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

　　相较那边病房的热闹，位于另一端另一间房间内就显得冷清得多。
　　一个年轻女子走到窗前拉开了帘子，柔和的午后阳光洒进了房间。她回头看了看床上刚刚苏醒的人，微笑着问道：“盖先生，您醒了？现在觉得怎么样？”
　　盖聂刚从几日的昏迷中醒转，他默默环视了一周房间，目光落在了问话的女子身上：“还好。这里是……？”
　　女子看着盖聂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赶忙走过来按下他，说道：“您昏迷了太久，现在还不能起来。这里是项家军的基地之一，现在诸子百家暂驻在这里。”
　　盖聂毕竟刚刚醒来，身子还很虚弱，顺从地躺下，又问道：“多谢姑娘相告。请问姑娘怎么称呼？”
　　女子微微一笑：“小女苏忆茗，近些天来各位首领都很繁忙，派小女来照顾先生。盖先生现在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吧，若能回答的，小女自当一一相告。不过盖先生重伤初愈，不宜过度劳累，就不必多礼了。”
　　“是……”盖聂微闭上眼睛，默默理清还有些混乱的思绪，回想着昏迷之前发生的事。许久，轻轻皱起眉，问道：“天明怎么样了？”
　　“天明在阴阳咒印发作之后体力透支过大，昏了过去，不过现在身体没有什么大碍的。但是……多少情绪还有些不稳定，现在他也在这里，只是这段时间总是自己在房间里，谁也不肯见。索性他还听一听项家少主的话，听说现在已经好多了。等盖先生身子好一点之后就让他过来看一看吧，也许见到先生之后他能尽快振作起来呢。呵呵，盖先生果然关心那孩子的事。您……不想问问机关城怎么样了吗？”
　　“在下受故人所托，自当好好照看天明。机关城……既然现在在下不在那里，恐怕已是凶多吉少了。”盖聂闭上眼睛，想荆天明这次受咒印控制刺伤了自己，想必受了很大刺激。不过这孩子一向坚强，希望能够快些振作起来。至于机关城，此次墨家受创甚重，多少是因自己而起，这也只得以后再图回报了。
　　苏忆茗轻叹一声，接着说道：“盖先生一言九鼎，小女好生佩服。机关城毁于秦兵之手，墨家只有首领和少数普通弟子逃出。秦国已经决定围剿诸子百家，百家此次都受了不少打击，恐怕……以后不会太平了。”
　　“秦兵？不是流沙吗？”盖聂闻言睁开眼睛看着苏忆茗。随即想到，以师弟的性子，必定会将敌手赶尽杀绝。若是流沙中的高手出手，或许墨家高手可以全身而退，但是自己这种重伤之人是决计无法安然离开的。
　　“是的。听闻盖先生受伤之后，流沙杀手团不知为何便离开了。秦兵虽然没有了统帅，但是机关城中的防御也基本完全停滞了。所以……机关城还是没能保得住。是了，听说那卫庄还留下话来，说是要三年之后盖先生伤愈之后再次一较高下。”苏忆茗垂首，低叹道。
　　盖聂没有再答话，只是又闭上了眼。果然，小庄与嬴政联手攻打机关城，果真只是为了一雪十数年前败于自己手下之耻，要再次与自己一较高下。他一向为达目的不计手段，这次未能得偿所愿，只怕会继续和嬴政合作围剿诸子百家。纵横之战，一定要战到一人死去才能终止吗？盖聂在心底苦笑了一下，本想十数年前就能结束，但他终究还是那么执拗，就算得到了鬼谷先生的位置还是不肯放弃。师傅的话没有错，鬼谷弟子是要纵横天下的，两个人之间的战斗……终究是拖累了这么多人。
　　屋内沉默了下来。盖聂默默地躺在病榻上沉思，苏忆茗就坐在榻边看着他。许久，苏忆茗又说道：“今日，神医千言姑娘要为墨家的端木姑娘疗伤。这个时候该是结束了。”
　　闻言，盖聂看向苏忆茗：“端木姑娘？她……”
