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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泽
从京城到湘阳,快马加鞭也要十日。
在这十天的时间里,两地沿途的大小驿站全都为了去找冰而手忙脚乱。
七月盛夏,正是最热的时候,为了确保那木匣子里的东西被送到江都王手里时还能分得清模样,这些驿站的吏员们真是拼了老命。接了上一站的飞鸽传书,知道了几个时辰之后快马将至,驿站的人便要卡着时间去找冰:有去大户人家商借的,有去茶馆酒楼购买的,还有些地方实在是没的选择,跑到青楼曲舍求花魁娘子赏脸分一些也有,总之,能想的办法都想了。
孟家二郎生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在这个平凡的夏天享受如此隆重的待遇,他本是个性情旷达之人,做了鬼也不跟人计较,没辜负他们的一片冰心。那一路滴水的木匣子千传万递到了湘阳城外大营之后,里面的东西竟也奇迹般的,大概,保持了原本的样貌。
江都王看了那木匣子之后,两天没吃饭。
不是因为别的,他孟确半生戎马,见过的人头不计其数。
这次,他是真的心疼到了恶心。
他想起了二郎小的时候,粉雕玉琢般的孩子,在花园中玩耍,看到蝴蝶要去捉一捉,看到蜻蜓也要去捉一捉。他想起了二郎笑的样子,想起了他跑向自己叫爹爹的声音。
人到中年,痛失爱子,个中滋味,不堪言喻。
是人都知道造反是大罪,可江都王不得不反。
江都王所领藩地称广泽郡,在大泽之东。此地背靠湘水,向南是百越蛮夷之地,向西就是楚国边境。楚国其实就是以前的长沙王故地,早四十多年前,他们大齐敬宗朝的时候,有人在大泽里打出一条鱼,肚子里剖出一份“天书”,曰:大楚兴,陈氏王。借此起事的星州陈氏杀了长沙王孟耀,自立为楚王,名义上称王,实际上就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当皇帝,根本不会听朝廷的号令,百越蛮族打过来的时候,不但不能指望他们帮忙,江都王还要时刻防备他们趁火打劫,他们肯隔岸观火就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所以说江都王所在的这个位置,从战略上来讲,并不好守。
去年夏秋,大泽泛滥,周边万顷之地,颗粒无收。接着到了冬天,又起了疫病,广泽郡下八州三十四县,人口凋敝,民生艰难。
江都王向朝廷申请赈济,内阁虽然批了,但是他们从冬天等到春天,始终没等到粮食。说是从江南三郡调配,可这几个地方的官员根本就尾大不掉,借口繁多,什么运输不畅,什么粮仓进水,到头来就是一毛不拔。官方走不通,广泽郡也曾试着找江南的大粮商购买,可这些商人更加唯利是图,他们囤积居奇,还指望西边邻居的饥荒再严重一点儿,好哄抬粮价,结果广泽郡花光了库里的银钱,能买到的粮食却杯水车薪。
就是在这样的一个青黄不接的春天,百越又打过来了。
百越说是蛮族,其实多年来受中原的影响,已经脱离了原始社会,在靠近北面的地方也形成了有规模的市镇,甚至建立了城池。有一些汉地的流匪逃亡到南方,占山为王,落草为寇,掠地为守,也在百越之中称酋长。他们尊崇强者,也各自为政,形成了大大小小十几个不同的势力集团,平时为了利益互相争斗,当然在有机可乘的时候,也乐意团结一致,携手围攻。
江都王开始抵抗了一个多月,结果发现根本支撑不下去。
军队没有粮食,节节败退。
民间还有人饿死,易子而食。
战报传到京城,虽然这次朝廷也发觉事态紧急了,想要从北方运粮过去,时间也来不及了。
这时候,江都王的长子孟羽山在一场遭遇战后被逼到了绝路,一气之下,干脆把东边靠近广泽郡的兰陵给打了,抢了他们的粮库。
兰陵太守柳成琮仓皇逃跑,乱军之中,竟被杀了。此人乃是刑部尚书柳成献的长兄,其家族在江南及朝中都颇有势力。
消息传回京城,顿时掀起轩然大波。毫无疑问,杀死朝廷命官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抢夺粮库更是强盗所为,这其实已经是事实上的谋反了!可这罪魁祸首却是江都王的长子,正在前线跟百越作战的孟羽山,是否治他的罪,怎么治他的罪,都是问题。柳家的人在朝堂上慷慨陈词,大呼其冤之后,也只是得了把江都王留京的两个质子下狱问罪的结果。
