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铜烂铁

　　吴桥的成绩突飞猛进。老师让吴桥住在自己家里，好让这棵有思想，有理想的好苗子茁壮成长。

　　吴桥的爸妈也不太懂，但还是感到了隐隐的欣慰。“这老师就是看得起咱家吴桥，咱家吴桥聪明，体面。”吴爸和吴妈说着，语气中满是自豪。

　　就这样，吴桥开启了自己长达一年多的寄宿生活。住在老师家，吴桥学习上更方便，生活上也不再仅仅是满足温饱。吴桥整个人从又黑又瘦一米六出头的小豆芽长成了健康开朗的小伙。

　　这期间，吴爸吴妈给老师家送过两次腊肉，此外也就没了。吴桥老师体恤他们，也是从没主动开口要过什么报酬。吴桥自身更是觉得时来运转，想好好抓住这个机会，以后去镇里上中学，一步一个脚印地改变自身命运。

　　三方保持着一种圆融的默契。

　　转眼间，吴桥上到了六年级。不出意外地，此时的吴桥是村里学习最好的小孩。每次测验，吴桥都能拿第一。吴爸吴妈虽然不在吴桥身边，但却一直能听到自己儿子学习上的捷报，两口子感觉面上很是有光。特别是吴爸，从之前默默的，话很少的人变成了主动和村民攀谈的存在。村里每个人都说吴桥是来给他家争气的。

　　吴爸偷偷地拿着大半个月的庄稼钱给吴桥买了支钢笔。

　　眼看六年级快结束了，老师觉得吴桥以后的路也大差不差定了，就是“知识改变命运”之路。老师这样寻思着，看吴桥也好久好久没回家了......“吴桥，你回家看看。然后让你爸妈报个镇上的中学。你准能上的。”老师对上吴桥清澈的眼眸。吴桥已经和老师一般高了。

　　吴桥知道老师的意思，那天离开老师家时吴桥紧紧抱住了老师，随后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了田野。吴桥往家的方向一直走去。

　　“爸！妈！宁江！我回来了！”吴桥回到阔别许久的家，一进主屋便大声喊着。

　　然而没有人回应。

　　吴桥先是觉得奇怪，但转念一想，他们应该是出去田里劳作了。想到这，吴桥也就没再想下去。直到几分钟后，大姐从次屋出来。

　　吴桥吓了一跳，眼前这位居然是自己的大姐？眼前的大姐，已全然没有了两年前的清秀模样，额前的刘海杂乱地翘着，整个人肥胖，浮肿。背明显地弓了。那两只手看着已和自己的爹爹一般粗糙......吴桥不知道大姐这两年来经历了些什么，但很显然，大姐依旧没能结婚。她仿佛要被世俗的规矩和眼光给压垮了，整个人都显得非常暗淡。

　　大姐看到吴桥，显然是一惊，想说点什么欢迎的话，但因为太久没有组织语言而瞬时语塞着，只直愣愣地看着大变样的吴桥发呆。

　　“大姐......我回来了。”最终还是吴桥先开了口。“嗯......”大姐回完这个字就又进里屋了，仿佛在躲避什么。吴桥瞬间感觉到了一种悲哀，关乎村野，关乎女人。

　　大姐进屋后吴桥站在主屋打量着这熟悉的一切。吴桥觉得，这财神像远没有以前威严了，因为自己长高了，看它就低了。整个财神像也黄黄的，不复往日崭新。财神像下的小桌上东西更加杂乱了，也没有了贡品，只有自己爷奶的遗像依旧□□着。隔床的麻布看着硬了，上面的点点污渍看着像菜汤溅的。右手边转角的床看着也旧了，床尾的顶面角落还结着一张大大的蜘蛛网......

　　一切都比往日更旧了。

　　“吴桥！好小子！你回来了！”正在吴桥打量着一切的时候，宁江的声音在门外炸开。吴桥又惊又喜，随即便转了头......

　　天。吴桥看到宁江的震惊程度不亚于看到大姐的震惊程度。只比自己大两岁的宁江怎么看着和自己的爹爹一样了？！

　　吴桥听宁江说那个冬天结束，自己便再也没有上过学。虽然这事吴桥早就知道了，但听宁江亲口说出来，吴桥的内心还是感觉一片凄凉。吴桥明显感觉宁江的眼神中有着无奈，后悔和失望。吴桥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天一冷宁江就只会缩在被窝里，怎么看也不像是学习的料。吴桥轻轻感叹了一声。

　　“吴桥，你不知道，你不在家的日子，家里发生了多大变化。”宁江只看着吴桥，平静地说。

　　“哦？”吴桥感到好奇，想借此机会打听完毕。

　　“三姐嫁人了。那个谢刚记得吧，就嫁给他了。”宁江说着便激动起来。

　　“......”

