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溟灵
以沈漪步速,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才勉强行到远远看到居处的地方,谢无患早就到了,只是并没有进屋,在那株无患木上坐着闭目养神,闻得动静,早早便睁开眼看向来人。
半刻钟后,沈漪终于走到近前,胸膛因急促呼吸而不住起伏,手上提了双灰扑扑的月白绣金线短靴,裤腿高高卷起,赤足踩在草地上,早春的晨与夜,最是寒冷,土地沾了露气也是泥泞不堪,青草虽浅,可小小叶片足够锋利,沈漪一双脚早被割了无数小口,也被冻得通红。
谢无患见了,只默默闭上眼,他在沈漪回程必经之路上,以掌气劈开了一道非法力不能安然跨过的裂谷,引来水源,生生造了一条浅溪,沈漪要过,若不使用法力,便只能徒步涉水,此刻的他如此狼狈,想必是吃了好些苦头。
沈漪回来后,也没招呼谢无患,径直进了屋,小屋后有一片后山,在后山一通忙活,烧水,洗浴,把自己打理好后,才走出房门,扔给谢无患一套鸦青袍子。
沈漪自己穿了一套雪青的道袍,提起小壶,坐在树下点了灶,煮一锅茶吃。
谢无患看着身上七零八落的布片,还是飞身下来,找个角落将衣服换上了,而后站在门外将屋内藤椅摄出,也坐在炉子前。
沈漪整个人懒懒的,没什么精神,捧了个杯子,倒了热茶,双手握着一直搓,又用通红的鼻头去蹭杯中冒出的水汽,肩上的湿发应是只粗粗擦拭了一番,此刻又开始滴水,濡湿了半边肩。
“你真的没有任何灵力了吗?”谢无患开口问。
沈漪眼皮都没撩,声线一如既往的平稳,没有生气,也未带任何情绪:“你既有此猜测,大可以早问我,不必如此试探。”
沈漪指的正是那条人造的浅溪。
“为何会如此?”谢无患声线却有些急切,引得沈漪终于抬头看他,眼色未明,道:“你是在担心我吗?”
谢无患一副你想多了的表情,起身又把喝药的碗带了过来,坐下后给自己斟了杯茶。
“公输明怎么跟你说的?”沈漪却问道。
谢无患不知这与自己的问题有何关联,还是如实回答:“他说你才经历了雷劫,不知是死是活,若死了,他要见到尸体,若未死,此时便是你最为虚弱之时,我可趁虚而入,于是我按他指引来了澄心宗。”
沈漪笑了笑:“他猜的对也不对,雷劫来势汹汹,我虽打碎了三道神雷,却被雷海困住,一直昏睡,后来侥幸寻到一法,于梦境中等待契机破局,才得以醒来。”
沈漪说的轻松,把所有凶险之处都省略了,可短短数语,还是掩不住其中心惊,等待契机,若契机不来,岂不是会一直耗死在雷海之中吗?
“如你所见,我渡劫的后果便是根基溃散,与凡人无异,只是我醒来那一日,恰好是澄心宗的庆典之日,我来得太晚,没能阻得了你。”
“殊羽如何了?就是那日要杀我的紫衣人。”谢无患对此耿耿于怀,下定决心在将所有事情处理好之后,第一个打上桑墨山去。
“死了。”对于这种根本没听过的小角色,沈漪并不是很在意。
谢无患眉心一跳:“你不是灵力尽失吗?那殊羽也算法力强悍,如何斗他。”
“身上带有以前绘制的剑符,还有几颗天雷子,偌大雷海,就只炼成三颗,已用去一颗了。”
“付灵山他……”谢无患想问付灵山那套剑法的事,却又没有说出口,毕竟都是过往之恨,既要和平相处,提了反生事端。
谁料沈漪并不回避:“剑法的确是我传给他的,你若介意,现下他也不在此世了,已是了断了仇恨。他早年死过一次,后来是我把他神魂移入秋水剑,严格来说,他算是秋水剑的剑灵,我将他置于灵莲湖畔,也是期盼他有重生之日。”
谢无患点头,又有些松了口气,却忽然觉得付灵山也算是遭了无妄之灾,冤有头债有主,只因他是学了沈漪的剑法,叫其沈师,便被自己打杀了,求过自己不要寻沈漪,想必是知道沈漪一直沉睡不醒,遇到自己凶多吉少。
于是他斟酌着开口:“付灵山他……死前喊了你的名字,说过一句话。”
沈漪缓缓抬头,盯着谢无患的眼,墨瞳闪动几下,几乎要酿出水来:“他说了什么?”
