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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姬
这一声就像是猫儿被踩到了尾巴,凄厉到让人听着肝颤。
“……哥!”
能听的出这是自家大的在惨叫的到底是自家兄弟,韩庵话音未落,人霎时就凭空消失般的就从屋里没了。竹喧从手中还捧着汤,蒸腾起的热气本来被门口的冷风吹的向内飘去,此时一个急转,被劲风带的吹向了身后——她回身望去,急纵向前的韩庵快的就像是一抹暗影,高挑的身形已经到了院中,再眨眼间,兔起鹘落的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长安城中一直有个传闻,录事居供事的韩庵韩三爷,不但有着冷傲俊朗的英姿,更身负云走蛟龙追星赶月之术,一去千里,只需轻身一纵。
这话绝对是以讹传讹,不过韩庵止步于自家大门外的时候,韩星川张着嘴,还保持着惨叫的表情,扎着万分惊诧的架势也没来得及收,提着的纸灯笼丢在台阶上,烧的正欢,台阶下的雪地上有个窟窿——清蒸四脚朝天的被摔在雪里,一动不动的像是背过气去了。
“出了什么事,大哥!”
“三、三的,快快快快快……”他大哥转过脸看他,脖子动,带着身子一块转过来,好似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又像是被人从上至下插了支竹签,全身僵直:“快看这是啥啊这是!”
三的顺着大的抖个不停的肩膀向前看,一路看过他颤抖不已的胳膊、手、手指,再向前,才终于明白是什么把自家大哥吓成了这样。
韩家院落的门口外,靠墙蹲坐着头一人多高的雪狮子。塑这东西足用了百十来斤的白雪,狮子张着大口,头顶旋拧成髻的鬃毛,全身的筋肉紧绷成疙瘩,嘴里是用结在檐下的冰凌插出的一排尖锐獠牙,颈上还挂着个细小的铃铛,暴目圆睁的斜着斗大的头守在门口,出来进去的人都必将从它口下路过。
韩星川方才出门挂灯的时候一抬头,只感觉眼前一暗,再定睛观瞧,只见两排尖锐的冰棱直指自己的眉心,唬的他倒退一步,这下虽然是从狮子口中出来了,不过也把整尊这东西都看了个满眼,差点就被这白惨惨的大狮子吓到背过气去。
“这场雪不够你玩的,啊?”他大哥眼里汪着水,踮着脚尖照着韩庵的耳朵吼的豪放:“三的你是想把你大哥吓死啊,你这是报复吧?太阴了你……信不信我揍你,信不信!啊?”
“哥,”被扯着胸前的衣服,韩庵只能侧过脸躲他:“狮子不是今天堆的了,也不是我堆的。”
“你当我傻,堆的这么大不是你还有谁,显你,显你比我高?”
“真不是,大哥,你听我说……”
“闭嘴,回去给我把这几天城中的记录都抄了归档!”
“大哥……哥你听我说句!”
“啥?”
“你放手,先听我说句,提前说,我说了之后你可别急。”
使过性子的韩大终于肯放开自家兄弟,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叉着腰金光四射的仰头:“说啊!”
“哥,你衣角让灯笼点着了……”
大的低头——火苗从下摆烧上来,已经都燎到腰了,难怪越来越闪亮越来越暖和。
“这这这这这怎么办!!!”大的遇事就慌,围着韩庵就兜开了圈子,一时间火苗更大,这叫一个好看,他一边跑还一边喊:“水水水水水!”