　　“是的，她还活着。”苏忆茗笑了笑，“这些日子她一直昏迷，前两日墨家的盗跖和岳清晨请来了千言姑娘。千言姑娘说这伤虽然凶险，但还有方法治。不知道结果如何，等盖先生好一些了便去看看吧。”
　　“端木姑娘因在下而受伤，能够这样在下多少安心了一些。”盖聂说道，“待在下伤愈自当去探望端木姑娘。”
　　苏忆茗笑道：“既然如此，盖先生还不快些歇息养伤。这天色都晚了，我去为先生备些清粥。先生吃些东西后喝了药便休息吧。待明日我去问问端木姑娘的消息再来告诉先生。”
　　“多谢苏姑娘。”
　　“不必客气。”苏忆茗依旧是文雅地笑了笑，站起身转身离开房间。
　　苏忆茗照顾盖聂歇下后，先去了天明的房间。
　　天明一个人关在房间中很多天了，一直接受不了自己亲手刺伤了一直照顾自己的大叔这件事。他把自己房间的所有帘子都紧紧地拉上，门也锁了起来，独自一个人缩在房间的角落里。除了少羽来的时候他还能对门外不停安慰他的少羽说上两句简单的话，其他时候他只是默默地盯着自己的双手发愣。盯着盯着，总是觉得自己的手上突然染满了鲜血，是一直像父亲一样照顾他、保护他的大叔的鲜血。每到这个时候，天明就又抱住双膝不停地发抖。怎么可以这样，他只记得他站到了大叔的身后，一阵恍惚之后，再回过神时就看到了自己的手中紧握着短剑，而剑的尖端刺在了大叔的身上，鲜血顺着剑刃蜿蜒流下，染满了他的手。那时天明完全惊呆了，他惊惧地放开了手，茫然地看着鲜红的血从自己的双手上滴下。看着盖聂倒下的天明几乎崩溃了，他不顾当时中央大厅里混乱的场面，只是扑到盖聂身边声嘶力竭地喊着，直到终于因为阴阳咒印的压迫和情绪的失控而晕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现在这个地方了。
　　多少天过去了，天明不敢向任何一个人询问盖聂的消息，也不敢打开门，生怕自己又会在一阵茫然之后伤了什么重要的人。月儿也不见了，他甚至不知道要向谁说自己的这些感觉。不过就算月儿在这里自己也不敢见她吧，怕在恍惚之后看到她倒在自己面前的样子。听到少羽在门外安慰自己的时候他也不敢去开门，怕开门之后他会告诉自己什么不好的消息，怕自己再次失控把这个唯一还可以安慰自己的人也伤了。
　　当苏忆茗走到天明的房间前时，看到的就还是这样一幅大门紧闭的样子。少羽正站在门口，朝着里面说着什么话。一旁是到这里才认识的一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焉云，也不时朝房内说上两句，项家的少女随从祁楚晚一脸淡漠地站在另一边。
　　听到有人走进的脚步声，少羽回过头，看到走近的苏忆茗：“苏姑娘。”刚要再说些什么，突然想起了什么，皱了下眉头，又对着紧闭的房门说了声，“天明，等下大哥再来找你。”又对一旁的焉云说道：“你再陪天明说一会儿话吧，我一会儿就回来。”然后朝苏忆茗示意了一下，小声说道，“苏姑娘有什么事吗？到这边来说吧。”
　　带着苏忆茗走到离房间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少羽才又说道：“苏姑娘来这里，可是盖先生那边有什么事情了吗？天明现在情绪还不太稳定，若是有什么消息是否可以先告诉我。”
　　“还是少主考虑的周到，这次是忆茗思虑不周了。不过我来是想告诉天明，盖先生已经醒了，只是现在身子还虚弱。烦请少主告诉天明，等盖先生身体好些了便来看看吧。”
　　少羽闻言松了口气：“太好了，多谢苏姑娘。盖先生没有大碍了，天明也会好受一些吧。”说着行了个礼就匆匆跑回了房门前，开心地朝着里面又说起了话。
　　苏忆茗笑着摇了摇头，看着屋外的几个孩子眉飞色舞地向门内说着话，又笑了笑，转身接着走向另一侧端木蓉的房间。
