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个人那一双眼

　　覃梦溪锉好一个杯，又忍不住抬头向车间门口望去。

　　外面是一片浑浊的灰白，大条大条的雨箭正“嘀嘀嗒嗒”的向地上狂射乱窜，门口还是没有出现甘大问的身影，不知为什么，她不禁有些担心他了。
　　“大问哥从来不迟到啊！我来这两个多月了，她都是很准时的！”上官红说着目不转睛地望着门外，眼光里充满着焦虑的关切。

　　“这么大的雨，他不会出什么意外吧？”覃梦溪看着她，忍不住开玩笑道：“阿红，我帮你约大问，就今晚，在……”

　　上官红着脸打断她的话：“你，你别乱说啊！”

　　覃梦溪笑着说：“虽然我来这里只有三天，我的眼睛还是雪亮的！你每次偷看大问的那种微妙的喜爱表情，正好都让我看到了！你喜欢你的大问哥！是吧？”

　　上官红“嘘”地示意他小声，紧张地向左右快速望一眼，生怕其他人听见。

　　其实此刻车间里的所有人都在忙碌着，外面又下着雨，雨声消除了一些话音，所以只有她们坐的最近，才能听见彼此的说话声，所以覃梦溪才敢说那样的话逗逗她。

　　上官红眼睛向左右扫一扫下，压低声音：“大问哥啊，有一次我听见她们女的在谈话，无意听见大问哥说要找比他大的成熟独立的女人结婚，唉……”

　　覃梦溪看到她满脸的失望之色，安慰道：“别灰心，你想办法让你的大问哥知道你的心意，说不定你们会有美好结果的！”

　　“叮当！”的一声，突然有扔下锉刀，两人转头看去，马大婶生气地大声说：“不干了！明明说是1块5一个的，昨晚我拿工钱算了算，才1块4毛8一个，这不明摆着欺负人不会算数哪！”

　　张大姐也停下手：“是啊！昨晚我叫我老公算的数，他说少40块呢？当时我就火了，他说就40块钱算了吧……”

　　马大婶打断她的话：“怎么能算了？一个人40块，我们十个人，他上面每月多捞我们400呢？”

　　李叔也跟着说：“40块钱是我们的汗水钱啊，40块钱能给我小女儿买好多零食吃呢！”

　　马大婶向众人扫视着：“40块，我一天的伙食费呢？大家都别锉了！等大问来，叫她去对那个胖女人说清楚！”

　　李叔响应道：“好！她不说清楚，俺辞工不做了！”说完随手丢下锉刀。

　　众人也跟风似地停下手来，讨论纷纷起来，只有覃梦溪和上官红两个有些不知所措地坐在那儿。

　　“大问哥来了！”忽听上官红大声说道，声音中夹杂着关怀地颤动。

　　众人一时雅雀无声了，都朝车间门口望。

　　甘大问放下雨伞，裤子和皮鞋大半都被雨水侵湿了，他把雨伞靠在门边，发现大家都在看着他，似乎有事等他来说，疲倦的脸上强装出笑容，说：“怎么都停下来了？”

　　马大婶怒气未消：“大问啊，昨天发工钱，你算了吗？是不错了啊？”

　　甘大问皱眉关注问：“我昨晚一直在忙，还没有算，怎么？弄错了吗？”

　　李叔说：“是少了40块钱！现在是1块4毛8一个杯了！怎么突然少了？”

　　马大婶又说：“问问啊，你去跟主管说清楚，是什么回事！要说不清楚我就不做这份工了！”

　　张大姐跟着说：“是啊，无原无故扣钱，当我们是杨白劳啊！”

　　甘大问看到她们有些激动，思量一下说：“这样吧，你们继续锉，不要为此事浪费挣钱时间，找份工不容易，一个月多挣40块也好啊！我马上去跟周主管问清楚，请你们放心，我保证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马大婶语气缓和下来：“大问啊，你在这做了三年多了，文化比我们高，又是我们组长，我们相信你！”

　　甘大问冲她淡淡笑了笑，大家重新拿起了锉刀。

　　甘大问轻轻整理一下湿发，向覃梦溪说：“梦溪，你和我去吧！”

　　覃梦溪愣了愣，放下锉刀，不明白他为何要她同去，随即又点点头站起来。

　　上官红也马上站起来，“大问哥，我，我跟你去，好吗？”

　　甘大问示意她坐下，微笑说：“梦溪是新人，周主管怕新人出去乱说，对自己影响不好，不敢对她怎么样的，你不一样，一个人来这里，好不容易在这有份工作，不要去添乱，嗯？”

　　“好吧！” 上官红有些不情愿地坐下，瞥了覃梦溪一眼，眼光里居然充满嫉妒。

　　外面的雨突然停了，几分钟后，甘大问他们来到了主管办公室门口。

　　甘大问站在门前，竟然犹豫一会儿，看了看覃梦溪，终于伸手轻轻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一个懒散的女声。