　　“吴桥你干嘛去！”宁江看着吴桥抄起板凳就往外走，急忙问道。然而吴桥只兀自向前，越来越快，向着谢刚家的方向。宁江觉得自己闯祸了，眼看吴桥也要闯祸了，便连忙跟了上去。

　　什么？三姐？那个最漂亮的三姐？嫁给了曾经骚扰过自己的流氓？吴桥的泪一下子就止不住了。吴桥想到几年前自己站在门前堵着不让谢刚进的情形，当时的自己是多么勇敢与坚持！想着，吴桥甚至还能回忆起谢刚啐的那口口水的味道......曾被自己这样保护的三姐就这么？嫁给他了？不敢相信，不能接受，这可是三姐啊！自己一直以为三姐能走出这个村庄，起码能活得更不同些的啊......嫁给谢刚这个流氓？以后一辈子也就在这个屁大点小的村庄？

　　......

　　吴桥想着，额上手臂上青筋凸起。虽然刚要上中学，吴桥看着却已经像个大人了。

　　“吴桥！吴桥！你干嘛！”身后的宁江一直在跟着吴桥。但宁江刚从田地劳作回来，这么一跑体力早已不支，只一个劲地跟在宁江后边喘边喊，眼前全是未知，内心充满惊怕。

　　“我倒要问问你，问问爹爹娘亲，三姐嫁给流氓是她自己乐意的吗？我看八成是家里为了那么点钱把三姐给卖！了！”吴桥语气异常激动，说时只转头恶狠狠地盯着身后追赶自己的宁江，像盯着自己的仇人，步履不停。

　　宁江被吴桥这么一说便给说傻了。

　　宁江何尝不知道三姐的婚姻有苦衷。宁江清晰记得，结局已定后的那几晚，三姐没日没夜地哭了好几天，呜呜咽咽，凄凄惨惨。娘亲也跟着哭。最后爹爹看不下去，吼了三姐几句，三姐差点要上吊寻死，被自己给拦下了。没过几天，谢刚就来要人了。那时的三姐已经哭干了泪，整个人都如同一条干涸的小溪。凝固了，静止了，看得人心生疼。看到三姐的村民无不唏嘘，“哎！你说这么标志的姑娘怎么就......”

　　耐不过谢刚有钱啊。三姐一嫁，爹爹的病就有希望很多......

　　宁江沉默的时候不住地想。可如今这个局面，自己又要怎么和吴桥解释呢？说实话，吴桥还会多一份对爹爹的担忧；说假话，吴桥看这样子是怎么都不会信的。

　　吴桥愤怒架凳在前，宁江大喘纠结在后。走了好一会儿，终于到了谢刚的家。

　　“三姐！三姐！我是吴桥啊！我从学校回来了！你出来看我啊！”吴桥在大门外一个劲地喊。吴桥已经在心底偷偷决定，等一会三姐出来，神色一有委屈，自己就用这凳子和谢刚拼命。如果谢刚不幸在家的话。吴桥要让谢刚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男子汉。

　　三姐听到吴桥在门外一个劲地喊，惊恐地透过窗看着外面的情景。三姐看到一个拿着凳子视死如归的少年......啊，这居然是自己的弟弟吴桥？吴桥的变化真大啊！现在可真体面......三姐看着，不禁眼角湿润。

　　然而只几秒后，三姐便犯了难。自己到底要不要出去？出去，可能事情会越闹越大。不出去，吴桥是怎么都不会就此罢休的。

　　三姐想着，还是决定不出去。她不想让吴桥看到自己现在这副蓬头垢面，面黄肌瘦，仿佛老了十岁的样子。还是把最好的自己留在吴桥的记忆中吧......

　　三姐被靠着墙，缓慢地，一寸寸地坐到了地上，头低着，眼泪如奔泉般止都止不住，啪嗒啪嗒打得地上全湿了。即使这样，三姐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万一被门外的吴桥听见可怎么办？幸好今天谢刚不在家。三姐心里默念祈求，希望冥冥中能让吴桥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在保护他，是让整件事对大家的伤害降到最小。

　　果然，见三姐毫无出来的势头，吴桥喊得更大声了。“三姐！三姐！三姐你怎么不出来啊！”吴桥的嗓子明显已经哑了，旁边的宁江也早已劝不动了。与此同时，宁江惊讶吴桥这小子居然有如此韧劲。屋内的三姐依旧在哭泣。

　　“三姐！三姐！三......”“什么玩意儿在我家门口大喊大叫！？”一阵沉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三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是谢刚，谢刚回来了。糟了。

　　“你他妈是谁？”谢刚看着眼前这个身材颀长的扛凳少年。

　　“你的死对头，吴桥！”吴桥见自己的呐喊终于有了点成效，只不卑不亢地望着谢刚，一如几年前的无畏无惧。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