“他说,灵山有悔。”
闻得此言,沈漪又慢慢低下头去,双手置于膝上,对着茶水不知道想什么,谢无患看不见他表情,但想来应是有些哀伤的,沈漪此人,杀性极大,对敌人凶残,可对羽翼之下的人都护佑有加,即便当初对自己态度冷淡,可也没有让任何人欺负过自己分毫,付灵山之事,应是他第一次受挫。
谢无患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想转移话题,可沈漪根本不看他,他不知该如何称呼沈漪,直呼其名都显得过于亲密,再叫其“师尊”更是绝无可能,虽烦闷不堪,却只能安静坐在一旁。
杯中已无半分暖意,谢无患食指一点炉子,重新燃起火来,将水壶煨着。
沈漪忽地开口:“顾雁因何被公输明抓住?”
谢无患一愣,答道:“数日前,他听得圣域中传言有一宗天地至灵之物即将出世,便决定进去探查,我拦他不过便跟着去了,只是走出不远,消息还未探明,便落入一处绝阵,我与他滞留数个时辰,发现此阵精妙异常,恐迟则生变,当即决定以蛮力相破,我自爆了随身兵器,顾雁玄英枪也断折其中,才得以打开一个缺口,只是不曾想过,阵外还有一重死阵。”
沈漪问:“那死阵是否以玉线织成罗网之形,又辅以十二颗斗大金铃?”
谢无患点头,道:“不错,公输明与一名断臂之人就在此阵外守株待兔。”
“对方有备而来,只是顾雁此次未免太过鲁莽,”沈漪面色不佳,又补了一句:“与其如此狼狈,还不如当初让我杀掉。”
顾雁本是沈漪好友,连带着与谢无患也关系不差,因为带走了谢无患,二人为躲避沈漪千里追杀,在暗界足足千年没有踏足过净灵界和圣域无极天渊,谢无患也不知为何顾雁听见至灵之物便一反常态,定要亲自去寻。
而至今,顾雁也并未曾告诉他为何当初相救,为此竟不惜背叛至交好友,听得此言,谢无患无语凝噎,知晓发作亦奈何沈漪不得,但也不由得沉下脸来。
沈漪却好似没发现谢无患的异样,抬手给自己添了热茶,咕嘟吞了下去,摸着肚子:“好像有点饿了。”
谢无患知他意思,他现在功力法力齐全,的确是做苦力的一把好手,但逆反性子上来,也不接话,晾着沈漪。
谁料对方见暗示无用,干脆直截了当地使唤他:“去找点吃的。”
这一望无际的草原,鸟都没一只,去哪儿找吃的。
“要我去找吃的也行,不如我们做个交易,”谢无患道,“你把溟灵给我,到圣域的一路上我都可以负责吃食。”
“妄想。”沈漪冰冷吐出两个字,翻脸比翻书还快,虽无灵力,可多少年的气场仍在。
谢无患心道,软的不行来硬的,他为何索要溟灵,一是此去圣域危险重重,他没有趁手兵器,二是溟灵是沈漪当年赠他的收徒礼,以前用顺手了,这些年用别的都差点意思。
谢无患道:“我没有跟你开玩笑。”
沈漪回答:“我也没有。”
“堂堂剑仙,岂有将赠人之物收回之礼?你既曾经赠予给我,那便归我所有。”
“是你说不要的。”
“我何曾……”谢无患正想反驳自己何曾说过不要,识海却好似被什么敲击一番,铮鸣一声,震得他头晕。
沈漪看他纠结模样,也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情绪,皱眉道:“你那日对我说,将这剑归还于我,就此一刀两断,相逢不识。”
“我真的没有说过。”
溟灵何等绝世神兵,能与莲旬相拼也不落下风的宝剑,他疯了才会拱手相让。
谢无患像看傻子一样看沈漪,莫非变成凡人之后,不仅性情大变,记忆也会衰退?他厌恶与人斗嘴,在他看来,沈漪还是讨厌他,恨他要捉他去换顾雁,于是借着剑的机会找他麻烦。
沈漪也像看傻子一样看谢无患,表情却变幻莫测,随即回屋鼓捣出翻箱倒柜的声响。
不一会儿,谢无患眼前出现一柄长剑,木质的剑鞘上雕刻满了半开莲花,显得古朴又诗意,清雅无害。可尽管被上好的万年水灵木鞘包裹着,不,甚至可以说是封印着,谢无患却能感受到不可抵挡的磅礴剑气逸出,他见过此剑出鞘模样,画虹绕剑,流光四溢,集肃杀与神美为一体,运剑之时,处处有宝光红莲惊绽,仿佛真的要将人灭杀后就地超度一般。
“莲旬?”
谢无患抬头看向持剑的沈漪,沈漪平日面上本就表情不多,大多数都是一副平静淡然的脸色,从未有过什么喜笑或恸哭,喜色和怒色都算少见,这两日最多冷哼一声表示不满,此刻更是一如往常的波澜不惊,仿佛手上拿的不是他最钟爱的,从不离身的那把宝剑,而是别的什么轻飘飘不值一提的事物。
沈漪瞥见谢无患眼底犹疑,以为他仍是计较自己当年用此剑伤他一事,催促道:“我只送一次,你若不喜,便当我没说,此事作罢。”
谢无患只得无声接过这豪礼,心中只有四个大字:“沈漪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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