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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尸
是夜,一辆板车趁着夜黑风高行进在山间小道上,推车的人……当然是倒霉蛋康若初。
这是康若初离家逃婚以来最后悔的时刻——放着衣食无忧的掌门千金、玉湖山庄的少夫人不做,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运送尸体……这一定是老天对她的惩罚吧?
埋尸体的地点是张大娘给“推荐”的,就在村落的后山,从张大娘家后院沿山间小路便可达,一路上除了一两只饥肠辘辘的野猫,连个鬼影也没见。
鬼影?康若初心里冷笑,鬼看到她怕是都要绕着走才对。毕竟,她要来来回回走九趟,拉九具尸体啊!
今天下午时,云娘,哦不,现在康若初决定叫这个反派的全名——游云悉,“扶着”张大娘前去勘查埋尸地点,留她一个人在小院里“看守”。
康若初一个人蹲在墙根,眼睛根本不敢往窝棚那里瞟,下午明晃晃的阳光都掩盖不住院里的森森阴气。她只是奇怪,游云悉怎么放心让她一个人呆着,她就不怕她一溜烟儿跑了吗?
“你不会跑的。”勘查完埋尸地点回来后的游云悉面对康若初的提问,淡然回答。
“凭什么这么肯定?”康若初不服。
“因为你对江湖还没有麻木,哪怕是死亡带来的恐惧,对你来说都还如此新鲜。”游云悉端了一碗水给张大娘,看着她咕咚咕咚喝下,笑笑地说,“大娘,我饿了。”
也不知勘查路上被游云悉灌了什么迷魂汤,张大娘竟然恢复了镇定,她喝完水擦了擦嘴,转身拎起放在墙根的那捆韭菜,走进了厨房。
康若初还沉浸在方才游云悉那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中:“你是说,我对于江湖的好奇,足以战胜我对你杀人的恐惧?”
“你对我不好奇吗?”游云悉歪着头看她。
“……”康若初忍不住腹诽,你堂堂魔宗宗主,现在是在对我装可爱吗?她用力闭了下眼睛,老实承认:“当然好奇。”
“所以你不会逃。”游云悉笃定地说,“一会儿多吃点,晚上还需要你出力。”
康若初在夜深人静的山间打了个嗝,韭菜鸡蛋味的——她不失自嘲地想,要是让那些络绎不绝登门求婚的家族知道,她天雨斋掌门千金是个配着韭菜鸡蛋吃了三大碗米饭的“饭桶”,不知会作何感想。
康若初推着板车总算到了埋尸地点,这是需要她运送的最后一具尸体了。天色正是深得浓墨重彩,天将亮前的夜总是最黑的。
后山深处一块荒凉之地,游云悉和张大娘还在挖着浅坑,张大娘累得气喘吁吁,看到康若初推着车来,眼睛在黑夜里竟然冒出了一丝光亮:“这是最后一个了吧?”
康若初点点头,张大娘松了口气,捶打着肩膀,埋怨道:“你们这些打打杀杀的,就不能少杀几个吗,埋这么多人,很累。”
“我也是这么想的。”康若初深有同感,尽管黑灯瞎火,她还是朝着游云悉的方向瞪了一眼。
“咳,我下次注意。”游云悉虚心接受。
“还有下次?”张大娘悚然一惊。
游云悉的声音听起来一本正经:“大娘在村里可有仇家?您如此帮忙,我们无以为报,可以帮您报仇,分文不收。”
喂喂喂!你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啊!——康若初的腹诽排山倒海般涌上心头,她等着张大娘的反驳,没想到大娘竟然陷入深思。
“大娘……你不会是在认真考虑这个家伙的提议吧?”康若初瞠目结舌,“你们村不是号称世外桃源吗,不应该是邻里和睦吗?”
张大娘竟然不屑地笑了:“小子,有人的地方,怎么可能没有疙瘩?”
“但是……鸡毛蒜皮的小疙瘩,也不至于真的动手杀人吧。”
“你太年轻了。”张大娘嗤之以鼻,“你以为这世上都像你们江湖上动不动就血海深仇吗?鸡毛蒜皮累积起来的恨,已经足够让一个耐性不够的人发狂了。”
见康若初还是一脸不解,张大娘又说:“我见过为了一棵越界的树相互记恨几十年的邻里,也见过因为一个编造出来的风流传言就把妻子活活打死的男人,至于那些夫妻之间、父子之间、婆媳之间、子女之间的疙瘩,就更数不胜数了。人这一辈子,就是活在数不清的疙瘩中。”
康若初听得半懂不懂,只是觉得对这老大娘刮目相看:“大娘,您也有很多疙瘩吗?”
张大娘用铁铲铲起土覆盖在尸体上:“我活到这把年纪,当然有的是疙瘩。”
“那……您真想除了它们?”康若初的声音微微发颤,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它们”,还是“他们”。
一铲一铲的泥土覆盖住尸体惨白的面容。
张大娘侧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游云悉:“我知道你一定心狠手辣。”
游云悉点点头:“我可以帮您做得悄无声息。”
张大娘又思索了一阵,叹气:“还是算了。”
康若初如释重负,就是嘛,一个乡野村妇,能有多大仇多大怨,非得到杀人灭口的地步呢。
“我恨到想杀的人,都死在我前面了,剩下的,我还能忍。”大娘不咸不淡地补充了一句。
康若初瞪大眼睛——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游云悉却毫不意外的样子:“原来如此。”
康若初还想问什么,张大娘已经埋好了最后一具尸体,她用脚在土上踩了踩结实,指着旁边吩咐康若初:“小子,你再拿些茅草盖上,不要盖得太齐整,杂乱无章才好。”
这时,伴随着第一声鸡鸣,天色已然微微泛白。
张大娘打了个哈欠:“我得回去喂鸡了,你们动作快些,弄好就赶紧回来。鸡一叫,村里人就快起来干活了,保不准会看到你们。”
交代完,张大娘拿着铁铲转身就走,宽胖的身影消失在树丛中。
康若初抱着一捆茅草凌乱地撒在地上,心中仍是不解:“这大娘什么意思啊?她那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唬人的?”
游云悉远眺着山下的村落:“唬人的人,怎么能找到这么好的埋尸地点,又怎么这么清楚地知道如何埋尸,如何掩饰挖坑的痕迹。”
康若初寒毛倒竖:“你是说……她……她以前就干过这样的事……?!”
游云悉笑而不语。
康若初惊得都结巴了:“可可可……可是……她就是个小山村里的农妇啊……”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怎么知道,这小小山村里的爱恨情仇,会比不上腥风血雨的江湖呢?”游云悉刚说完,突然脸色一变,胸口一声闷咳,嘴角流出一道血痕。
康若初愣住。
原本站得笔挺的游云悉突然往后倒,康若初眼疾手快,扔下茅草,飞奔至她身边搀扶住她软软瘫倒的身体。
“云娘……不对,游云悉,你怎么了?”康若初着急。
游云悉浑身瘫软,气若游丝:“快背我回去……我的毒……又发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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