隼，游隼自己咬开连着腿的丝线，后不再逗留，向窗外飞走了。

　　丝线缠绕着一份小笺，展开后只有一小段内容——“恭请大将军即刻前往原司府大堂内一叙。”

　　署名处有一枝拓印上去的桃花，还有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将军，明月与大漠，哪个离长安更远呢？”

　　她看着小笺，快步走到床头匣子内拿出在边疆参战时，与各处将士镇守排兵商讨的书信与朝廷决议的书信，又想起在沙场厮杀的日子，与将士们一起围坐在篝火边喝酒吃肉的日子。

　　都是战场上背靠背把命交给她的兄弟，哪有站在高堂上的互相猜疑尔虞我诈。

　　压在最下面的是一张小笺，时间已经留下了泛黄的印记。

　　她拿出小笺，思绪回到两年前，最接近死亡的那一场战争前夕。

　　朝廷的决议是让她不要太过深入敌区，免得与大军脱节，被敌方包围歼灭。

　　她写信给当时前方镇守的左将军，信中只有四字“穷寇莫追”。

　　但不知如何，大军就在一处洼地被包围，一个小兵趁夜色去探查形式，隔日就有一支箭插着一根舌头和一份信射穿了大晋的军旗。

　　有内奸，将他们的行动暴露给了敌军，或者更糟，在朝廷发出书信前就改变了其中的决议。

　　她整夜难眠，没有办法，只有带领一队敢死队，出其不意，冲出重围，保得身后大军有缓和之息。

　　就在她要与对面拼个鱼死网破的前一夜，一只游隼带着小笺停在军营将军大帐内，竟无人发现。

　　小笺内记录了几次朝廷的书信，她将接收到的拿出来一对比——大半都是有所偏离的！

　　她试想了一番，如果按照小笺上朝廷的指令来做，那战局不会久持不下。

　　如果不是她努力排编战事，努力在维持“朝廷指令”的情况下巧用军令，那大晋早已惨败！

　　小笺让其先静观其变，后日寅时朝廷派出的数万骑兵会尝试击破敌军最薄弱的方向，届时敌军将会背腹受敌。

　　最末署名的地方却是一支独特的桃花和一个莫名奇妙的问题——“将军，明月与长安，哪个离大漠更远呢？”

　　当晚，左将军来催促她出兵。

　　她沉下气，上下审视了他一番，下令全军整修待定。但编排好的敢死队没有撤消，她现在不能轻信任何人，她不能拿身后的三十万大军开玩笑，如果那小笺也是个引子，那大晋一处重要关口将直接暴露在虎视眈眈的敌军面前，关口直通长安，不能贸然行动。

　　后日寅时，她撤下左将军的任务，自己带领敢死队上前拼杀。

　　弹尽粮绝之际，朝廷派来的援军赶来救援，身后三十万大军与其一同歼灭包围的敌军，从此战事顺风顺水，大晋军队无往不利，所向披靡。

　　而□□足有三百人的敢死队最后只剩下她与一个校尉活了下来，她命下属士兵好好埋葬死去的将士。

　　后查明左将军是奸细被斩首，当年的校尉晋升为了现在的左将军。

　　就在那场歼灭战中，她的腰部受伤，无法再提起过重的武器，只能拿起弓箭与细剑。

　　她摩挲着落脚的那支桃花，但这小笺的主人，到底什么来头？

　　深夜，一个身影从将军房内拿着佩剑，一身黑色常服翻出将军府，前往原来的司府地段，司府门前的石兽默默镇守紧闭的朱漆大门。

　　司青亦在翻入司府前厅，身后传来一阵打斗声，很快便归于平静。

　　“将军止步吧。”

　　司青亦前脚刚踏入前厅，准备跨过门槛进入大堂的一刹那，一道脆生生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果然是个女子，但，可惜不是她。

　　“将军觉得当今丞相几时会按耐不住呢？”女子似乎已经笃定她会加入己方阵营，开门见山。

　　司青亦站在前厅中央不语，月光将她的身影拉得更加修长。

　　一阵沉默。

　　这个问题，哪一方都可能问出来。

　　“呵。”女子轻笑一声， “将军看来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将军若没猜到我是哪一边的，将军怎么会只身前来呢？”

　　没有只身前来，刚刚身后的打斗声，已是她身边的侍卫把跟踪的人打晕了。

　　“丞相已经开始行动，你们下一步当如何？”司青亦缓缓开口。

　　女子顿了顿， “我不过是帮衬，但保护还是改变，倒是看将军的意思了。”

