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入夏

　　*
　　入伏，夏意未央。蝉声铺满了整个晴空，与学校四方的喧声交织着。

　　办公室空调温度打得很纸，几乎是一进门，满身的汗液就蒸发殆尽了大半。

　　尹时秒站在一张办公桌前，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下四周，老老实实地听面前的老师说话。

　　老师是教高中物理的，叫祝文业。

　　祝文业长得实在是不可貌相。他的双眼皮和眼袋都是很深的两道，头顶的几笔头发长得属实潦草。身型有点像门口奶茶店内的雪王，又矮，起身和尹时秒这个比同级人小一岁的几近比肩。

　　不像教书的，像杀猪的。

　　这话不大妥当，不尊重人。尹时秒秉着嘴上积德的心思，不敢言语，把头埋了下去。

　　“之前是在沈庄上的初中对吧。”祝文业看起来比较和善，语气放得很缓。

　　“是的。”尹时秒僵着脖子。

　　说实话，刚开学就被单独叫到办公室来的尹时秒脑子是懵的，毕竟正常人哪会开学就犯事。他也就在教学楼里闷头转了十来分钟，半路遇上了个胖胖的老师，招呼都没打一个，那胖老师就直接把他拎办公室去了。

　　“我们原先就已经把教材上了一部分掉了，我们不可能为了你重新上过的。所以要靠你自己把进度追上来。”祝文业严肃地盯着他。

　　尹时秒不明所以，随口敷衍了一句：“知道了老师，我会努力的。”

　　“尹时秒同学，你之前的成绩我看过了。大约是班上的比较拔尖的区域，所以压力也不要太大，毕竟实力放在这里。”祝文业看了下办公桌上一叠的资料，用圆滑的后脑勺对人。

　　祝文业继续说下去：“你进的是我们学校的高一11班。刚开始的时候和班上的同学是会有一点差距的，先把心态放稳再慢慢追上去就好了。”

　　尹时秒微微抬眼，实在是不明白祝文业讲了那么久在讲什么，忍不住开口问：“我不是中考考进来的吗？不是中途的插班生啊。”

　　您到底在说什么啊！

　　“噢噢噢，差点忘了，你现在在的这个班，除了你以外，都是本部直升的。”祝文业陡然反应过来了。

　　尹时秒收回飞走的视线，慢慢陷入沉思。

　　换句话说，他就是在发呆。

　　荣海中学是所私立学校，建成时间有二十来年了。师资力量与教学方式较为可观，各项设施都挺齐全的，比他原先的镇中好了不知多少。办公室采光挺好，他盯着地上那盆绿萝已经快一刻钟了。

　　“你这次开学考，考得非常不错，所以呢？这个校方把就你提到11班来了。因为11班的同学都是互相认识的，所以你就是相当于一个插班生，插进这个班了。”祝文业道，“这样应该能理解了吧。”

　　信息量有点大，尹时秒一下子从空白模式切换到了接收模式，他抬眼看了祝文业一眼，恍恍惚惚地点了个头。

　　“对了，下个星期有一场开学考，你先跟着上一周。觉得衔接地不错的话就考下试试，不行的话就先不考。”

　　应届考入荣海高中的学生都在开学后的一天进行了一场分班考试，尹时秒考得不错，没进隔壁竞赛强化班但也算进了个排第二的班级，就是11班。他后来才知道这次考试面向的人不包括占荣海大多本部直升的学生，所以非常不幸的是一周之后，还有一场全年段的开学考。

　　尹时秒：“……”

　　他默默的把目光从祝文业身上移开了，开始思考起了未来。

　　祝文业看这位新同学看着挺木讷的，不像是挺闹腾的学生。他心中一松，便咧出了两排牙，惊天泣鬼神地笑了下。

　　“说那么多也够了，先去教室认识一下同学吧。11班在南楼，自己看着班牌找一下。”

　　“好。”尹时秒被他的笑惹得怔愣了片刻，什么话也没听进去。

　　“报告！”

　　尹时秒方溜到门口，一张大脸猝铺面而来。

　　*
　　高一11班教室在高中部南楼四层，不用走进，连天的杂声几乎快把屋顶掀翻了。

　　自从一个兵荒马乱的夜晚之后，大部分同学完美地完成了补作业的，但总有一部分的学生拖欠的怪太多，实在是打不完。

　　比如……

　　杨临夏趴在桌子上补作业，高频率的动笔逼得她几近疯癫。

　　岑淳坐在她的前桌上，贼兮兮地转身凑了过来，说：“你作业没写完昨天还来打牌啊？”

　　杨临夏眉尖一挑，在选框里写了个粗率的答案，蓄意挑起了另一个话题。

　　“你昨天赢了几局？”

　　“……”

　　“不行就别说牌这个字，容易被人嘲笑。”

　　“比如现在的我。”杨临夏揶揄还不忘兼顾作业。

　　周遭人声撩乱纷杂，岑淳觉得现在拉开嗓子吼她一声，后者也会装作听不到一脸泰若自然。她干脆转身把眼一闭，敧歪了着身子，把整个人都靠在了同桌身上。

　　褚长颜是她同桌，见两人相峙不动，出声破开了凝滞的气氛。

　　“宋颖星说，咱班要来个插班生。”

　　宋颖星的舅舅是学校德育处的老师，学校里一般有事都会经他手。宋颖星作为他的亲侄女，手握事关学校的一手消息，是十一班行走的情报机器。

　　“造谣传谣，举报记上。咱班不都是本部直升的，咋可能来人？”杨临夏一口否定。

　　褚长颜扭过了身，面向她?了一句：“今天我管。”

