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之北

　　从“酒话”出来，等一群人完全散去，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
　　阒静的街道上，只有偶尔的一辆出租车跑过。大楼面表的霓虹灯有气无力地闪着，似乎在诉说着一种无奈。
　　如果那些灯有生命，估计早就罢工了。只可惜，它们都是给点电就闪的死东西，只能这样无休止地闪着。

　　姜吾把手揣进衣兜里，瑟缩着赶上前来，与贺诗昕并排走着。
　　四月的风到了晚上还带着几分凉意，恐怕只有像此时，凉风灌进领口的时候，姜吾才不会觉得贺诗昕身上的肌肉百无一用。
　　“姜吾，你当时选择退让，真的不后悔么？”贺诗昕平静地问道。

　　“不后悔，如果两个男生同时喜欢上了同一个女生，而这两个男生又是好朋友的时候，那就得看谁先说出来，不是么？”

　　“道理是这样，可是你甘心么？”贺诗昕加重了语气，像打抱不平似的问姜吾。

　　“呵呵，甘不甘心，这让我咋回答？我姜吾毕竟还是读了几本圣贤书的，你难道要让我像狗争骨头一样去和自己的朋友争一个姑娘吗？如果这样，我也太不尊重自己，也太不尊重时蔻心了吧！”姜吾停下了脚步，又看着贺诗昕说，“至少这样我觉得不得体。”

　　“妈的，你还想做圣人……”贺诗昕还有半句没有说出来，但是被姜吾打断了。

　　“妈的，你还想做圣人啊，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不是一个可以做圣人的时代！”姜吾看着贺诗昕，“你是不是想这样说？”

　　“牛逼呀，知我者呀！”贺诗昕睁大了眼睛说道。

　　两年的同宿同班生活，让他们两个竟能彼此了解到这个程度，贺诗昕感到一阵欣慰。

　　“你和武以陌初中就是朋友，还有你的‘退让’之谊，怎么到了酒桌上，怎么看你俩怎么别扭呢？”

　　贺诗昕知道高一时姜吾和武以陌都对时蔻心有意思，也知道姜吾选择了退让，但是姜武二人的关系为何变得如此微妙，他是不知道的。

　　姜吾舒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老贺，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久违的回忆，又被勾起来了。虽然一切都已经时过境迁，但是青春萌动的心在记忆里留下的痕迹，是无论如何也抹不掉的，就像贴在教室里的课表，不管过多久重回故地，都能在墙上发现当年的一些蛛丝马迹。

　　高一进班的时候，姜吾和武以陌可以说是形影不离。这两个来自偏远乡镇的人，以优异的成绩被选进梓邑中学最好的班级。

　　对于他们而言，一切都是陌生的。

　　武以陌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虽然初中时他的名头没有姜吾的那么响亮，但是他的数学，经常都考满分。姜吾和武以陌能成为好朋友，很大程度上源自两个聪明人的惺惺相惜。

　　但是姜吾不得不承认，武以陌在面对事情的时候，要比他灵活很多。

　　很典型的一次，姜吾要把班上赌博的同学都告到老师那里，武以陌阻止了姜吾，他对姜吾说：“发生了赌博事件，告诉老师是你班长的职责，但是你也会得罪一帮人，如果履行职责要给自己带来一堆麻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岂不是更好的选择！”

　　但是之后，武以陌找到了班上那一帮赌博的人，对他们说：“班长早就知道你们在赌博，但是我阻止了班长揭发你们，所以你们好自为之。”

　　这样一来，班长与这帮赌博的人相安无事，武以陌也做尽了好人。

　　当武以陌看出姜吾也对时蔻心有意思的时候，他赶紧对他的好朋友吐露自己的心事。

　　“姜吾，我觉得坐最前排左边靠墙的那个妹子好漂亮，我打算追，你觉得怎么样？”

　　武以陌的这招先声夺人，让姜吾顿时陷入被动。自己的好朋友喜欢上了自己喜欢的姑娘，而且他还大胆地说了出来，那能怎么办，姜吾只好说：“是挺漂亮的，你要不说喜欢，我都有想追的意思了，你加油！”

　　就这样，姜吾就从一个爱慕者变成了一个助攻者。

　　“你的让步我知道啊，之前听你提起过，我是想问你们之后是怎么变冷淡的。好兄弟之间要产生隔阂，那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哦。”贺诗昕打断了姜吾的回忆。

　　姜吾也发现自己把事情回忆得过于详细了，反倒有了几分倾诉的意味。

　　“你知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这句话么？”姜吾反问贺诗昕。

　　“听过，这句话不过是带有大男子主义的偏颇之言，我觉得这话说得不对。”

　　姜吾看了看贺诗昕，继续问道：“那你觉得这句话偏颇在什么地方呢？”

　　“兄弟是兄弟，女人是女人，兄弟情和男女情本身就是两种不同的情感，干嘛非要放在一个人身上比较呢？”

　　“是的，老贺，你这是正解，但是你知道武以陌是怎么解这句话的么？”

　　“怎么解的？”姜吾成功勾起了贺诗昕的好奇心。

　　“都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但是你到大街上看看，断手断脚的我们时有看到，但是你见到几个没穿衣服的人在大街上裸奔？”

　　“嘿，这见解够犀利！”

　　“这是武以陌当年和别的人聊天时的原话。”

　　听到姜吾的回答，贺诗昕不再说话了，只是舒了一口气。他明白了，武以陌虽然和姜吾都是绝顶聪明的人，但是他们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聪明人，也分种类。

　　“老贺你知道么，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挺聪明的人，但是在武以陌面前，我真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因为，不管你和他多亲密，他总有你看不透的地方，所以我没法和他成为多么真挚的朋友，还是就这样不咸不谈地相处比较好。”

　　姜吾说得很平静，就像一个冷静的智者一样。

　　贺诗昕感到一阵莫名的悲戚，因为他看清了一个现实：姜吾这种聪明人，恰好能被武以陌这种聪明人吃住。他姜吾即使再怎么聪明乖张不合群，但他内心深处的底色是真诚且正直的，他能接住别人有招有式的“进攻”，但是无招无式的，带点自私和卑劣的，他可能只有挨打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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