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若水高深

　　发生昨天的事情之后，喜儿再也不敢多在后堂呆了，不过偶尔还是会进来说上她一两句，那个谁谁谁一会儿找你替班的时候别理他啊，他那是去刘公公的住处开赌局了，赌博你总不会也帮他替班了吧。喜儿见赫雅冲他点了点头之后，才满意的离开。心想赫雅就是太好说话，才会人善被人欺的。但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的特别离谱。
　　晌午的时候，几位阿哥被皇上叫到了南书房说事情，按理说，皇上将阿哥们叫到南书房议事也是隔三差五常有的事儿。只是今儿比较奇怪，可能是朝事比较多下朝晚了的缘故，阿哥们在南书房候驾快一个时辰了，却还不见皇上的影儿。
　　这阿哥们来南书房议事，一屋子的奴才都是战战兢兢的做事，伺候皇上，大家顺手顺脚的，万岁爷脾气大家伙也都清楚，有时候因为国事操劳不高兴，却也总不会迁怒于别人。这几位阿哥可就不同了，每次都是好几个阿哥一起来，这每个阿哥的脾性不同就不必说了，更有几个是性情阴晴不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不高兴了，这一屋子的奴才可不就得战战兢兢的么。每当喜儿跟赫雅抱怨这些事情的时候，赫雅都很庆幸，因为她不必在前堂侍奉，自然也就不必担心这些个事情。可是今儿个不同了，专事奉茶的小宫女闹了肚子，赫雅看她茅房茶房两边跑挺不容易的，便在她求自个儿帮忙的时候应了下来，反正后堂这边的差事也一早就做完了。
　　可是，这会儿，赫雅真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了吞下去，免得自己以后再去随便应承别人什么。今儿来了九位阿哥，左边坐着五位阿哥，分别是太子爷、三阿哥、五阿哥、八阿哥和十阿哥，右边依次坐着大阿哥、四阿哥、七阿哥、九阿哥。赫雅与另外两个小宫女每人端着两杯茶，跟着姑姑后面，姑姑自己端着三杯茶，特别交代过赫雅：八阿哥是脾气比较好的；太子爷、大阿哥和九阿哥是些个脾气暴躁的主儿，不高兴了，能把奴才们打死了，是千万马虎不得的；四阿哥倒是也没发过火，就是怪吓人的，不如八阿哥那么随和。
　　赫雅心想，其实姑姑不用交代，她自己个儿也是知道个大概的，这些额娘都对她说过的，倒是没有提三阿哥、五阿哥和七阿哥，额娘怎么说来着？对了，没提的阿哥们对于夺嫡没有兴趣。
　　姑姑是比较喜欢赫雅的，本来在南书房，有喜儿赫雅已经觉着很满足了，没想到这个姑姑倒是很喜欢赫雅，这让赫雅觉得有点受宠若惊了。姑姑特地让赫雅给八阿哥和十阿哥奉茶，想是说就算有个差错，八阿哥好说话，也不至于受罚什么的。
　　赫雅端着茶进去，目光锁定八阿哥，便将茶端了过去。喜儿看着赫雅端着茶进来，向着管事儿的刘公公看了一眼，见刘公公点了点头，便往赫雅跟前走去。待到喜儿走到赫雅跟前的时候，赫雅也正好走到了八阿哥身旁。本来这奴才们给主子奉茶是不允许站在主子面前的，需站在主子身侧的桌子旁将茶放到桌几上便可的。只是喜儿怕赫雅出错，便在征得刘公公的允许下，帮赫雅奉茶的。谁知道喜儿过来之后将赫雅应该站的位置给占了，赫雅便硬生生的站在了八阿哥的身前，本来这也没什么，八阿哥到还不至于因此就跟个奴才过不去。问题是，这个喜儿事先没有跟赫雅商量过，赫雅本不知道喜儿是来帮自己奉茶的，就这样喜儿想要去帮忙端茶，而赫雅想要躲过喜儿为八阿哥奉茶，两人来来去去了两个回合，喜儿一着急，将茶翻了个精光，连十阿哥那杯尚未端上桌的茶，也都一并翻到了，八阿哥，的身上。
　　喜儿当场就傻了，姑姑和刘公公当场就慌了，八阿哥条件反射的就站了起来，九阿哥、十阿哥也都站了起来。赫雅看了看当场每个人的状况，看了看跟自己距离很近的八阿哥，她咕咚一声干咽了一口气，八阿哥好像没有皇上那么高。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脚下的喜儿一把拽了下来，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膝盖一痛，总算是回到了现实中了。可她并不是成心想八阿哥没有皇上高的，只是这个想法也不管她成心不成心，就这么一股脑的冒了出来。她听着喜儿在那儿一个劲儿的说着“奴才该死，冒犯了八阿哥，请八阿哥降罪”，说来说去也就这么几句，姑姑和刘公公也不敢说话，毕竟有主子在场，主子还没说话，哪里有奴才说话的份儿。