　　杨临夏闷哼：“……纪律委员你的节操呢道德呢？”

　　褚长颜面无表情盯着她几秒，甩过头发扑了她一脸。随后她直接把脑袋转到了旁边同学的面前，向那位同学借过了作业，开始帮助人家干活。

　　“别别别姐我错了，你最没节操了！”杨临夏把身子往前挪了一些，企图把褚长颜的头掰回来。

　　“你接着讲接着讲！”

　　“行了行了昨天晚上宋颖星就和我说了。”见褚长颜没应，岑淳插了进来。

　　杨临夏像条咸鱼一样趴在桌子上，用死气沉沉的眼神瞟向岑淳。

　　她勉强抬了下头：“展开说说。”

　　“这个插班生嘛。”岑淳斟酌了一下用词，“也不能说是插班生对吧，毕竟人家是实打实考进来的，虽说荣海高中大多数都是像我们这样初中部升上去的，但好像听星星说，开学后一天像他们那样考进来的人都会进行一场考试，考试的第一名进9班，再下一名进我们班。”

　　她停顿片刻，接着说道：“星星她就毛地瞥了眼，说咱班来的新生证件照上长得十分感人，姓给忘了，但名字貌似叫啥时禾少。”

　　“……”

　　哪来的霸总啊，名字那么明目张胆地叫禾少。亏亏还长得丑……杨临夏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小视频中身缠万千油产的油田总裁，差点笑岔气。

　　“这人名字得是个四个字的吧，不愧是少爷。”岑淳也笑了下。

　　褚长颜忽然扭头，二指屈起叩击了三下她的课桌，把她注意力拉回来：“话说我们之前不是来上了一个学期吗？那个新同学，他要开什么挂才能追上来？”

　　杨临夏从课桌里偷摸出了根棒棒糖，三下五除二拆了包装纸扔嘴里，闻言也是一楞，等那甜得发腻的劲儿冲上头来才回答：“不知道，管他呢？反正跟不上，最后也肯定会被扔到后面的班去。”

　　*
　　“啊啊，主谓短语什么叫表示陈述与被陈述的关系啊？”杨临夏仰头长叫。

　　“谁，怎么样。”身后一个声音轻轻飘过。

　　“你那题选D。”

　　“谢谢谢谢大神，等我回家给你烧香！”杨临夏病急乱投医，全然没顾上声音的来处。

　　周遭登时安静下来，她笔尖一顿。

　　程新伊居高临下地落下话语：“作业没写完呢？”

　　“你现在就可以回家给我烧香了。”

　　杨临夏：“……”她脑细胞可能是死绝了，在语文老师面前补同科的作业。

　　她笑脸相迎，下面却笔都没停过：“对不起程老师，这是有原因的！”

　　“去你们班主任那解释！”

　　*
　　杨临夏在走廊上趿拉着步子走向办公室，在短短几十米路途中已经给自己想了不下十种的借口和拆穿之后的死法。

　　荣海校园环境优良，教学楼下栽了一排的白桦柔和着夏季，步过走廊有扑来的风与漫下的阳光织斜着。她刚踱到办公室门口就迎面撞上了尹时秒。

　　少年身子一侧，绕过她走了。

　　杨临夏心大没注意是谁。她直接进门，开口喊了声报告。

　　办公室很大，有好几个老师在那聊天，内容无非就是又开学了该怎么对付学生。祝文业摊在椅子背上，正背对着她刷视频。

　　她缓慢地把脚挪到祝文业面前，提前低头摆出一副认错态度良好的样子。

　　“你来干什么？作业又没写完。”良久，祝文业才意识到面前来了个人。

　　“对。”杨临夏低眉敛目。

　　“老师我错了，我一定会在今天补好的。”她从善如流地认错，“我已经深刻意识到不做作业这种事情的恶劣。方才程老师业已教育过我了。”

　　祝文业的容色一时间顿然沉重。

　　*
　　“时禾少”本人尹时秒正在教学楼晕头打转。

　　南方长廊都是形成一个回字形的，从围栏往下眺就可以看见地面。教学楼统共六层，他光北楼的楼梯就上上下下了四五次，从高一到高三八班往后的班级连个影都没看见。尹时秒终于作罢，他趴在栏杆上抬头看天，脑海中的思绪快打成结了。

　　祝文业先前说十一班是在……北楼吧？

　　夏季漫无边际，至九月仍未消暑。先前好不容易蒸发掉的汗液又重新渗透了衣服，空气中几近饱和的水气把尹时秒熏了个微醉。

　　偏偏今日无云，顶空好不单调。

　　沈庄是北方的一个小地方，他就读的学校教学楼装修的是纯狱风，严实得跟个监狱似的。兴许是南北差异甚远，两地的教学楼的风格大相径庭。不过初中也不能跟高中比，为了考到这个学校，肖阿姨也是逼他逼得挺够费劲的。

　　尹时秒摁了下黑色的栏杆，募然用两臂支撑着身体，轻盈地掠上了围栏。

　　他年纪还不算大，骨架子和全身上下没几两的肉加起来就轻。一连串的动作几乎是顷刻就完成的，他跃起的行为就像一只拂向凌空的飞鸟。

　　找教室的时间花得太久了，学生莫约都进了教室。走廊里空荡荡，唯剩穿堂而过的气息。尹时秒晃荡着二腿，坐在不到一拃窄的连杆上，被灌了一耳朵的风。

　　他突然想起了方才教室门口的擦肩。就像是须臾之间，身侧刮过了一场熟悉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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