　　甘大问推开门走进去，覃梦溪紧跟在她身后。

　　一个大脑袋小眼睛的胖女子在办公桌那边，正低头在看报纸，她抬头看到他时，眼睛立即闪出喜悦之光，当看到覃梦溪时，眼眯下去望着她脸部：“是大问啊，带新人来向我说什么情况啊？”

　　甘大问侧过身对着她说：“周主管，我今天是只是要问清你一件事，上个月的工资，你是不是每个人口去了40钱？”

　　“哦——”周主管拉长声音，“你也知道，现在物价上涨了，青菜都贵的很，你们包吃住的，我只不过多要了一些伙食费罢了！我也难做啊！”

　　甘大问皱眉大声说：“那你总要征求一下我们的意见吧！”

　　周主管眼光转向甘大问，点上一支“沙龙”烟，懒散地吐出烟柱：“我还需要征求你们的同意吗？说了你们也不会同意啊！不想做呢就走人！外面大把人等着找工做呢？”

　　甘大问目不斜视盯着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平静：“周主管，这是你说的，我没事先走了！”说完就示意覃梦溪一起离开。

　　“大问！大问！”周主管见他神情坚决，赶紧叫住他，立刻有点紧张起来：“有事好商量嘛！你是个好组长啊！”

　　甘大问再也不看她一眼，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覃梦溪自然是紧跟其后。

　　“大问，大问，这……”周主管讷讷望着甘大问的后背，等她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时，她突然阴笑起来，压抑着喉咙,“总会有一天的，你逃不掉的……”

　　回车间的半路上，天又开始下雨了，而且是大雨，甘大问他们不得不躲到路过的仓库屋檐下。

　　大风吹着雨丝往屋檐下飘，他们尽量往仓库门口站。

　　仓库门是关着的，他们面对面站着，彼此距离近，覃梦溪不敢正视他，低着头，感受着他身上溢出的男子气味，恍惚间竟然想起了那个梦，还有刘方。

　　甘大问突然有些严肃地交代覃梦溪：“梦溪，等下到车间时你不要道破我的话，我担心马大婶她们会有冲动情绪而辞工的！”

　　覃梦溪心里想到刚才那个周主管的言行举指，就来气，抬头脱口而出：“这样的主管，留在这吃亏啊！”

　　甘大问用恳求的眼光注视着她的眼睛：“梦溪，答应我，别把今天的事说出去，还有等会儿不要说破我的话！”

　　覃梦溪看到他英俊的脸庞上竟透着许多疲乏，许多期待，她没来由的一阵心软，虽然她不知道他的心思，但他肯定有他说不出的苦衷，便抿着嘴使劲点点头。

　　他们都沉默下来，覃梦溪耳里听到了“哗哗”的雨声，心潮莫名地飘忽不定了，脑海居然异常的清醒起来。

　　她木偶般地静静站着，聆听雨的心思，雨好大，不停的下着，仿佛在痛快无比的放飞自己的心情，她也思绪万千了，悄悄侧脸看着甘大问，心里却想到了刘方，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他两的名字这会儿都不约而同的涌进她的脑海里……

　　如梦如烟的往事幻想，竟然电影般的一幕幕在她眼前缓缓闪过，幼年时与刘方尽情戏水而被母亲痛打屁股的委屈情形，少女时与男同桌甘大问争霸座位而被老师罚站的呕气情形……

　　我怎么会这样想呢？明明是大白天，我好像在做梦！覃梦溪使劲摇摇头，她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想起刘方？是因为他认识我妈妈？还是自己已经对他产生异常情愫？

　　她现在，可算是一个情窦初开的怀春少女吗？

　　无所谓了，何必让自己在痛苦万分的徘徊？雨啊，她能听到我的心思吗？雨啊，祈求你帮我向他传送我对他的思念吧。

　　刘方，你现在做什么呢？覃梦溪在心底问，又偷偷看甘大问一眼，想起上官红的话，也在心底问：你呢？现在到在想什么？你真的有在偷偷地哭吗？男人哭吧不是罪！

　　甘大问却一直定定望着雨丝，皱眉保持沉默着，等雨停了，才满脸自信地舒展笑容示意覃梦溪该走了。

　　他们一回到车间，车间里众人都停下手中的活儿，都是满脸期待地望着甘大问。

　　甘大问深吸一口气，用明亮的眼光快速扫了众人一眼，一脸认真：“是这样的，周主管说了，下个月起，就是1块6一个杯了，至于这个月的工钱，他会补回给大家的，他说想走想留的由你们自己决定，我希望你们都能继续留下来，这次小风波就算了吧！”

　　众人都安静下来，相互对望着，用眼神交流，都想在对方的脸上找出答案，走还是留呢？

　　甘大问心里是希望众人都留下来的，见大家俱在犹豫不决，脸上禁不住有些焦虑了。

　　沉默良久，马大婶叹口气说：“像我这种人能有一份工就好好了，钱少了点，我还是留下来吧！”

　　张大姐李叔他们想了想也都愿意留下来，上官红和覃梦溪自然是留下来了。

　　甘大问在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脸上洋溢着愉悦之色。

　　只有覃梦溪看得出来，他的愉悦表情之中，有着几丝不易察觉的歉意和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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