　　这一来一往，两人都不肯先暴露，但周围冷肃的气息越来越凝重。

　　“我十五参军，在边疆保护大晋已有七年，身居将军高位，虽身在长安，但定会在有生之年护大晋安然富足。”司青亦说不出违心的话，她右手摸到剑柄，选择赌一把。

　　“将军之意，亦是我之意。”女子出声，两人具是松下一口气。

　　——

　　“将军若是已经决定好了，请在明日将虎符交给福公公，并派西郊军营内十中之三将士编入宫中御林军。时间紧迫，还望将军早日行动，切不可让旁人知晓此事！”女子说完这句话后便不再出声。

　　司青亦最后望了一眼司府的牌匾，踏着晨曦朝露而归。

　　“殿下，将军已经走了。”巧儿从司府前厅踏入大堂，她一路在她身后跟随，看着她进了将军府后回来复命。

　　“好。”李婉卿站在大堂窗边，窗框上站着一只羽毛丰满的游隼，它用喙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指。

　　她身着一件上好的墨蓝丝绸衣裳，透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与她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缓缓走过中央被绑住手脚的女子。

　　女子头发参差不齐，长短不一，连一根簪子都别不上去，她呜咽着求李婉卿饶她一命。

　　“你还有脸哭啊，能留你到现在该多谢殿下让你苟且偷生几分时辰呢！”

　　“拖出去杀了，别污了司府的清净。”李婉卿制止巧儿继续说下去，面无表情地离开大堂。

　　若不是怕暴露自己，让昭昭误会更深，她才不会去绑这个女人。

　　——

　　上朝前，福如海照例去收武官身上的佩剑等利器。

　　司青亦在无人看到的角落交给他半边虎符，福如海笑容不变地递给她一块看起来别无二样的仿制品。

　　上朝后，李承意照样提起群臣弹劾司青亦的奏折，这次她出言顶撞，故意说是皇帝忌惮忠臣手握重权，公私不分。

　　李承意果然勃然大怒，说着要撤去她镇远大将军的封号，把司府上下全部打入地牢。

　　顾丞相见时机已到，赶紧上前劝阻，后李承意令她将军府上下从明日起开始禁足。

　　大鱼咬钩了。

　　司青亦跟着顾臣相来到国丈府内。

　　“大将军啊大将军，你看看你护着他们又是落到个什么下场？”顾丞相趾高气扬地坐在堂前看着站在面前懊恼的司青亦， “若不是我说，现在司府满门都要被抄斩了吧！你是对的，错的是坐在上面的那个……”

　　“想想吧大将军，只有我能救你！”顾丞相把玩着茶杯，眼里尽是狠绝， “将军在民间盛名远扬，现在皇上不能拿你怎样，如若军令中出现包庇外国敌军的计划，不知将军府是否能掀翻‘勾结敌党’这顶大帽啊？”

　　看来改动朝廷密令的就是顾宇达。

　　顾丞相主动靠近她，缓缓在她耳边说道， “我相信，将军是个聪明人。”

　　司青亦往后撤出一步，拿出虎符放在顾丞相面前的矮桌上， “我会将西郊军营十中之三将士编入宫中御林军内，丞相只需一声令下，将士就会出动，还望丞相能多多庇佑将军府！”

　　顾丞相勾起唇角，不疑有他地收起虎符， “将军只需忍耐一日，明日晚子时，先斩皇宫外围的李婉卿再杀殿中的李承意，将军且来看个热闹。”

　　顾丞相满脸笑意地将人请出国丈府，却见后院的赵姨娘哭着跑到他面前， “老爷你可得为我做主啊！”

　　“大喜的日子，哭哭啼啼的干什么！”他甩开赵姨娘抱着他的手， “又出什么事了？”

　　“呜呜，老爷，晴雨和晴风昨日都死在院中了，我两个可怜的女儿啊，怎么留下我这个老婆子在世上独活啊——干脆让阎王爷把我也拉走吧！呜呜呜——都怪那司青亦，如此折辱我的女儿！不然她们怎会……”赵姨娘趴在地上自以为哭得梨花带雨，实则那早已老丑的脸看得旁人心中只生厌恶。

　　“算了，现在想想，她们确实配不上，司青亦别的不说，那副皮囊倒是生得举世无双……”顾丞相一脚踢开碍事的赵姨娘，有了不一样的念头，对旁人吩咐道， “去告诉漾漾，祖父允她嫁入将军府，给司青亦当正室嫡母！”

　　顾漾漾是他最喜欢的嫡孙女，整日闹着要嫁给司青亦，等到他大统天下之时，再用漾漾把他拴在皇权之下，为他卖命，这样就永无后顾之忧了。

　　真是一举两得啊。

　　——

　　司青亦从军营走回将军府，门口小厮告知他司父在祠堂等她，请她赶快过去。

　　她走到祠堂门口，便见司父怒发冲冠地拿着一根软鞭站在司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前。

　　“过来给我跪下！”

　　看来她投奔顾丞相的消息已经满长安都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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