“好,马上。”
不紧不慢的韩庵叹了口气,上前一步,伸出脚,把正冒着火星满地转圈的韩大绊了个跟头,整个人结结实实的扑到了阶下的雪地里,之后轻松的又一脚,踹塌了门边的雪狮子,只见银崩玉碎,一片白雪铺天盖地的就滚了下来,斗大的狮子脑袋直接就啃了过去,把爬起一半的韩星川压在了下面。
一旁刚从雪坑里清醒过来,挣出个脑袋的小四一抬头,恰好看到了自家饲主被雪狮子叼着脑袋按倒在地的一幕,张开尖尖的小嘴猛的喘了几口气,四脚一伸,嘎的一下就又抽了过去。
大的悄无声息的趴了一阵,从一堆雪里面伸出手,挑起拇指,之后指向三的。这手势打的有气势,意思很明确——有你的,臭小子,你有种,你等着我的。
地上的灯笼的火扑闪了几下,终于灭尽了,四周暗了下去。三的拍拍手,俯身去拾落在台阶上半埋在雪里的一根紫色的丝绦,之后起身,望向了已然被深重的墨色侵染的天空。
翩然凌空的纤细身影,再一纵,就彻底消失在韩庵的视线中。
攥拳,韩庵听见自己收在掌心中,系着紫色丝绦的铃铛微弱的一声脆响。
“这怎么着又吵又闹的……是你呀,庵哥哥。”
仿佛是回应的,从街角传来了一阵铃音——韩庵抬头,两个人的影子从墙边走过来,前面略高的提着灯笼侧身走着,后面的一小步一小步的跟着,两个人的木屐踩在结了冰的雪地上,发出细细小小的声音,暖白的灯光轻轻摇曳,照亮了绘着彩蝶的裙裾。
“魅冬姑娘?晚上又要赴饮宴的场子么?地上雪滑,小心。”说话的是韩星川,在雪堆里赶忙摆着甚是逍遥的姿势,满脸的碎雪。
“真的是庵哥哥呀,”说话的这位提灯走在前面,声音娇柔的打着卷,听的人心里一阵荡漾:“哟,庵哥哥,你看你家大哥眼里只看得见我妹子,把我的话都当风吹过去了呢。”
完全无视了趴在地上烟熏火燎的韩星川,那女子反过来不依不饶的撒着娇,韩庵对此依旧没任何回应的表情,只是上前一揖拜下:“怀玉姑娘,魅冬姑娘。”
走到韩家两位兄弟面前的,是一双盛装的美艳女子,宫粉敷面,朱砂点唇,额头上贴着金箔的花样,唇角还点了鹅黄。二人都披着防寒的大裳,怀中捧着取暖的炭炉,从下摆露出的裙裾叠花积翠,其下却都赤脚踏着木屐,在大裳内的腰带上也系着彩铃,一步一响。
这不用刻意说明,只以木屐叩响和腰间彩铃声声宣告美人出行的,正是长安城中歌姬乐伎的妆扮。而这二位,是落住在韩家旁边院落的姐妹,以唱颂为生,在这长安城中也是小有名气的人物。
走在前面的怀玉年龄略长,当真当的上尤物一词,生的柳眉凤目,只是行路的姿势,便如三月春风入柳,一把娇滴滴的声音让人能联想到温香软玉这词,顾盼间更是媚态横生;走在后面的魅冬抱着面收在锦囊中的琵琶,与怀玉一样装扮,却因为赢弱而娇怯了几分,眉眼也更小巧,一副总是深锁愁眉的惹人怜惜样子,她随着怀玉走过来,先向着韩星川行礼,又对韩庵盈盈拜下,这才轻启朱唇:“二位哥哥。”
“到底是乐伎出身,不像我这歌姬,必须开口。”怀玉于是就笑,抬手去搡魅冬的额角,眼睛却盯着韩庵。韩庵拱手,至此就没了下文。
看的出来,这姑娘跟他一样,都有词穷的毛病。
怀玉停了一刻,见韩庵还是不接话,就用婉转的腔调叹了口气:“这雪天路滑的,我们两个弱女子还要去赴宴,本来天黑风冷的心中就害怕,好不容易看见您们,赶忙过来图个热络,却连句贴心的话都没有呢。”
咬了帕子,怀玉幽怨的看了眼韩庵,又幽幽的叹了声。
一旁被美人无视很久的韩星川不甘寂寞,起身把一旁醒过来的清蒸抱起,上前一步挡下了怀玉瞟着韩庵的热辣目光,中肯的正色道:“姑娘说笑了,大家都是坊邻,怎能又不相助之理,今天的场子远吗,不行的话,叫我家竹喧提灯去送二位……”
到底是官家,搭讪的话都说的体面得体,连脸上蹭的烟灰都难掩他清秀的气质。
魅冬姑娘闻听他这么说,微躬身,行礼之后正要开口,一旁的怀玉却冷哼了声,一把扯住了她的手腕,拉着她就绕着韩星川就走了过去,面上笑的敷衍:“这就不必了,我们姐妹可不敢劳烦她呢。”
魅冬被她拽的跌跌撞撞绊了几步,走出去好远,灯火映出的身影还在回身望着这边。
女人之间的关系复杂,复杂到不知道怎么的,这位怀玉姑娘就跟竹喧结下了梁子,处处事事都不愿提及她——韩庵想了一阵,有人拍他的肩膀,回头,自家大哥抱着清蒸弯腰站在他面前,一人一兽表情一致的看着他。
“三的,好玩吗?”
韩庵看眼大哥头发里竖插着的冰凌,点了点头,又摇头:“不玩了,明日还要公干,哥去睡觉吧。”
大的也点头,把清蒸揣回怀里,伸出手就去提三的领子,三的低眉顺目,面无表情的被自家大哥拖回了家,临走前还不忘补上两脚关上了院门。
听见关门的声音,韩星川站定,回头望了眼,松开拽着韩庵的手走向自己的屋子。
“……哥。”
大的回头,三的手搭在他肩膀上,欲言又止,夜色重的看不清他表情。
“三的,”观望了他一会儿,大的打了个哈欠:“你是不是在想,现在要不要告诉我这个当大哥的,竹喧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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