这件事出来之后,江都王也曾拟了份请罪的文书,打算好好的跟朝廷解释。可还没等他把文书发出去,楚国的军队就抄了他的后路,不出三日就攻破了潭州的城墙,他也不得不赶紧后撤。百般无奈之下,率军渡过湘水,依靠江水的屏障与楚军对峙,他在湘阳城外设下大营,同时派人前往城中请求援助。
可湘阳太守不敢放他进来啊,事情越闹越僵。
江都王那不听话的长子有了粮食,带着一群如狼似虎的士兵在江南三郡横冲直撞,不仅是兰陵,在江宁,临海也是长驱直入。他连下十几座城池,听说还有好几股百越的势力见风使舵与他串通一气,两个月不到,竟将广泽郡以东的富庶之地,尽数纳入囊中。
孟羽山有了钱粮,又进一步招兵买马,三下五除二把跟他不对付的那几拨百越蛮族打跑,同时分发粮食,安抚百姓,稳住了江南和广泽东部的局势。接着又向西出兵,从楚国军队的手中逐步收回失地,如今看来,竟是有了打江山创基业的架势。连他亲爹都不得不承认,这孩子是个人才,可惜是个造反的人才。
大齐朝廷可不管你是不是被逼无奈,造反就是造反。
江都王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对江南三郡的“侵略”,但却实实在在享受了这里面的红利,湘阳大营的五万军士,还有跟着江都王逃亡出来的广泽郡百姓,现在吃的都是江南三郡的粮食。
既然事已至此,再讲那些面子上的话都会显得风凉。
江都王索性也跟湘阳太守把话挑明,自己现在就是反了,朝廷如果还顾念香火之情,那么就开了城门,接受广泽郡的难民,再派兵同自己合力对付楚国,以后再有什么事情,都好说。
如若不然,自己就会先把湘阳打下来。
然而,就在这个档口,朝廷的快马传驿给他送了这样一份血淋淋的大礼。
孟羽山在江南搞事情的时候,孟确不是没有担心过他在京城的另外两个孩子。只不过他心中还存了些许侥幸,觉得以皇帝的为人,应该不至于要杀了他们,毕竟是亲戚。只是他低估了内阁大臣们的权势,也小瞧了柳家的手段。
他觉得是他害了二郎。
这件事,他没敢告诉王妃,只是叫人把装着二郎首级的木匣子暂时存放到湘阳城外的一座小道观里。条件实在简陋,设下牌位后,只酹了一壶薄酒,草草烧送了一些纸钱。
王妃金氏这几个月来身体不豫,她日日为京城的两个孩子忧心,只是苦于音书断绝,难以知晓他们的状况。如今她还不知二郎已死,更不知她最疼惜的小儿子都遭了些什么罪。
金氏也是京城的名门望族,江都王妃一直觉得有娘家亲戚,还有太妃照拂,加上皇帝本人也是和善的性子,应该不至于为难两个孩子。大郎现在外征战,如今她身边只剩一个女儿,四郎五郎是侧妃夏氏所生,她素来不喜,故而在这湘阳大营中居住时,也只与女儿相依为伴。
“淇儿,今日可去见过你父王了?还是没用进什么饭食?”
孟淇今年十七岁,经逢此番动乱,也从不谙世事的千金小姐变成了能独当一面的江都郡主,不仅担负起了照顾母亲的责任,还带领江都王府的仆役们安置难民,替父亲分了不少忧愁。这天一早,她带人骑马出营,本是去城外村镇的集市上,帮忙给生病的百姓采买药物的,可是她碰巧去了一座道观打水,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娘…二哥他…”
孟淇回来见到母亲,忍不住泪流满面。
“羽海…”
“…”
母女二人抱头痛哭。
“还有六郎,我们要救救他啊,他还那么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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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主要铺一下地理位置,广泽就是洞庭,大抵是在湖南湖北,兰陵江宁就在安徽江苏,临海就算浙江吧,百越之地,就是在往南走一走,大概的一个范围。文中的京城就不起名字了,想不出什么好名字,留白吧,留白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