　　八阿哥一直没有说话，赫雅也不知道八阿哥是怎么想的，倒是九阿哥和十阿哥先喝斥了过来。十阿哥：“狗奴才，好大的狗胆”，九阿哥：“瞎了你的狗眼，你就是这么伺候爷的”，赫雅想着，这九阿哥、十阿哥都是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人，大也大不了几岁的，此刻却像个小大人似的在那儿大呼小叫，还一句一个“狗奴才”，就觉得有些可笑，可是人家们毕竟是主子，主子喝斥奴才，再难听的话，做奴才的都得担待着，赫雅就觉得有些无奈，便暗自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八阿哥没有说话，可是他却将这丫头的反应全都看在了眼里，这丫头从进屋开始目光便盯着自己，强烈到自己都不得不去注意了。茶翻了自己的一身，一屋子的奴才都又慌又恐，她反而还敢抬起头来瞧自己。这么胆大妄为的奴才，八阿哥是没有见过的，尤其是她那双眼睛里半点惊恐都没有，八阿哥自己都开始怀疑刚才是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尤其是听到九弟十弟的威吓声之后，她没有吓得发抖也就算了，反而还摇了摇头，此时此刻，八阿哥真想看看她脸上的表情。
　　“抬起头来。”八阿哥掸了掸身上的茶叶渣子，沉声说道。
　　喜儿哆哆嗦嗦地抬起了头，赫雅乍听到八阿哥的声音，虽然深沉，却是温温的，不自觉的就打了个哆嗦，这样的声音真好听，他这样的样貌这样的气度，就应该是这样的声音来着。赫雅不像喜儿弓着身子就将头抬了起来，那样的动作怪累人的，她跪直了身体，抬起头，直勾勾地看到了八阿哥的眼里。
　　不知道为什么，八阿哥被赫雅这么直视着，她的眼神那么的干净、那么的纯粹、那么的从容，仿佛是一潭深水，将自己吸了进去，像是要将自己溺亡，八阿哥突然有一种想逃的冲动。可是他是一个阿哥，一个阿哥怎么能让一个奴才给瞪回去呢，尤其是瞪着自己的奴才还是个丫头。
　　“八哥，将这两个狗奴才拉出去重打二十大板！”九阿哥在身后大声说道，他虽然是这么说着，却还是要问问八阿哥的意思的，毕竟这两个狗奴才得罪的是八阿哥，而不是他九阿哥。
　　赫雅本来很想转过头去看看这位九阿哥到底是个什么摸样，但是到底遏制住了自己的这种冲动，毕竟，此情此境下，再有任何多余的举动都是不合理的。
　　赫雅看了看旁边哆嗦个不停的喜儿，实在是不想旁人因为自己的过错而受到责罚，便开口道，“八阿哥，今天奉茶的是奴婢，将茶打翻到八阿哥身上的也是奴婢，奴婢自知罪过，只是这个小公公年龄尚小，不懂得规矩。希望八阿哥不要波及不相干的人。”
　　“按照你的意思，爷我只要惩罚你一个人也就够了，对吧？”八阿哥没想到这个丫头会有这么一番说辞，倒是愣了一下。
　　“奴婢不敢替八阿哥做决定，奴婢只是觉着，这茶碗翻也翻了，不想让它翻，它也翻了。爷要打奴婢，无非是想让奴婢记住教训好引以为戒。可是爷也不能保证，这打了奴婢之后，奴婢就一定会吸取教训下不为例。相反更有可能在奴婢的心理上留下了阴影，以后伺候爷的时候，难免害怕以至于出错。相反的，爷要是不打奴婢，奴婢便会感恩戴德，今后更会以此时刻勉励自己，要更好的服侍主子。更何况，奴婢素闻八阿哥才德兼备、性情温厚，应该不会跟一个“狗”奴才这么计较的。”赫雅将那个“狗”字咬的特别重，害得九阿哥喝茶都差点咬到了舌头，一脸惊恐看着这个背对着自己的宫女，一个宫女？
　　本来这打翻茶碗的事儿，在南书房虽是不常见的，但是却也不至于吸引所有阿哥的注意，除了九阿哥、十阿哥心想着八阿哥，又加上年龄小比较沉不住气以外，其他阿哥基本上都作壁上观，该喝茶的喝茶，该闭目养神的闭目养神。只是被赫雅这么一说，所有的阿哥都瞧了过来，心想怎样一个当奴才的丫头竟然敢跟主子这般说话。