　　白天的治疗结束后，众人已经离去，只留下几个人照看还未苏醒的端木蓉。苏忆茗走到屋前，看到门口站着的岳清晨和展承天，问道：“请问，端木姑娘现在如何了？”
　　岳清晨看了眼屋内，抿着唇摇了摇头。一边的展承天笑了笑，说道：“还没醒，不过千言姑娘说治疗还算顺利。苏姑娘进去看看吧，锦瑟和阿徵还在里面照顾她，盗跖也赖着一定不肯走。”说着让开身子。
　　“多谢。”苏忆茗微微点头示礼，推开门走了进去。屋内白日的一片狼藉已经收拾干净，四处飞溅的鲜血也都擦掉了。两个女孩在床边忙着照料端木蓉，而盗跖则抱着双臂站在屋内一角，一反平日嬉皮笑脸的样子，皱着眉盯着端木蓉。苏忆茗向两个人打了个招呼，就看向病榻上的端木蓉。没有了满榻的鲜血，端木蓉苍白的脸色几乎要融进了空气。
　　锦瑟脸色还是有些发白，显然还没有从白天的情景中缓过来，看到苏忆茗也只是勉强弯了弯嘴角，就让开了一边。阿徵虽然没有亲眼看到那场血淋淋的治疗，但是也被当时到处溅落的鲜血吓到了，此时脸色也不是很好，小声对苏忆茗说道：“千言姑娘说端木姑娘今天晚上应该就可以醒过来了，不过……”她看了看只能从浅浅的呼吸中才能看出还活着的端木蓉，接到，“现在还是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苏忆茗点点头，说道：“你们先歇一下吧，我来帮你们好了。”
　　“怎么？盖聂醒了么？”一直默不作声的盗跖突然说道。
　　“是的，今天午后盖先生醒过来的。是盖先生让我来看看端木姑娘的。”
　　盗跖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只是低下头让人看不到他的表情。
　　“诶？端木姑娘动了！”阿徵的一声惊叫打破了屋内略微尴尬的气氛。
　　一听这话，几个人赶忙凑到榻边。只见端木蓉的眼睑微微动了动，然后慢慢睁开双眼。
　　“蓉姑娘！”盗跖叫了一声，闻言，屋外的人也纷纷跑了进来。众人看着端木蓉睁开眼，缓缓地环视着四周。
　　“蓉姑娘，你感觉怎么样？”盗跖惊喜地问道。
　　但是端木蓉只是茫然地看着眼前，微微张开双唇，却只发出了一个气声：“呵……”
　　“端木姑娘？端木姑娘？”众人有些着急，急急唤道。然而端木蓉仍旧是睁着双眼茫然看着前方，眼神没有聚焦，张开唇也只是继续发出短促的气声。
　　“这是怎么回事？我去找千言姑娘！”盗跖急了，匆匆奔出了房间，顾不上自己的旧伤竟然使出了电光神行步。
　　不一会儿，盗跖就跌跌撞撞地把千言带回了端木蓉的房间。千言皱着眉审视着端木蓉，伸手在她的眼前晃晃，端木蓉的目光随着她的手而动了动，却依旧没有聚焦。她又将手搭在了端木蓉的脉上，过了一会儿，放下手说：“端木姑娘的身体没有问题，各部分的机能都正常。”
　　“那蓉姑娘现在是怎么回事？”
　　“我说过，伤是能治好，但是会恢复的怎么样我也不知道。现在看来，端木姑娘昏迷了太久，她的神智能保存多少只能看天意而已。我刚刚看她的眼睛还能动，先让她恢复几天，记忆和心智可能会有所损伤，但至少她的身体是没问题了。”
　　“什么……记忆和心智……？”众人倒抽了一口冷气，将来端木蓉会以一个什么样的状态继续活着？但是这也没有办法了，毕竟她还是醒了过来，至于她是否还能算是“活着”，那终究还是只能看天意了。
　　屋内喧嚣之后寂静了下来，众人的心情都很沉重。没有人注意，本已到了鸟儿归巢的夜晚，却有一只蓝羽的鸟儿趁着夜风藏住自己离枝的声音，破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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