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一把青

　　两天前，沈阳。
　　还是黄昏时分，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打在餐桌的一角，桌上的报纸正醒目的报道着如今国内的战事，但如果看得更加仔细些，就会发现右下角安安静静躺着一则寻人启事。

　　葛大娘坐在桌旁，她不识字，看着被好心圈出来的那一小块版面，脑海里还是适才被楼下李淑小心拉住的画面，“大娘，我听你说过一嘴，你家小老师可是叫做朱青？”
　　葛大娘看着李淑有些莫名其妙，“是啊，那孩子身份证上的名字还能有假？”
　　李淑的面色顿时有些紧张起来，又压低声问道，“可是确定了是从浙江逃难来的？”
　　葛大娘心中隐隐不安起来，“呦，小李嫂子，你这是要问啥啊。”
　　她赶忙把怀里的报纸拿出来摊开，指着右下角被浓墨圈出的小小一块地方，“大娘，浙江警察局在找一位逃难到沈阳的姑娘，也叫朱青，父亲是浙江银行总经理，听说涉嫌贪污，扰乱国家经济，上头已经找了好几个月了。”
　　李淑察觉葛大娘的神色有些恍惚，宽慰道，“大娘，您放宽心，这件事我和我先生没有对任何人提过，若是……若是真的，小宝还小，你们祖孙俩莫要受到牵连了才是……”
　　她又回忆起来第一次见到朱青，那时候火车好端端的突然不发车了，见她一个人深夜孤零零坐在火车站，身上也没有件厚实的衣服，她端的想起自己的女儿，便邀请她在自己家住上一晚，后来对这姑娘越发喜欢，又了解到她无亲无故北上逃难，恰好小宝缺一位启蒙老师，便发了善心将她留了下来……

　　此时朱青正拉着小宝往楼道里走，以往这个点回来她总是能闻到一阵饭菜香味，一进门厨房里的锅碗瓢盆必定已经准备好合奏，等着为她唱一曲久违的人间烟火。
　　朱青一开门，看见一个佝偻背影坐在桌边，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桌上没来得及清洗的蔬菜，那张黑白色报纸就这么直剌剌映入眼中。
　　终究还是逃不掉的……
　　许久，葛大娘转过头来，轻声唤住冲向房间的朱青，“孩子，你别急着收拾东西。你来，和大娘好好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青缓缓走到葛大娘跟前，眼里的泪水早已抑制不住，“大娘，对不起，是我骗了你……”
　　眼前的葛大娘越发模糊不清，她哽咽道，“可是……我爸是被冤枉的……”
　　“孩子，大娘不怨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朱青说完所有前因后果，早已泣不成声，葛大娘看着她，长长叹口气，“造孽啊……”随后又问道，“当初来东北，你可有想好去处？”
　　“本来是想去周家堡的。”朱青擦了擦眼泪挤出笑来，“当初在南京有个姐姐很照顾我，她让我去她娘家周家堡避难，她说，东北地大物博，总会有藏身之处的。”
　　“周家堡？可是坡子岭的周家堡？”
　　得到朱青的肯定后，葛大娘暗暗惊叹，天底下倒有这样巧的事。心中顿时有了主意，她抚了抚朱青的手，说道，“好孩子，想来你我相遇，这是命里的缘分。”

　　见朱青不解，葛大娘问道，“你在南京认识的姐姐可是叫做周玮训？”
　　“大娘认识副队娘？”
　　“那是如今周家堡大当家的妹子，我可是看着她长大的。”葛大娘笑着补充道，“周家堡的老管家是我本家大哥，大娘还没出嫁前，也姓周。”
　　说起周玮训，葛大娘面露担忧道，“她啊，年轻时候性子急又拗，不听劝，非要嫁给飞行员，那时候打仗她一个人带着女儿奔波劳碌，后来去了南京，也不知道现如今怎么样，过得好不好？”
　　朱青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回复，想了想还是略过那些黯淡，“副队娘……丈夫升了队长，现在管理着整个村子的小太太，日子过得不错。”
　　“那就好，那就好……”
　　“孩子，周家堡的路你不熟，大娘也实在太久没有回娘家了，明早我们一同出发吧。”
　　“不用了大娘，我还是不去周家堡了。”朱青笑笑，眼角泛着泪光。
　　“好孩子，我知道你是怕连累我们，你来这些月大娘早就把你当一家人，更何况玮训喊你一声妹子，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大娘拂去朱青脸上的泪痕道，“可怜，父辈的造孽啊……”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葛大娘抱着还在睡梦中的小宝，旁边朱青两只手提着巨大的行李箱，三人一同朝火车站走去，凌晨四点的沈阳寂静无声，行色匆匆的赶路人偶尔惊起深巷中的几声狗吠。
　　火车一路向北，约摸到了午时，几经周折后朱青终于立在了周家堡前。她没想到，命运还是将她推向了这里。
　　队娘，你的恩情，我已经还完了。

　　十一大队和九大队在当天傍晚赶到东北，苍茫夜色下的土地早已不复当年模样，大山深处茂密的云杉却依旧保持着亘古不变的静穆，在远处雪峰和晚霞的映衬下越发幽绿仓青。

　　山下，已经被暮色吞没的会议室里正在进行一场临时会议。
　　“众位，根据上级指示，你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协助陆军，从后方支援我军补给，以及切断摧毁敌方联络和补给站。”陆军司令官正襟危坐，在一群飞行夹克里格外显眼，“从今天起，十一大队和九大队由陆军调配。具体任务调配文件和物资会立马发放至个人，请诸位无条件服从。”
　　偌大的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散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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