　　“才德兼备、性情温厚？恩？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奴才！照你这么一说，爷我今天打了你这个犯事儿的奴才，倒是无才无德、性情冷淡了，恩？”八阿哥听完赫雅的话，愣了好一会儿，接着一脸微笑的说完了这一番话，八阿哥虽然是一脸微笑的，可是赫雅却怎么看怎么觉着，这八阿哥是笑里藏着刀呢。
　　赫雅一个头低低地磕下去，“奴婢不敢，奴婢诚惶诚恐，八阿哥怎么决定都是对的。。。”
　　“老八，人家都说你才德兼备、性情温厚，以后更是要对你感恩戴德、好生服侍了，你要是还要打人家，可就当真有些说不过去了。”皇上背着手，一脸微笑的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如既往的李德全。想来皇上是早到了，也不知道刚刚的对话皇上听到了多少。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吉祥！”九位阿哥跪了一地。
　　“奴才（奴婢）们给万岁爷请安，万岁爷吉祥！”一屋子的奴才跪了一地。赫雅和喜儿因为起先就跪着，此时只是朝向了皇上继续跪着。
　　“都免了吧。”皇上走到龙案前坐定，看着跪在下面没有起来的喜儿和赫雅，眼里充满着笑意，这丫头胆子忒大，竟然敢公然顶撞主子。皇上侧头看了一眼李德全，李德全的规矩都白教了，李德全明白皇上眼里的意思，惭愧地低下了头。
　　“我看今天就饶了这丫头一顿打吧，就凭她那一番说辞，连朕都被说服了，老八你这时候再打人家，可就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皇阿玛说的是，一切全听皇阿玛做主。”刚坐下的八阿哥赶紧站了起来，向皇上拱了拱身子。
　　“好了，你们两个奴才也都下去吧，打翻了八阿哥一身茶水，八阿哥打你们几大板子也是应该的，丫头，像你这般胆大包天敢同主子们理论的奴才，朕还真是头一次见。做奴才的应该要明白做奴才的规矩，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再要是有什么差错，可就不止几大板子这么轻松了，听懂了么？！”
　　赫雅没有见过皇上如此这般说话，不怒自威，不容拒绝，看上去是规劝，实际上是警告再有下次小命不保。赫雅第一次真切的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就在这个男人的手里掌握着，只消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一声令下，自己便有可能永远的离开这个花花世界，突然之间，她对自己的命运充满了无奈，不禁苦想，额娘啊额娘，雅儿这般生存，可是您当初冀望的那般。好好活着，在这深宫里，谈何容易啊。
　　赫雅同喜儿一并退了出来，刚出了书房的门，赫雅感受到从脸上拂过的清风，正在不知作何感想时，旁边的喜儿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她奇怪的看了喜儿一眼，心想，至于么。
　　喜儿兀自拍了拍胸口，心里直后怕，转头见赫雅一脸奇怪的看着自己，喜儿微微愣了愣，赫雅便已经开始大步走开了。喜儿回过神来，忙追了上去，“小祖宗，您可吓死喜儿了，喜儿是被你硬生生吓出一身的冷汗，这会儿啊，衣服都被汗湿了，这风一吹，冷的喜儿直打哆嗦。我说我的小祖宗，您走慢点儿，刘公公一会儿肯定会训话的，刘公公训话的时候您可不能再像刚才那样顶撞了。您以后都可不敢再像刚才那样了，咱们做奴才的，需得谨记“主子们永远是对的”，他不对也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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